“這陶俑到底是什麼東西?”
“哎喲喲,”那佛頭隻恨自己不能搖頭,隻能一個勁歎氣,“官奶奶,這可不是普通的陶俑……哎,小佛跟你說不清楚……”
“這是不是秦始皇陵的鎮墓獸?”杜月恒追問道。
那佛頭還是不答,眼珠子鼓出來,反過來問道:“官奶奶,這位又是?”
舒慈知道這佛頭是個看人下菜碟的,信口胡謅道:“這也是我緝妖司查案的,你趕緊如實作答!”
“好好好,”那佛頭眼珠子收回去,“這東西是不是秦始皇陵的鎮墓獸,小佛也不清楚……隻是在小佛很小很小的時候,曾聽過你們那皇帝為了修建陵墓,在山腳下大興土木。他為了自己往生後的安寧,又請各路方士,在這施了各種法術,叫人不能輕易盜掘……那時候似乎攪得驪山很不得安寧,弄得娘娘也很不愉快……”
杜月恒既沒見過會說話的石佛頭,更沒見過如此羅裡吧嗦的石佛頭,忍不住不耐煩地打斷道:“什麼娘娘?那跟這陶俑有什麼關係?”
“哎呀,這位官爺爺,您彆急嘛,”佛頭賠笑道,“據我姥姥說,那皇帝下葬不久,路過的行人經過北麓時,曾見過一次怪物……說那怪物會飛,長角,看著跟陶俑似的,把那人嚇得滿山亂竄。不知怎的,傳著傳著,就傳成了驪山上會鬨鬼……這事情鬨得大了,附近的百姓都跑到娘娘廟拜拜。驚動了娘娘滿驪山地查……隻是後來,就再也沒見過這東西了——沒想到今天,叫二位給挖出來了!”
舒慈問:“到底什麼是娘娘?”
“這娘娘嘛,正是小佛前日與官奶奶所說的前輩……”
杜月恒無語:“那這陶俑不就是秦始皇陵的鎮墓獸嗎?!”
“嘖,小佛不敢武斷,驪山向來是風水寶地,可不好說是不是還有旁的什麼神奇精怪……這具體是怎麼回事,還得問問娘娘……”
敖瑞驚訝:“你還有姥姥?——你不是塊石頭嗎?”
“哎喲,”佛頭神情甚至有些得意,“犬施主你有所不知,這驪山之中氣韻非凡,每一塊石頭都是數千年數萬年形成的,但是,我們都出自驪山,都有母親,母親也有母親的母親——那就是驪山娘娘……”
“行了行了,”舒慈見敖瑞聽得入神,搖了搖佛頭,“你趕緊帶路吧!”
那佛頭擠眉弄眼:“小佛帶路,可以是可以的……但是,官奶奶你可彆忘了昨日與小佛說好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閉嘴吧!”舒慈快被這佛頭吵暈了,“我答應過你的自然不會忘!走吧!”
那佛頭滿意了,便由舒慈將它抱在前麵,它發出指令,一行人先將馬停在山腳,換了一條石階路,從北麵往驪山高處爬。
石階陡峭,如一條灰白的天梯,順著一團翠綠的山體蜿蜒而上。
已過未時,舒慈擔心天色漸暗,又怕這佛頭耍花招,讓三寶先飛至前方。三寶飛回來報告,再走個一炷香的地方,半山腰有一處小廟。佛頭連聲稱那就是娘娘所在之處。
舒慈立馬提氣運神,加快腳步,抱著那佛頭一馬當先。
杜月恒雖然熱衷讀書,但也常玩馬球、蹴鞠、射箭,自認為不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可跟在舒慈後麵,就是怎麼也追不上,臉憋得通紅,氣喘籲籲。那日他追趕煙霞客和舒慈,便發現這二人腳下是會功夫的,雖然身姿平穩,似在走路,但移動極快,像在地麵漂浮一般。
敖瑞化了犬型,在二人之間來回奔走,吐著舌頭,玩得開心,又似在催促杜月恒跑得快點。
他忍不住出聲道:“舒姑娘……你和師父這是練過的吧?”
“首先,煙霞客是我師父,不是你師父。”舒慈答道,腳下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然後,‘淩波微步,羅襪生塵’,這一招是輕功的入門之法。”
杜月恒腳下走得快冒煙,嘴裡隨口恭維道:“難怪呢!我看煙霞真人功夫了得,又會那捏訣起火,又會輕功符篆,性子豪爽瀟灑,真是想也拜入真人門下!話說回來,舒姑娘,怎的從沒見你用過這些招式?煙霞真人這麼厲害,你也一定很厲害吧!”
舒慈這才在石階上停下腳步,回過頭乾笑兩聲:“杜公子說笑了,在下的都是些雕蟲小技,不足掛齒。”
倒不是因為她良心發現,特地等著杜月恒,全因杜月恒這幾句話馬屁拍在馬腳上——舒慈是真的不會。
她跟著煙霞客學的全是入門招式,除了會這淩波微步、顯形符之類的簡單法術,煙霞客的本事她是一點沒學到——煙霞客這人雖然行事古怪,倒還真不是他不教,而是她學不會。
據煙霞客所說,舒慈一出生便沒了父母,被靈虛觀的道姑撿了回來。煙霞客見她天生一雙異瞳,認定她是學道修行的好苗子,這才收她為徒。可哪知舒慈雖然腦子不笨,但實在不是個有道緣靈根的,除了會用異瞳辯人、妖真身,其他法術無論怎麼努力,都隻能學個皮毛,時常把煙霞客急得直跺腳。
“煙霞客?”這時,佛頭突然出聲,擰起眉頭作沉思狀,“不知為何,這名字小佛好生熟悉,好像在哪聽過……煙霞客煙霞客……難道是哪段佛經故事中的人物?”
舒慈怕這一答話,那佛頭又東拉西扯,沒完沒了。等杜月恒趕上來,二人默契地閉嘴,直往那小廟而去。
那小廟在半山腰,規模極小,不說與天仁寺相比,連煙霞客的靈虛觀都比不上。
隻見一間窄門,門板歪斜破舊,半虛掩著。掛著一張褪色的匾額,上書“驪山娘娘廟”。兩邊一幅對聯,上聯“女媧補天澤天下,娘娘守山佑千秋”,橫批“萬古流芳”。
那佛頭倒是眉開眼笑:“到了到了,各位施主彆客氣,快進來快進來!”
舒慈推開門來,吱呀一聲。
隻見庭院冷落,苔痕滿階,中間一隻鏽跡斑斑的香爐,插著三支燃儘的香。顯是香火稀疏,信眾罕至。小廟的製式自然也是不完整的,過了庭院便是正殿。鬥拱簡單,屋頂低矮,全然沒有大雄寶殿之氣相,也懸掛暗淡的牌匾一張,上書“娘娘殿”。
“彆愣著啊,快帶我進娘娘殿裡邊,我給你們叫娘娘來!”
此時不到申時,天光正亮,娘娘殿內卻是光線灰暗,灰塵四起,看不真切。
敖瑞蹲在門外,三寶停在它頭上,拒不進入任何廟宇道觀。
舒慈隻能與杜月恒對視一眼,一齊抬腳而入。
殿內陳設簡單,正中高台之上放置一座木頭雕像,地上放一張跪墊,供台上放著幾個蘋果,一隻燒儘的油燈。
那雕像想來便是驪山娘娘了。
雖然這小廟簡陋,這雕像卻是製作精美,神態逼真傳神,一幅眉慈目善的老年婦人之態,白發綰成發髻,眉眼低垂,嘴角微笑,眼角的皺紋也刻得細致入微,手杵拐杖,岣嶁著背。
或許此處也曾信眾如雲,她渾身披掛著各色薄紗,已經落滿灰塵,低低地注視著他們。
“娘娘!”那佛頭進了殿內便高聲尖叫了起來,“娘娘——是我啊!您在嗎?”
萬籟俱寂,鴉雀無聲,隻聽到風吹樹林。
佛頭不放棄,又喊了一遍:“娘娘!您在嗎——”
無人應答。
舒慈皺眉,那佛頭趕緊道:“娘娘今日可能去外麵了,官奶奶,你稍安勿躁……”
“吱呀——”
風好像突然大了,正對的大門被刮得合上了。
敖瑞輕輕嗚了兩聲,背上的毛豎起,三寶立刻飛到了舒慈肩上。
舒慈暗道不好,拉了拉杜月恒,示意與她站得緊密些,保持警惕。
“娘娘!是你嗎!”隻有那佛頭興高采烈,“是我啊……”
風又大了,卻好像隻有殿內起了一陣風,舒慈感覺後背一涼,立刻轉過身來,隻見供台的上的那幾個蘋果被吹落,骨碌碌地在地上滾了幾圈停下來。
隻聽殿裡回響起一陣咯咯咯的笑聲,那聲音清脆嬌憨像年輕的女子。
舒慈以為是那木雕的婦人發出來的,卻見那木雕絲毫沒動,仍是麵容慈祥,低眉注視著眾人。
“石八百,”那聲音又道,“你還知道回來啊?”
“哎喲,娘娘,您就彆挖苦小的了!”那佛頭苦著臉,打算從頭講起:“您不知道,小的離了驪山,便被人雕刻成了一尊佛像!卻是小的修行尚淺,二十年來隻通了五感,不會走路活動,要不,我早就回驪山來孝順娘娘您了……”
“這幾個人又是誰啊?”那聲音打斷道。
佛頭嗚咽了起來:“小的運氣好,遇到這幾位好心的官爺爺官奶奶,願意將小的送回驪山……小的這才又能見到娘娘您呢……”
“哦?是嗎?”
又是咯咯笑了兩聲,接著,那笑聲忽的從天上落下來——
隻見梁上翻身下來一名美豔的年輕女子,明眸皓齒,兩點臥蠶眉,眉間一點花鈿,身著袒領小衫,外罩朱紅金線紗羅大袖衫,手臂繞薄紗披帛,戴金色臂環,頭梳雙環望仙髻,滿頭珠翠,釵金色步搖。
一時間,這晦暗的娘娘殿豔光四射。
她輕巧地落在了舒慈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