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人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最後漲紅臉,又謝過煙霞客。
煙霞客早就呆得索然無味,兩手一抱,全當行了個告辭禮。
舒慈卻一欠身,將那土坑裡的巨蟲屍體裝進包袱裡。
“你要那玩意兒乾嘛?”煙霞客麵露厭惡,“泡酒啊?惡心不惡心?”
泡了給你喝!舒慈心中頂嘴道,但嘴裡卻說的是:“師父您是來鬥法的,我是來破案的。您就不好奇這蟲子是什麼嗎?”
煙霞客是一點都不想搭理她了,胡亂搖搖頭,二人便往外走。
一出高府的大門,卻見杜月恒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候在不遠處,身邊還立著兩個小山一樣高大的漢子。
那二人俱是身材彪悍,身長過六尺,梳盤頭長編——舒慈看得眼熟,這不是胡阿烈身邊的哼哈二將嗎?
正疑惑間,杜月恒瞧見他們,揮著手激動地大喊:“舒姑娘!師父!這邊!這邊!”
不等舒慈開口發問,杜月恒便親熱地喚道:“師父!今天這鬥法鬥得怎麼樣?鐵定咱們煙霞真人大獲全勝,您說,我說的對不對?”
這恭維煙霞客受用得很,嘴角快要咧到耳根,大笑道:“那是自然,區區東洋邪術,怎能與我煙霞真人相提並論!”
杜月恒聽了激動得很,找了間茶鋪,硬要聽煙霞客將這故事從頭道來。
五人落座,煙霞客便自顧自地講起高府今日發生種種——自己如何祛除那倭國幻術,如何大戰幻蠱三百回合,如何救高公子性命於危難之中,等等等等。
這故事煙霞客講得眉飛色舞,唾沫橫飛,也隻有杜月恒聽得如癡如醉,津津有味。
舒慈聽他說得天花亂墜,誇大其詞,心中極為不屑,甚至生出一絲困意。
卻見杜月恒身邊的那兩個漢子聽得也是抓耳撓腮,火急火燎,額頭上滲出一層細汗,看上去很是著急。
舒慈思忖道,定是那胡阿烈喚這二人查了晁不疑,又遇到了什麼難題才又找上了杜月恒。但這杜月恒為何又要帶著這二人賴上煙霞客呢?
她便給她手舞足蹈的師父的茶杯添上水,又給那二位漢子倒水。
舒慈接過杜月恒的杯子時,杜月恒一邊點著頭迎著煙霞客的話,一邊不著痕跡地衝她眨了眨眼睛。
這杜月恒心裡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煙霞客說得口乾舌燥,喝了口茶水,當做中場休息。
杜月恒立刻打蛇隨棍上,奉承道:“煙霞師父果真厲害!不愧是我大唐數一數二的上人天師!”
“哎,此話差矣,”舒慈幫腔道,想要看看這杜月恒到底什麼意思,“咱們師父啊——隻可數一不可數二!”
“好好好,”煙霞客被逗得心花怒放,哈哈大笑,拿起酒葫蘆,把三人茶杯裡的水倒了,又將酒倒進三人杯中:“茶杯作酒杯,好徒兒們,咱們喝一個!”
三人舉杯,一飲而儘。
喝了這酒,杜月恒終於圖窮而匕首現:“煙霞師父,我這兩位兄弟最近也遇到怪事一樁,還請師父答疑解惑。”
“你小子機靈,在這等著我呢?”煙霞客揚起茶杯,不惱反笑,“說罷!什麼事!”
那兩名彪形大漢相互對視一眼,卻憋得滿臉通紅,皆是期期艾艾道:“陶的飛的……陶俑……會動……”
舒慈見他們說話吞吞吐吐,又是詢問半天,才弄明白這兩名大漢正是胡阿烈的堂兄弟,從波斯而來,一個唐語名喚胡左,一個名喚胡右。
二人來大唐尋生計,便在胡阿烈手低下當起了萬年縣的不良人。
雖這三人都參與了綁架敖瑞與杜月恒一事,胡阿烈卻將全部責任一人擔下。胡左胡右二人在牢裡呆了三天便重獲自由。
這二人光是自我介紹都說了快半刻鐘,煙霞客很快聽得厭煩了,麵露不快。
杜月恒趕忙解釋道:“師父,我這兩位兄弟唐話不流利,還請您見諒。”
接著,他便將這二人的奇遇整理一番,向煙霞客和舒慈從頭細細講來——
卻說舒慈和杜月恒那日沒有尋到柳容煙,玉蓮便把二人懷疑晁不疑一事告知了胡阿烈。
胡阿烈便派左右二人日夜跟蹤那晁不疑,看看他究竟是個什麼人物。
這左右二人,雖然唐語不佳,反應遲緩,但老實聽話,唯胡阿烈馬首是瞻,於是,二人晝夜不停,輪班盯梢起了晁不疑。
一開始的兩日,那晁不疑還是行事正常,每日按時準點去秘書監處點卯當差。
但就在前日半夜,二人又尋了一處隱秘之所,監視著晁不疑所住的四方館。
卻是倏地風起雲湧,月色霎時晦暗,掛在街市上的酒幔青旗被涼風灌得獵獵作響,正是將要天降大雨。
那晁不疑卻在此時從四方館溜出來,騎了馬向城東而去。
他神色緊張,十分可疑,二人便也立刻上馬尾隨。
行至延興門,晁不疑竟掏出了過關的文牒,又往城外疾馳而去。
胡左胡右出示了不良人的文牒,繼續跟上。
出城不出一裡地,一道閃電劃破天際,天降驚雷,驟然下起了傾盆大雨。
晁不疑速度不減,越騎越遠,二人不知不覺間竟跟到了驪山腳下。
他騎在馬上,緩緩在雨中踱了兩圈,似乎在找著什麼地方,終於停下來,下了馬。
胡左胡右將馬停在遠處,雨下得太大,視線不佳,二人隻能躡手躡腳地上前,躲在灌木叢裡,想要看個究竟。
幸好暴雨如注,天生的水簾將二人彪悍的身形隱藏在夜幕中。雷聲大作,又將二人的腳步和喘息聲蓋了個乾乾淨淨。
隻見晁不疑頂著磅礴大雨,先是張開雙手朝天,嘴巴一張一合,似在念念有詞。又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頭。
接著,他又掏出了一把匕首——
一道閃電驚雷,那匕首剛好映出天雷電光。
他手一揮,向著自己的手腕割了一刀,鮮血混著雨水,順著他的指尖滴落在土裡——
“轟隆隆——”
胡左胡右起先以為那是雷鳴,卻發現,晁不疑身前漸漸隆起一座巨大的土堆,像是一座小山憑空長了起來——
那是大地裡麵傳來的聲音。
那土堆越長越大,又是一道驚雷落下——
“轟——”
隻見那土堆裡,先是爬出兩隻巨大的獸爪,那形狀似鷹非鷹,似虎非虎。那雙爪子又掙紮著帶出一截身子,插著雙翼,似馬非馬,似牛非牛。然後,它又從土裡抽出了自己的頭——明明是一幅人的模樣,卻是雙眼凸起,青麵獠牙,口吐長舌,又有一對尖利的獸角,似羊非羊,似鹿非鹿。
那怪物在雨中甩了甩身上的土,水花四濺,居然出聲對晁不疑道:“汝又來了。”
那聲音像巨石滑落山間,震天動地,連胡左胡右也聽得一清二楚。
“轟——”
雷聲亦是掩了晁不疑的聲音,隻能看見他嘴唇上下翻動,回答那怪物。
那怪物點了點頭,卻沒有動,靜靜地與晁不疑相對而立,突然又開口道:
“還有人——”
於是,它那羅刹惡鬼般的臉轉了過來。
——它看見了胡左胡右。
它立刻緩緩拍著翅膀,起飛至半空,倏地便向二人俯衝而來。
二人來不及反應,轉身拔腿就跑。
不想,腳下濕滑,胡左竟在這關鍵時刻摔了個趔趄。
那怪物向他而來,他驚慌失措,剛想爬起——
“轟——”
又是一道閃電落在天際,借著這電光雷影,胡左這才看清——
那怪物身上塗滿了黃、綠、白、藍、黑、赭各色油彩,卻是顏色暗淡,五彩斑斕剝落斑斑,裡麵是土黃的顏色——
那是陶胚。
——這是一隻陶俑!
“啊!!”
胡左三魂七魄嚇掉,五臟六腑全無,腿腳發軟,栽在地上竟是起不來了。
那怪物用爪子朝胡左胸前狠狠一踢,胡左下意識伸手一擋,手臂立刻叫它抓出了一道鮮血淋漓的傷口。
好在胡右還算鎮定,瞧這怪物身形雖大,但速度不快,飛身將胡左拉起,沒了命似的跑啊跑。
二人終於翻身上馬,幸好那怪物沒有再跟上,二人慌不擇路,回了長安城。
第二天一早,二人便去找了胡阿烈,胡阿烈聽這事情詭異,自己一時半會又出不了這大牢,便讓他們來找了杜月恒。
——杜月恒講完這故事,胡左胡右二人又打了個寒戰,好似還在後怕。
煙霞客一開始聽得無精打采,隻覺得這事與他無關。
胡左怕他不信,伸出一隻手,挽起袖子,給眾人展示他那傷口——快要有半尺,堪堪結疤,煞是駭人。
煙霞客聽到這晁不疑疑似作法弄出了一隻怪物,來了興致,眉頭緊鎖,似在思考,好半天才吐出幾個字:“有趣,有趣。”
還沒弄明白柳容煙下落,又冒出這怪物陶俑。舒慈心煩意亂,卻跳出一個念頭:
“這怪物陶俑從地底下冒出來……不會是鎮墓獸吧?”
杜月恒顯然是揣摩了這故事很久,滿意地點點頭,與舒慈一拍即合:“這事發生在驪山,舒姑娘,那驪山之下還能有旁的什麼嗎?”
在場隻有胡左胡右還是一片茫然,異口同聲發出“啊?”的聲音。
煙霞客這下是真的不耐煩了,道:“那是秦始皇陵!兩個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