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鬥法(1 / 1)

那日舒慈離得遠,未能仔細瞧這巨蟲化作的白骨。今日湊近了,卻覺得說不出來的古怪——

那骨頭堆裡麵,最顯眼的是一個頭骨,下麵堆的是長條的腿骨、肋骨,乍一看煞是駭人。

但稍加觀察,就會發現,這一堆骨頭該大的小,該小的大,數量又太少了,絕對不可能拚湊出一個完整的人——除非這人左右不一,頭大身小,天生畸形。

煙霞客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捋著胡子,打量著這堆白骨緩緩踱步,喃喃自語道:“有趣,有趣……”

舒慈又多挖了幾寸,想將這白骨從土裡分離出來,卻發現這堆骨頭像是一個整體似的粘在一起,牢牢地陷在土裡。

倏地,舒慈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

她不禁震驚地抬頭,忍不住與她師父對視。

煙霞客捕捉到她恍然大悟的表情,笑道:“還好還好,我這呆徒兒,還不算太笨!”

高大人在一旁一頭霧水:“煙霞真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煙霞客哈哈大笑,故意賣關子道:“不急,不急。你且把你家公子也叫過來,我今日好事做到底,把他身上的咒也解了罷。”

於是,幾個下人又將高湛請過來。

隻見他還是一臉癡傻,雙眼無光,和上次相比,更加瘦得不成人形,似無骨之人,站立都不穩,得靠幾個下人攙扶著,坐到院內的一張椅子上。

他一雙呆滯的雙眼在庭院裡逡巡一圈,落在舒慈臉上,立刻從椅子上滑跪到舒慈跟前,哭天搶地道:

“官大人啊!你是來抓我的吧!!你怎麼才來抓我啊……”

舒慈又尷尬又惱火,生怕暴露了自己曾來過高府,這顛子怎麼就記著她不放了?又不能一腳將他踹翻,隻能扯出個假笑:

“高公子,這是病症發作了,認錯人了吧?”

舒慈又擠著嗓子哄騙道:“我是煙霞真人的徒弟,怎麼是來抓你的呢?”

她想將他從地上扯起來,可是高湛不動,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死死跪在地上,繼續絮絮念叨:“你抓我吧……你抓我吧……”

煙霞客不覺有異,隻是不耐煩了,抓起高湛的後脖領,輕巧一提,將他提溜到椅子上:“高公子,你老實呆一會,貧道自會將你身上的‘小鬼’祛除!”

說罷,將背在身後的桃木劍扔給舒慈,取下腰間的酒葫蘆痛飲兩口。

他含了一大口酒,“噗——”的一聲將酒噴在高湛臉上。

不知是因為被滋了一身酒受了驚嚇,還是這噴酒也是煙霞客的法術,高湛竟真的安靜下來,蜷縮在椅子上,瑟瑟發抖。

煙霞客又摸出幾張黃紙符,借來筆墨,手腕一挑,筆尖遊龍走蛇,龍飛鳳舞,行雲流水地畫出五張符咒。

舒慈認出其中四張畫白虎、青龍、朱雀、玄武,東西南北四方位為一陣,是為現形陣。

另一張舒慈不認識,隻看得懂畫了一張陰陽八卦圖案。卻見煙霞客咬破食指,在那八卦上一橫一縱畫了兩道血痕。

煙霞客先將現形陣中的兩張遞給舒慈,自己左右手各執一張,向徒弟使了個眼色,對暗號似的點了點頭。

二人這便算做好了準備。

煙霞客兩眼一閉,開始嗡聲念道: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師徒二人一邊隨著咒語繞著白骨踱步,一邊一齊變換手印,將符咒上下翻飛,“唰唰”作響。

“……紫氣東來,三清顯聖。三光洞照,諸邪避退。妖邪魍魎,速速現形,急急如律令!”

正念畢“令”字,二人站定方位,同時出手,將符咒“啪”地一聲貼在白骨四周對應的四個方位。

四道符咒兩兩相連,發出微弱的白光,成一個正方形,中間刺眼的光一閃,眾人眼前霎時一花。

待再看清,那符咒之中的白骨竟又變成了那隻巨蟲!

“啊!!”

高湛見了此景,尖叫著從椅子上摔了下來,驚呼道:“蟲!牡丹!……我殺人了……我殺人了!”

煙霞客聽了,不滿地皺眉,搖頭如撥浪鼓:“什麼牡丹,我還芍藥呢!人就是人,蟲子就是蟲子!孺子不可教也!”

然後拿起酒葫蘆,一仰頭,含了口酒,“噗……”地一聲噴在帶血的八卦符咒上。

這招式舒慈也沒見識過,隻見煙霞客將那打濕的符咒拍在高湛腦門上,又開始念念有詞:

“乾坤定局,八卦顯靈。八卦相生相克,妖邪難遁其形。破妄歸真,速速現形!急急如律令!”

念完,說時遲那時快,又提起一拳猛地朝高湛腹部打去。

這一拳雖收了力道,但仍打出了一聲悶響。

高湛應聲倒地,捂著肚子,痛得蜷成金鉤蝦仁狀。

眾人嚇得一擁而上,生怕高公子的小身板被打殘廢了。

煙霞客伸手一攔,不讓人靠近,神情嚴肅緊張:“儀式還未結束,休得靠前!”

果然,隻見高湛“哎喲哎喲”地痛得在地上打了兩滾,又將自己撐起來,朝地上吐了兩口白沫。

接著,他“哇——”地一聲嘔出了一隻蟲子——

那蟲子像黑色的大蚯蚓,裹著粘液,在地上掙紮地蠕動著。

“愣著乾什麼!斬啊!”

煙霞客嘖了一聲,衝舒慈吼道。

舒慈看得驚呆了,這才反應過來,提起師父的桃木劍朝那蚯蚓劈去。

蚯蚓立時段成了兩截,那兩截又扭動了兩下,才皆化成了兩縷黑煙,隨風飄散了。

這下終於結束了,煙霞客點了點頭。

眾人圍上前來,高大人飛撲而去,扶起他兒子:“兒啊……你受苦了……”

高湛痛苦地呻吟了兩聲,費力地眨了眨眼,好像還了魂,瞳孔之中恢複了神采,結結巴巴道:“爹……爹……我要喝水……”

“水!拿水啊!”

高府的下人又亂作一團,高湛這癔症好了,卻是全府上下歡欣鼓舞。

高大人熱淚盈眶,語帶哽咽,向煙霞客和舒慈深深行了個禮:“煙霞真人,這位姑娘,多謝多謝!”

“高大人客氣了。”煙霞客嘿嘿一笑,得意洋洋。

“若不是您二位今日出手相助,我這兒子恐怕隻能廢了……”高大人抹抹眼淚,卻是困惑至極,“這事情實在古怪,還想請問煙霞真人,這白骨怎麼又成了蟲子?我兒吐出的蟲子又是什麼?怎的也一眨眼不見了?”

“這事情說來話長。”他捋著胡子,敷衍道,“其中道法複雜,高大人隻用知道,高公子已將幻蠱吐出,好好休息些日子便可與之前一樣。”

說完,拿起酒葫蘆就想走。

高大人又欠身,不讓他走,“多謝煙霞真人……可其中經緯還請煙霞真人解惑……”

他壓低聲音,終於問出其中關竅:“我兒子,沒殺人吧……”

“跟你解釋了,你聽得懂嗎?”煙霞客一向是個怕麻煩懶得解釋的,又見高大人不讓他走,怪脾氣上來,板起臉孔道:“再說了,你兒子殺沒人殺人,與我何乾啊?”

高大人一愣,收起好脾氣,擺出了宰相架子,麵帶慍色沉聲道:“煙霞真人這又是什麼意思?”

舒慈見好事讓煙霞客要辦成了壞事,硬是賠了張笑臉,先胡謅一通道:“高大人,我師父的意思是,道法自然,八卦生生相克,一行有一行的規矩,這解釋起來怕耽誤您的時間。”

見高大人臉色緩和,舒慈又硬著頭皮說道:“若高大人不嫌棄,在下倒是知道高公子吐出的黑蟲,正是幻蠱的一種。”

她一邊解釋,同時也將自己的推測說出來:“我猜,高公子先是不知何時被下了幻蠱,誤以為自己聽到巨蟲講話,以為那蟲子是牡丹……”

她又瞟了一眼煙霞客,見他抱手合眼,作事不關己狀,既不罵人,也沒打算用桃木劍敲她,便知道自己的思路沒錯,又順著說下去:

“高公子又殺了巨蟲,誤以為自己殺的是牡丹。然後,便是有人作法,在那死蟲子上施加了幻術,將蟲子變為了一攤白骨……

“高公子見了那白骨,又被加強了暗示,更加確信是自己殺了牡丹,悲傷內疚過度,這才失了神智。

“因此,高公子從頭到尾都沒殺過人,他殺的隻有蟲子。”

煙霞客聽完,睜開眼睛,捋了捋胡子:“哼哼,不錯,大理寺沒白去,是比以前聰明不少。”

高大人聽完目瞪口呆,想了一會怒道:“這來驅魔辟邪的晁不疑竟然是個騙子?!”

這不僅是個騙子,那幻蠱說不定都是他下的呢。舒慈心中罵道。

“不,”煙霞客卻收起了散漫的神情,突然嚴肅認真道,“他不是騙子。”

其餘二人驚呆,瞪著眼,等著煙霞客將話說完。

“此人的幻術極為精湛,剛剛我與呆徒用的是金光現形陣——大唐需我用上此術的人不出三個。”他語氣上竟有幾分憂慮,“他那幻蠱,亦是精心培養,害人於無形。

“聽說此人來自倭國,我想他一定精通兩國陰陽之術,才有此深厚功力。

“不過,他為何要用這異術為難高大人——”他話鋒一轉,又恢複了百無聊賴的神情,“就跟我沒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