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煙霞客(1 / 1)

“他是你師父?”杜月恒詫異道,“舒姑娘,你也會這撚訣作法之術?”

舒慈不回答,一雙眼睛全盯住那道士——她這師父最是不按常理出牌,唯恐他又要惹出什麼亂子。

幸好,不等大火燒儘,眾人還在默哀之中,那道士便轉身離人群而去。

舒慈立馬緊隨其後,杜月恒便也快步跟上。

隻見那道士健步如飛,看上去身姿穩健,似在閒庭信步,卻是比常人跑動起來還快。

舒慈運氣加速,卻還是追他不上,隻能大步跑了起來。

不一會,二人就將杜月恒拋在身後。

舒慈一邊追,一邊喊道:“師父!師父!你等等我!!”

那道士隻當沒聽見似的,好像施展淩波微步,往長安城相反的方向而去。

舒慈跑得氣喘籲籲,終於惱怒地大吼一聲:“煙霞客!!你給我站住!我要跑死啦!!”

煙霞客這才刹住腳,轉過頭,裝作剛瞧見她的樣子:“哎呀,舒慈,你怎麼在這?看見我了,怎麼也不叫為師一聲?”

舒慈氣得暈頭轉向,這才放慢腳步,努力調整呼吸,勉強從牙縫裡擠出話來:“師父您又說笑了。方才在覺順大師的喪儀上,您沒瞧見我,可正好讓徒兒瞧見您了。”

“哎喲,我還想問你呢,”煙霞客誇張地拍了一下腦袋,“你怎麼也認識覺順這禿驢?”

萬千罵人之辭湧上舒慈心頭,最後隻化作兩聲乾笑:“哈哈,這就說來話長了……倒是師父您,您不是在蜀中閉關修煉嗎?怎的來了長安城,也不跟弟子說一聲。”

“你這刁徒!”煙霞客哼了一聲,麵露不滿,“為師的沒有過問你,你倒過問起為師的了!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舒慈隻覺得氣血上湧,眼冒金星。

她這師父為老不尊,倚老賣老,裝瘋賣傻的她已經習慣了。可煙霞客又是個精通道家仙法,見多識廣的,她正愁著手裡幾件案子要向他請教,便低眉順目,好言好語道:

“師父您貴人事多,想不起我這刁徒多正常!但您來了長安城,徒兒自當好生招待,與您多請教請教才是……”

“你那大理寺的俸祿能有幾個錢?”煙霞客不耐煩地揮手,“我忙著呢,這已經耽誤了幾日的修行。你有事就說,有屁就趕緊放!”

舒慈可真想抄起他腰間的葫蘆,朝他頭上來個葫蘆開瓢啊。

這時,卻又聽一陣小跑聲,那杜月恒上氣不接下氣地跟過來:“舒……舒姑娘……師……師父……”

杜月恒調息抱拳,行禮道:“師父,晚輩杜月恒。方才在喪儀上見您為了覺順大師仗義執言,頗有俠士之風,在下好生佩服!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能與師父小敘一二?”

煙霞客上下打量他幾眼,思考了一會說:“你是杜諶義的什麼人?”

杜月恒驚喜:“師父,您居然認識我爹?”

煙霞客聽了一愣,一摸胡子,哈哈大笑道:“好玩!好玩!沒想到杜諶義這個老古板能有你這麼個懂事兒子!”

“師父您可真是謬讚了!”杜月恒被誇得不好意思。

煙霞客眉開眼笑,雙手一拍:“好!好!好!今日可真是我與你杜家的緣分!那我便給你這個薄麵,與你好生敘上一敘!”

***

杜月恒尋了一處高檔酒樓,又要了一間僻靜的包房,三人落座。

杜月恒見煙霞客愛酒,便專程點了一壺葡萄酒,一壺清酒,一壺三勒漿。

煙霞客被逗得心花怒放:“好好好,你比我這刁徒機靈多了!”

舒慈不理他們,既是杜月恒請客,她便專往貴了點菜,上上來一桌金齏玉膾、鱖魚羹、金乳酥、通花軟牛腸……她隻顧埋頭苦吃,無暇顧忌煙霞客又在編排她什麼。

煙霞客喝上好酒,吃上好菜,與二人推杯換盞,好不愉快滿足,這才想起舒慈今日找他有事。

他清了清嗓子,又擺起架子道:“舒慈,你今日找為師所為何事啊?”

舒慈一邊喝酒,一邊腦子裡過起了最近的一樁樁一件件,便先挑近的說:“師父,覺順大師好像是遭人下毒而死。”

沒想到煙霞客不甚在意:“人固有一死,覺順這老小子不管是病死的,被人謀殺的,還是什麼涅槃了,皆是他的命數,與我何乾啊?”

舒慈喝了酒,便大著膽子翻了個白眼,學煙霞客道:“您今天不是說什麼……白樂天有詩雲……君埋泉下泥銷骨……什麼什麼雪滿頭……”

煙霞客氣急敗壞,拿桃木劍柄敲她的頭:“荒唐!荒唐!……我隻關心他這個人是死的還是活的,至於他是怎麼死的,怎麼活的,與我何乾?他若落魄,與我無關,若成佛了,更與無關——我在乎的隻有他這個人是不是我的朋友,是不是我的知己!”

杜月恒聽得滿麵紅光,深以為然也,比出大拇指道:“煙霞真人,豁達!豁達啊!”

舒慈又問:“仵作驗屍,說是覺順大師是被人用毒針刺了一下,你知道什麼毒能讓傷口烏青,周邊犯紅疹,屍斑還是淡紅色?”

煙霞客不耐煩道:“你問我?誰驗的屍,你問誰去!”

舒慈不惱反問:“師父你自詡見多識廣,那你知道‘九龍長生’是什麼意思嗎?”

“沒聽說過!”

“師父,那你見過這麼大的蟲嗎?”杜月恒也來勁了,比劃著問道,“像蜈蚣似的,有百足!”

“沒聽說過!”煙霞客聽得雲裡霧裡,罵罵咧咧道:“你們倆吃酒吃醉了罷!怎的說話我一個字也聽不懂?”

舒慈雙手亂揮,叫煙霞客安靜下來,神秘地壓低聲音道:“那你知道祖師爺有本書叫作《鐘馗無量度人咒魔經》嗎?這世間不會還有煙霞客不知道的秘術典籍吧!”

煙霞客一反常態,聽了不生氣,抱起手來,閉上眼睛沉吟了一會:“到底怎麼回事,你們從頭道來!”

二人便你一言我一語,先與他講起那青龍寺舍利經書被蟾蜍精偷盜一事。

聽那舍利經書已經找到,他又露出百無聊賴的神色:“既然找到又交給金吾衛了,你還問什麼問!真是無聊透頂!”

見他油鹽不進,二人又道出花魁慘死,高湛瘋癲,柳容煙失蹤,晁不疑作法一係列之事。

煙霞客這才來了興趣,尤其是那晁不疑,叫他們將其在高府作法的細節一一道來。

聽完這故事,他一邊閉著眼睛,一邊搖頭晃腦,咂摸了好一會才睜開眼道:“有趣!有趣!”

“我看這倭國人用的不知是什麼倭國異術!”他兩眼放光,“我倒要去會會他,與他好生鬥鬥法!”

“……”舒慈酒醒了一半,“鬥法?怎麼鬥?”

煙霞客宣布道:“我要去看看那高府埋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這下舒慈徹底醒了:“怎麼去?師父,私闖民宅可是犯唐律的!更彆說那是中書令家的宅子……”

煙霞客又抄起桃木劍,舒慈見勢往後一躲。

“這個大理寺的官差叫你給當的,這個也怕,那個也怕!”煙霞客氣得直搖頭,又將酒杯一舉,“關鍵時刻,還得靠為師啊!”

“明日辰時,高府門口,為師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仙術正道!”

他又補充道,“隻舒慈一人來!杜月恒就不必了。”

杜月恒急了:“師父,我怎麼不能來?”

“嘶哈——”煙霞客將杯中酒一飲而儘,“道家仙法,不得與外人傳,多問無益,自己去悟吧!”

***

第二日辰時,舒慈準時出現在高府門前。

雖說舒慈偷偷來過,但與上次相比,待遇可謂今非昔比。

那看門的一聽她是煙霞客的徒弟,立刻笑臉相迎,將她奉為上賓,帶到了客堂。

煙霞客正與高大人侃侃而談,高談闊論,一派文人雅客之態。

那樣子舒慈看不習慣,心中翻了個白眼。

煙霞客也沒慣著她,向高大人介紹了她兩句,便揮了揮手,讓她在門口候著。

舒慈站在門邊,一隻耳朵卻無限地貼近那客堂之內——煙霞客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行動目的全靠舒慈猜測。但她搞不明白,煙霞客明明去了蜀中修煉,這人一向是修煉為大的,怎的昨日卻突然出現在長安城,今日又成了高家的座上賓?他這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隻聽二人談話之間時不時飄過來“還請您在聖人麵前美言幾句”、“多謝煙霞真人今日前來”、“陰陽儀式顯靈”之類的詞句,舒慈不覺聯想起前幾日李元信的話,一時之間,如遭雷擊——

難道聖人請來請求大唐國祚連綿的道家大師就是煙霞客?!

舒慈恨不得半個身子伸進客堂內,好聽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可惜,堂內二人交談完畢,便往庭院走。

“煙霞真人,此處便是那日晁不疑作法顯靈之處,隻是我不記得那東西他埋在哪裡了。”高大人道。

煙霞客捋著胡子,胸有成竹地點點頭:“無妨,無妨。”

他又使喚舒慈道:“去,拿把鐵鍬。”

煙霞客在庭院中踱了兩圈步,掐指一算,嘴裡念念有詞,忽的停下來。

他指著腳下,又命令舒慈道:“挖!”

舒慈不敢怠慢,狠命地挖了三尺,就感覺鐵鍬碰著了一處東西。

她蹲下身子,輕輕將土翻開。

——正是那一堆森森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