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厭(1 / 1)

離開的時候,寧汐死活要親自送裴不沉回住處,理由是怕他趁她不在,又跑回問仙堂前跪著。

裴不沉很無奈,屈起手指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寧汐的後腦勺:“我是什麼愛好受刑的人不成,非要自討苦吃?”

寧汐隻瞪他:“總之不行。每次我一會沒盯著師兄,師兄就會出事!”

要麼是被抓上剖心台受刑啦,要麼是掉到龍胃裡麵了,要麼就是像今天這樣,天寒地凍地長跪在雪地裡。

若不是她今天趕到及時,裴不沉非要凍出毛病來不可。

白玉京的雪可不比尋常的人間冰雪,沾染了靈氣,連寒意都是入骨的。

裴不沉依舊是笑,搖了搖頭,不輕不重地叱了聲“沒大沒小”,但還是答應讓她送自己回去。

裴不沉人高腿長,足足比寧汐高出一個腦袋還不止,他一步抵得上寧汐兩三步,她隻好小碎步跑追上。

察覺她吃力,裴不沉放緩了步伐,同她並肩而行。

寧汐:“師兄今天回去,要記得好好休息。彆再去找赫連前輩了。”

裴不沉大概也不想做無用功,便微微頷首,反過來安慰她:“你彆擔心,妖毒的解藥我會再想辦法,左不過就這幾日,去附近市集采買,或是請其他交好的仙門救急……總能尋到一些太乙玄藤。”

寧汐無言,她那是擔心太乙玄藤夠不夠麼?

……

一路閒言,等到了裴不沉住的少掌門居,卻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來人執一把潑墨紙傘,一身胭脂色的長袍與同色大氅,如斜陽殘霞,清清淡淡地立在傘下。等到寧汐看過來,他便抬起了傘麵,一雙美得驚心動魄的桃花眼朝她看過來。

一時之間,天地間似乎都隻剩下那抹極豔極濃的眸子,右眼尾下兩顆淚痣紅如朱砂,在相映生輝的雪地之中幾乎明亮得生光。

裴不沉率先出了聲:“赫連二公子。”

世家子弟之間多有往來,彼此熟識,不過點頭之交。他認得這位赫連為公子,蓋因他在一眾世家公子裡是在太過特殊。

赫連為的母親是已逝的上一任赫連家主赫連雲照,父親赫連清羽本是個凡人,入贅後夫憑妻貴,也成了赫連家的長老。

而赫連為的身份不能不說尷尬:他非赫連雲照親生,生父是個吃軟飯的“小白臉”,偏偏名義上又是赫連家的二公子——順帶一提,那被疑似逐日劍刺死的大公子赫連含山才是赫連雲照的親生子。

如今赫連家前任家主與最有可能繼承家主之位的大公子接連身亡,唯獨剩下這一個非親非故、卻名正言順的二公子……

裴不沉溫聲道:“赫連二公子是來找我?”

赫連為卻沒有應。

他在看寧汐。

而寧汐整個人從頭到腳都僵住了。

怎麼會在這裡撞上他?!

赫連清羽與她父母是至交好友。前世,寧汐拜入宗門之後一直藉藉無名,赫連家父子沒有她的消息,她也不知道赫連父子為了入贅而改姓,是以雙方一直沒能相認。

直到白玉京妖禍之後,赫連為代表赫連家前來慰問,並遇到、認出了寧汐。

說是慰問,其實不然。

裴氏幾乎滿門被滅,其他宗門才陸續趕來,如同嗅到鯨落後血腥味趕來的巨鯊,謀算著要將白玉京殘存血肉吞吃殆儘。

寧汐撞上赫連為探究的目光,知道他是和前世一樣覺得自己眼熟,十有八九是再次認出了自己。

然而一對上那雙瀲灩的桃花眼,寧汐就克製不住回想起前世眼前人與南宮音在自己洞房內顛鸞倒鳳的場景……

寧汐看他的表情一時複雜。

興許是她的眼神太過露骨,赫連為的臉色有些沉。

與昳麗到近乎荼蘼的外表不同,赫連為是個極為陰沉的性子,寧汐記得小時候他就不大愛說話,後來到了赫連家也不知道怎麼過的,性格愈發乖戾,看人的目光都血淋淋的。

“你叫什麼?”

寧汐怔了一下,才意識到赫連為是在問自己。

這可不妙,她沒有這麼快和他相認的打算,也不想再卷進他和南宮音之間的恨海情天裡。

寧汐支支吾吾半晌,企圖蒙混過關:“我是……外門峰負責掃水的……普通弟子。”

“我沒問你這個。上來,讓我看看!”赫連為十分不耐,大步走上來,竟是直接伸手要把寧汐捉出去,好瞧個仔細。

寧汐還沒來得及躲,眼前就有人站出來,溫和道:“赫連二公子等了許久,白玉京雪寒,不如先進屋喝杯熱茶暖一暖。”

裴不沉身形高大,寧汐再往他身後一躲,就完全遮住了自己。

赫連為還想再說什麼,但又想起今日來前父親讓他勿要生事、與裴公子打好交道的囑托,便攥緊拳,陰沉著臉應了一聲。

然後也不等裴不沉引路,他自己就撐著傘往屋子裡去了。

真是不把自己當外人,沒禮貌!

新仇疊加舊怨,寧汐衝著赫連為的背後做鬼臉,而裴不沉正好轉身,看了個一清二楚。

裴不沉:……

他警告性地輕咳一聲,寧汐立刻眼觀鼻鼻觀心。

臨走前,裴不沉用氣聲道:“師妹不喜歡赫連二公子?”

寧汐:“嗯。”

裴不沉又看了她一眼,才轉身。

*

靜室之內,紅爐燒火,爐上碧綠茶湯微沸,升起冉冉白霧。

“多謝。”赫連為接過裴不沉遞來的茶碗,一飲而儘,似乎也沒嘗出什麼滋味,便又放下。

他十六歲赫連清羽才入贅赫連家,在那之前他都生活在凡人間,不是什麼富貴人家,飲食也是粗茶淡飯,喝不出所謂名茗之間的區彆。

赫連為的大拇指和食指捏著茶碗,虛虛轉了一圈,又抬眼去撇眼前的男子,心中冷冷:這人倒不像其他錦繡草包一般,對他的不識風雅出言譏諷。

來白玉京前,赫連為想過,若是裴不沉也同其他世家子一般對他冷嘲熱諷,他就會殺了這人。

反正,所有欺侮過他、瞧不起他的,都該死。

“方才那個外門女修,是新入門的?”赫連為突然又道。

裴不沉為他續上茶湯,動作優雅:“嗯。大約是吧。她今日掃值,我也是偶然碰到,順路走了一段而已。二公子問起這個,是與她相熟?”

“那倒不是。”赫連為沒聽出對方話中真假,“覺得她長得像我小時候認識的一個人。”

對赫連為稍微有些了解的,都知曉他小時在人間的經曆是他不可觸的逆鱗。

可能是生怕彆人說他血脈不淨、這個二公子之位來的不正,所以赫連為最厭惡彆人此事。

裴不沉也沒多說,隻道:“二公子若是對她好奇,我明日去外門峰問一問。”

赫連為卻突然朝他直直看過來,片刻,忽地嗤笑一聲:“裴公子以為我是什麼?招蜂引蝶的浪蕩之徒麼?!”

裴不沉依舊是笑容溫和:“怎會。”

隻是,裴不沉倏忽想起,以前裴從周在他耳邊念叨過的許多八卦裡,似乎提過幾句:赫連為長相貌若好女,在一眾仙門女修中頗為受歡迎。

【當然啦,百大受女修歡迎排行榜頭名的肯定是大師兄你】——最後裴從周還嬉皮笑臉加了這麼一句。

不過今日寧師妹確實多看了赫連二公子幾眼……

裴不沉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又不動聲色地借著茶湯的反光,暗自對比了一番他同赫連為的相貌。

好像,可能,應該……也沒有輸很多吧?

裴不沉突然有些煩躁地蹙了一下眉。

莫名被拉入容貌攀比的赫連為似有所感,以為他是跪久受了凍,身體不適。

今日裴不沉跪在問仙堂前求藥之事早已傳遍仙門。

赫連為來便是為了此事。

一番噓寒問暖之後,赫連為起身告辭。

待走出少掌門居許多距離,他才陰沉著臉打開傳音玉簡。

幾乎是同時,赫連清羽的名字便跳了出來。

玉簡接通,赫連清羽小小的全息人像出現在玉簡之上,對赫連為開口:“吾兒辛苦。與裴公子談的如何?”

赫連為便撿了些重要的說了,最後才道:“裴不沉應該看出來了,我們同赫連亭川那老東西不是一路的。”

玉簡那頭沉默片刻,才道:“那裴公子是否答應與我們合作,助我們取得赫連家主之位?”

赫連為:“不知道。他這人我看不透,總覺得笑起來的樣子陰惻惻的,討人厭。”

又沉吟片刻,道:“若是他不肯也無妨。南宮家那邊,我可以再想辦法。”

赫連清羽的語氣立刻嚴肅:“不可。我同你說過多少回,你與南宮家小姐並非良配——”

“那誰與我是良配?”赫連為驟然打斷,嗤笑道,“那個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躲著的凡人之女麼?!”

赫連清羽怫然不悅:“我當初與你寧伯父寧伯母生死與共,這才定下姻親,何況君子一諾重於泰山,怎可輕易毀親!”

“那是爹的承諾,與我無乾。”赫連羽冷冷道,“我隻知道,娶南宮女,南宮家便會相助你我,屆時整座昆侖丘就如囊中物。而那生死不知的寧姑娘……”

他的聲音如淬過了冰,不帶一絲情感:“於我毫無用處。”

說完,赫連羽也不等對方再說什麼,便掛掉了玉簡。

轉頭,又點進了另一個名字,傳訊過去:“去查一下外門新進的女弟子裡是否有一個異色瞳的。”

他隱約記得,小時候見過的那個寧家妹妹,就有一雙異色的、貓兒似的眼睛。

“如果那人姓寧的話……”潔白如玉的手指輕敲玉簡,片刻,輕飄飄地落下一句:“就殺了吧。”

省得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