慷慨解囊(1 / 1)

等到我有了意識時,我發現自己走在寒風呼嘯的大街上,街上的路燈忽明忽暗,馬路上空蕩蕩的。

我的腳並不受我控製。雙腳帶著我朝著一個方向一路奔去。

走到一道門縫透著微弱光亮的門前,我停了下來,聽見門內傳來女兒的哭聲。

我想都沒想,一頭紮了進去。

進門看見女兒被一群破衣爛衫的流浪漢舉在半空中,他們一個個齜牙咧嘴凶神惡煞。

“把衣服脫光,圍著這幫惡鬼跑一圈。不然我要這些惡鬼把你女兒撕成碎片吃乾抹淨。”

黑暗裡傳來的聲音,像是命令,又像是威脅。

那些惡鬼舉著我的女兒,一個個齊刷刷看向我,他們眼神裡滿是貪婪,嘴角淌著口水。

定睛一看,那口水裡還有焦黃的蛆蟲在翻滾蠕動。

我猶豫了。

在我遲疑的時候,那些惡鬼哄搶一般,把我女兒的身體拉扯成一塊一塊的屍塊。

“媽媽!”我在孩子的哭聲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了醫院的病房裡。

孩子頭上綁著紗布,站在我床邊,哭成了小淚人兒。

回想起那個夢境,我心裡隻慶幸,還好那隻是個夢。

我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和孩子住的這個病房是個單人間。

“媽媽。”孩子見我醒了,停止了啜泣。

我看見自己手上紮著點滴,按了按床邊櫃子上的呼叫器。

護士推門進來了。

“我這是怎麼了,護士?”我看著小護士詢問道。

“你低血糖暈倒了,醫院找警察打開了你的手機,聯係到了你姐姐,是她給你和孩子轉的病房,付的醫藥費。”

護士邊解釋著,邊走到床邊給我調節了一下藥水的滴速。

“什麼姐姐?我沒有姐姐啊。付醫藥費,多少錢的醫藥費?”我著急地下床,把孩子抱上床,詫異地看著護士問道。

“你暈倒後,情況緊急,醫院找來特殊部門,幫忙打開了你的通訊錄,撥通了你最近的通話聯係人。”護士溫柔地給孩子量著體溫,輕聲回道。

我記得我最近的電話聯係人應該是前同事安排的要去給試講的學生的家長……

虹姐?!

我瞥見床頭櫃上的手機,拿起手機打開再次求證,果然是她。

一時間心情複雜極了,想不到她會為了我和孩子來醫院墊付了醫藥費。

“那個姐姐她來付了多少錢?”我追問道,心裡想著千萬彆欠太多錢,還不起怎麼辦。

“她給你們的醫療卡裡存了二十萬。”護士平靜地回道,她應該是見多了醫院的各種事情,直接漠視我扭曲的麵部表情。

“二十萬?醫生不是說我女兒一周後就能出院嗎?”

“她知道了孩子的病情,還知道了你是貸款給孩子湊的手術費。過幾天你辦理出院手續的時候,醫療卡裡剩餘的錢,醫院會退給你的。”

“哦。”我精神開始遊離,想著出院了就把剩下的錢都返還給虹姐。

我打開微信,發現虹姐主動通過我的手機號搜索到我的微信號,申請添加好友。

驗證消息是:我是如虹。

我通過了虹姐的好友申請,給她發消息道謝,並表示會儘快還錢。

虹姐的回複是:不用急著還錢,等孩子出院回家養好了身體,你來我店裡上班吧,你已經沒有彆的退路了。

我愣了愣,再次回想自己醒之前的那個噩夢。

“好,謝謝虹姐。”我沒有猶豫。

“這麼爽快,你終於想通了。”

“想不通也沒有辦法,就像你說的,我沒有退路。”

“其實我們這一行不是你想象中那樣肮臟不堪。你也去我家了,你看我兒子性格多開朗,我開店十幾年了,靠著自己買房買車養大了兒子。”

我自我催眠般打字回道:“就是給人洗腳嘛,靠雙手勞動掙錢,不丟人。”

“我看了我兒子平板電腦裡的東西,你寫的那些不隻是單純的夢境。實話告訴你,那些東西是真實存在的。”虹姐發來的消息讓我很意外。

“是嗎?你看見過嗎?”我追問。

“當然。我的店裡經常有。”

我看著虹姐發給我的聊天記錄,心中一驚,半天不知道怎麼聊下去。

“你害怕嗎?”虹姐追問。

“不害怕,有什麼東西比貧窮更可怕嗎?”我淡淡回道。

“我這裡不是普通的足浴店,我的客人多半都有特殊需求。”

“特殊需求指什麼呢?”

“鬼的腳其實在陽間是不著地的。但是他們找到我洗腳,我能幫他們在陽間變得像正常人一樣生活。”

“你這麼厲害!”我順帶給虹姐發了豎起大拇指點讚的表情。

“我不厲害,是我師父厲害。那天你去我店裡應聘,我師父看見你了,後來我把你攆走,我師父把我罵了一頓。老人家說你的命格就適合乾這一行。”

“那你們那裡其實不是真正的足浴店,你們不給活人洗腳,是給鬼魂洗腳,是麼?”

我又陷入深思,回憶那天去應聘,當時除了虹姐和我,根本就沒有其他人。我心想,難道她的師父是鬼魂?

“不是。我們主要掙活人的錢。但是給鬼洗腳,他們能幫我們打通財路。那些妖魔鬼怪,是我店裡的財神爺。”

“給鬼洗腳,難嗎?會喪命嗎?”我想既然都聊到這裡了,我就把顧慮都明說出來了。

“不會。你看我,乾這一行十幾年了,不是活得挺好。你也不用擔心會對孩子造成影響。我兒子身心都很健康,學習成績也很好。”

“那是你命好。我前婆婆找人給我算過命,說我命特彆不好,所以才會生一個得了絕症的孩子,她很嫌棄我,攛掇著他兒子跟我離婚。”

“我師父說,你陽間福緣淺薄,所以命苦。但你隻要入了我們這一行,你必將混得風生水起。”

“我隻想掙點錢,能養活自己和孩子就好。”

“我師父剛剛對我說了,你隻要入我們這一行,你孩子的陽壽還可能因為你而延壽。”

這一刻,我激動了。

“姐姐,你說的是真的嗎?”我看了看在我身旁已經熟睡的孩子,轉而像看見救世主一般,盯著微信上虹姐的頭像。

她的頭像和她的名片上的寫真照片是一樣的,但點開她的頭像,我才注意到,她的雙腳是一對白色的枯骨。

“我為什麼要騙你呢?你自己想想,你身上有什麼好值得我騙的。”虹姐如是回複道。

我閉著眼睛想了想,從出生到現在,童年裡父母帶著弟弟去大城市打工,將我一個人留在農村,自己一個人上學,一個人做飯,一個人在破舊不堪的老宅裡睡覺。

後來上了大學,極度渴望愛和溫暖的我,被他的甜言蜜語騙得神魂顛倒。

可是嫁人以後呢,婆家人嫌棄我沒有陪嫁的嫁妝,記恨我父母吞了所有的彩禮錢,罵我是被父母“賣掉”的賤貨。

再後來孩子一歲多確診了腦癌晚期,農村文盲的前婆婆本來就喜歡罵女孩子是賠錢貨。孩子這下得了絕症,老婆子直接快刀斬亂麻,想方設法將我和可憐的孩子,一並掃出了家門。

再後來帶著孩子流落到這個陌生的城市,遇見在校外勤工儉學的前男友,與他談了一場看似是救贖的戀愛。最後他也因為嫌棄我和孩子拖累他,選擇從我們的生活消失不見。

我眼裡含著淚,嘴角掛著一絲淒冷的笑,對虹姐回道:“是的,我沒什麼好值得你騙的,我是賤命一條。謝謝姐姐慷慨解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