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來的總歸是要來的,沈清沉雖然早已做好了聽壞消息的準備,可當她聽到“弑母篡位”的那一刻,雙腿還是忍不住地發軟。他將這二十餘年的壓抑全都歸咎於母上與皇姐,他對母上的恨一點不比皇姐少。他既然給母上定下的結局是死,沈清沉自然也一樣。相信虞鳶將這個情報帶到沈清沉身邊的時候,沈池潤已然令人南下來緝拿她了。
逃已經成為沈清沉唯一一個有可能活下來的選擇了。
可是逃向哪呢?
在沈清沉思索的時間裡,虞鳶已分彆將眾人召集到壽安宮商討對策了。眾人分坐在堂下,沈清沉與許段笙居堂上。陳孝霖想法簡單,回路也並沒有眾人那般冗長,想出辦法是最快的:“既然太子...新帝令人南下,那我們乾脆繞開京城,向西北遠走?”既然是要逃,自然有多遠去多遠,她便是這樣想的。
未等沈清沉開口,李崎便反駁道:“逃向西北那我們又能投靠誰呢?再者西北寒涼,並不是久居的首選。”陳孝霖聽完李崎的反駁,第一反應則是抬頭看堂上的沈清沉,得到她的首肯,便隻好泄下氣來緊抿嘴唇。
“既然要尋靠山,那不如就挑一個人的家鄉遠走?”虞鳶一拍大腿,建議道。古時候交通不便利,利益群體嘗嘗以地方單位群居,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倘若眾人的家鄉不是都在內陸的話。內陸地區裡京城都不算太遠,據點處於內陸,無異於換個地方坐等死亡,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所以這條方案也很快地被沈清沉否決掉了。可是群龍無首,四處發散著思維似乎也不算是一個有效的辦法。這沈池潤的軍隊也不知什麼時候會南下到雒州,要是再這樣拖延下去,隻恐怕是坐以待斃。沈清沉對著方才被否決掉的兩個方案思索,她伸手用食指輕撫下巴,“首先能確定的是,一定要走,且有多遠走多遠。在這個基礎上再考慮靠山和生存資源甚麼的比較穩妥。”沈清沉一開口,眾人的目光便聚焦在她的身上,經曆凡前種種,沈清沉聰慧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眾人自然而然地聽順她的意見,開始思索著有什麼地方能供遷移。
許段笙一直緊緊地握著沈清沉的手,想到辦法時他又用另一隻手輕拍她手背,緩緩道:“如果有多遠就走多遠的話,倒不如一路南下到南關?”既然要遠走,能選擇的幾乎就隻有八大關雲雲,所以許段笙提出南關也不無道理。南關守關的將領是許氏族人,雖說借兵似乎有些天方夜譚,可若僅僅隻是抵禦外敵,似乎就可以借力打力。“這兵或許借不來,可倘若能略施妙計,將南下緝拿的官兵打成亂黨謀逆,似乎還是能夠借助南關軍的力量來抵禦。”
沈清沉點點頭,隻是接著又開始對他話語裡的“略施妙計”感到疑惑。這樣的方法似乎行的通,當然,隻是似乎。理論上可行實際上不可行的事兒太多了,這便是其中的一件。倘若那沈池潤派人南下來緝拿,哪怕她有三寸不爛之舌,哪怕她腦子靈光能賽諸葛亮,也隻能夠拖一會兒。想要借力打力,除非求沈池潤莫要將甚麼身份證明交給軍隊吧。否則,隻恐怕需要她真的救過整個南關軍的命才真的有可能在南關將領的庇護下活下來。沈清沉這命是好不容易才續上的,她自然不樂意將自己的頭顱押寶在一個素未謀麵,連姓甚名誰都不知道的將領手裡。
既然南關行不通,八大關可還有七個。投奔的關口既然需要有多遠去多遠,而後又需要跟將領有過命的交情,沈清沉的腦海裡突然浮現起了一個人——
殷璽。
她的頭顱本該在那場凱旋宴上被龍頭鍘砍下,卻被殷璽以命相保,成功將她救下。若說要將她的腦袋重新壓在她手裡,沈清沉自也心甘情願。她這命本來就是殷璽救回來的,殷璽若是覺得不願意為她冒險,為她背上謀逆的罪名,自然可以將她交給沈池潤。雖然都是死,可因沈池潤的仇恨死與為報殷璽恩情而死可不同——
至少她在曆史上或許能落得個烈女名號。
再說,倘若殷璽依舊樂意為她冒險,她手下的驍勇善戰的精騎自會教沈池潤做人,沈清沉的小命自能再續上些時日。哪怕後續她什麼都不做,隻坐以待斃,也能苟活多個把年頭。畢竟這信息傳輸實在是慢,沈池潤南下的軍隊要找到她也需些時日,運氣不好的,或許還會有殘黨跑回京城複命,而後沈池潤再派軍隊來總得花費個把年頭;運氣好的,要是軍隊被殺沒有殘黨回去通風報信,指不定她能在西關終此餘年。
想到這兒,沈清沉覺得一切似乎都迎刃而解了,她激動地握住許段笙的手,頻頻點頭道:“段笙,你還記得那位在凱旋宴上救過本宮的西關將領嗎?”
“殷璽?”許段笙嬉笑著輕摟她肩,將她擁入懷中,“殿下的意思是?去西關?”
沈清沉點點頭,許段笙也附和著小幅度地輕點,思忖著這方法的可行性。殷璽滿足了沈清沉所需的幾乎所有要求,她自然是求庇護的最好選擇。他笑得粲然,唇輕點她臉頰,“還是妻君聰慧。”
既然確定好了去向,看著殿外的逐漸亮堂,沈清沉也知道時日不多了,“各自收拾細軟,半個時辰後在壽安宮門口啟程,如何?”堂下的陳孝霖虞鳶與李崎都欣然點頭,唯獨張之儒木然地愣怔在原地。
自打方才她急中生智,想到辦法便搖著許段笙的手,他便覺得心生醋意。世人眼中兩人是那樣的相稱,哪怕自己隻是家道中落,可到底是比不上世代為官且人才輩出的許氏。他貴為長公子,溫潤如玉,她貴為長公主,蕙質蘭心,兩人本該就是一對令人豔羨的愛侶。他又算得上什麼呢?那樣跟公主耳語後會心一笑,他從來沒有過。他憤懣,他忮忌,他恨她身邊與她嬉笑的人為何不是他。
他蹙著眉僅僅捏著拳頭,抬眼望著那個令人生羨的許段笙,卻恰巧與他對視。他的眼皮子在對上張之儒時,似乎向上揚了半分,與嘴角一樣,那樣的刺眼,那樣令人生厭。他的笑始終像細水長流的清泉,一寸一寸地衝刷沈清沉的心,將她蠶食,將她占有。
看著他那副得意的模樣,張之儒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他的眼裡蓄滿了怒火。可許段笙卻依舊不動聲色,似乎覺得那一撮火並不能造成什麼氣候,終將會被他似水的柔情覆滅。他嘴裡與沈清沉攀談,眼神卻不時輕蔑地看向張之儒,他打心底裡瞧不上他。
似乎是對峙的時間過久,沈清沉也注意到了一直呆坐在原地沒有動彈的張之儒,抬眼問:“怎麼?張仵作不願與本宮奔走西關?”在沈清沉的眼中,那股怒火似乎是衝著她來的。在從京城趕回雒州的馬車上,張之儒似乎就沒有說過話,隻是偶爾抬起簾子看著窗外,偶爾又若有所思地將頭低垂。不僅僅是沒有吱聲,恐怕連看也未曾看沈清沉一眼。每當她覺著氣氛沉重,想要開口與他搭話,都會被他撩起簾子躲過。他一直背對著抑或是側對著沈清沉,這讓沈清沉覺著一頭霧水。此行她並沒有做過甚麼出格的事兒,更未有過讓他吃醋的行為,他又為何惱了自己?她看著眼前人的凝視,覺得渾身不自在,她開始覺得張之儒的性格有些古怪了。
張之儒抬眸看她,眼神優柔寡斷,卻又帶著怒氣,緊接著又垂下頭答道:“沒有。”
看著他起身離開殿內,沈清沉覺得心裡有些莫名的忐忑。一旁的許段笙卻勾著嘴角,心裡覺得很是痛快,他嬉笑著舉杯啖茶,等待著好戲上演。
張之儒回到自己的藥號,疲憊地耷拉著身子,輕輕推開門。踏入藥號,他隻將門虛掩,想著隻是簡單地收拾些細軟,不需花多少時間。他將自己的衣櫃打開,上下掃視著有甚麼衣物可帶。看著空落落的衣櫃,想起從前錦衣玉食的日子,被人伺候著喊公子的日子,他不禁訕笑。若不是許子溪與沈池潤合謀將他的母親害死,他就不會淪落到這個地步,或許他麵對自己的心上人就不會那樣的自卑。
“心上人...”他嗤笑一聲,哪怕他在京城看見沈清沉那般為陳孝霖複活的妖術,他潛意識還是會把她當做自己的心上人。他可以騙自己,可以騙沈清沉,騙眾人他不會再喜歡她了。
可他騙不過自己的身子。
人的身體總比自己的腦子誠實,哪怕腦子幫助著人欺騙自己,身體碰到心上人時忍不住的悸動還是會將人出賣。他之所以會對許段笙怨恨,無非是覺得自己愛而不得。倘若他真有萬分之一如自己所說的那樣無情,他也不會對兩人的細小舉動有甚麼反應。
他隨意地將些衣裳收拾進包袱,將包袱束緊背到背上。他的行裝並不多,隻一個包袱便能裝下。他輕歎了聲,嘴上哪怕說再多句不喜歡,自己還是順勢走到藥櫃前想她。他想著她平時可能會得的病痛,想著路途遙遠可能需要些什麼藥材,逐一從藥櫃中取出,一一放在紙上裹緊實。
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本想探出頭去看,可這雒州夜裡本就不多太平,醉酒鬨事的醉漢比比皆是。他不是愛湊熱鬨的人,便又回過身接著替沈清沉抓藥材。
可他剛回過身,卻聽門外的喊聲:“張仵作?”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