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燈籠惹的禍(1 / 1)

約定的半個時辰已然過去,陳孝霖等人早早地就收拾好了行囊站在壽安宮的門口等候。陳孝霖身上背著鼓鼓囊囊的行囊,遠處看那包袱幾乎要高於她的頭頂。沈清沉跟她相處了這樣久,也仍舊想不明白她這樣細小的身軀是如何爆發出如此強大的力量的。

相比於陳孝霖,李崎的包裹則顯得簡單的多,她隻收拾了三兩件夏裝,幾件棉衣便作罷。她自小顛沛流離,習慣了有上頓沒下頓的日子,隨時都有可能會被人販子抓回去訓練作殺手,過著豬狗不如的生活。哪怕人們都說那場大火將人販子等人都燒作了灰燼,她也仍舊那般謹慎,每日都枕在自己的包裹上睡,方便隨時逃走。久而久之,哪怕後來當上了女官,在一眾女官中她也仍然是那個行李最少的。

沈清沉則是帶了幾箱珠寶,畢竟她學習的法律在這個世界並不適用,要不是這個係統與長公主的身份,隻怕她也隻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個。如今長公主的身份又成了她生活的障礙,她幾乎可以說是依賴著這個係統與自己的腦子活著了。可腦力生活在古代到底是少,總不能指望她考科舉吧?所幸原主受寵,家底豐厚,否則日後的日子沈清沉簡直無法想象她要如何在這個世界苟活。

“殿下,快一個時辰了。”許段笙看著天從東邊緩緩升起,悄聲道。

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她自然知曉,可她多等的這半個時辰卻始終未能等到張之儒的到來,“看來他當真是惱了本宮...”他既然已經陪自己奔波了這樣多的日子,若是不願意再追隨她,她也能夠理解。

“公主...”一旁的許段笙早已坐上了馬車,掀開簾子看她遲疑,忍不住催促,“還是快些啟程吧。”

沈清沉不情不願地踏上了車轅,許段笙牽著她的手坐到了輿中。看著她不斷地探出頭往回看,許段笙不禁咬緊了後槽牙,嘴角卻仍然帶著笑意,“忘恩負義的人,妻君還是早些忘了好。”

“之儒不是這樣的人。”沈清沉無意識的反駁卻讓許段笙咋舌。

“之儒...公主平日都是喚張仵作之儒的嗎?”他蹙著那彎眉,拉著沈清沉的手一緊,“像喚段笙一樣...?”許段笙愛吃醋,這點沈清沉並非第一天知道。可如今他難道是覺著她生得安逸,要為她找些麻煩嗎?她不願回答他,隻鬆開了相交纏的手,彆過臉去,“本宮累了,路途遙遠,段笙還是早些歇息吧。”她將腦袋靠到一邊,閉上了眼眸,任由思緒在她腦海裡打惡仗。

與此同時,張之儒正痛苦地捂著肚子,臉皺成了一團,他躺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幾個蒙著臉穿夜行衣的男人離開了藥號。他實在想不明白,他與人無怨,為何夜半會有人突然闖進他的藥號將他打倒在地。他看著惡棍漸行漸遠,隱在夜裡,下腹的疼痛感卻促使他無法起身。

張之儒反複急促地呼吸,兩側的肋骨不斷擴張又收縮,抽著氣發出“嘶”聲。他幽怨地看著未掩實的門,沒想到隻是圖個一時方便,卻招致禍身。他不過是想著快些回到沈清沉的身邊,他又做錯了什麼呢。他掙紮了不知多久,下腹流出的血卻越來越多,他隻覺得眼前發昏,就連擺放藥號門口的竹簍他都快要看不清了。他將一隻手抽起,看著猩紅的血猶如江海,不止不息,順著他的手臂向下滴落。

他伸著手想要去夠床邊的枕巾或是彆的甚麼,希望將長布包裹著自己的下腹,好讓血快些止住。可他躺在地上,哪怕是手撐在地上想要支起身,都撕扯著他的傷口。他沮喪地躺在發涼的地板上,看著燭光愈來愈暗,自己也覺著手指末端開始傳出寒意。

恍惚間,他感覺自己見到了沈清沉。她在豔陽裡笑容明媚,嘴裡輕聲喚他“之儒”。他的心裡喜滋滋的,這世上除了她以外,已經沒有人會這樣叫喚他了。那樣親昵的日子,他好像再也回不去了。他的淚水從眼角滑落,滴落在地麵,心中有一陣刺痛感將他喚醒。他呆愣地看著漆黑一片的天花板,覺著這樣坐以待斃並不是辦法,強忍著疼痛,用腿不住地在地上蹭,這才將平鋪在枕頭上的枕巾撕扯下。

他用大腿使勁將身子以橋的形狀拱起來,而後用枕巾環繞了一圈自己的下腹。所幸他的腰並不算得上是粗壯,這才僅僅將枕巾捆緊了在腰下,血漸漸止住。他垂下腦袋看自己被血液浸透的衣裳,又偏著頭去看外頭的太陽透過那一絲未掩實的門照射進他昏暗的藥號,“殿下...”他知道已經誤了時辰,便顧不上自己身上的血,緊緊捂著下腹向壽安宮的方向走去。

他步履瞞珊,每一步都仿佛走在棉花上,軟塌塌的,他知道,這是自己失血過多了。可他一想到沈清沉,便又直起了身板,緊接著傷口被一點點撕扯開,他又疼得塌下了腰。他就這樣拖著步子不知走了有多久,腦袋昏沉,可算到了壽安宮的門口。

卻見門口空無一人,沒有等候的馬車,沒有等候的眾人,更沒有他心心念念的心上人。

看著空落落的門口,張之儒實在忍不住訕笑一聲。他笑自己傻,他以為她會等他,以為她對他是真心的。他的雙腿發軟,已然站不住,緊接著寒冷席卷了他的全身,他開始失溫,開始恍惚。可他沒有掙紮,隻是重重地倒在了壽安宮的門前,嘴裡依舊含著笑意。

他這命本就是不打算要的,原空餘一身抱負,正值太醫院選拔之時,生母卻遭逢冤獄。為救生母,他不惜用儘所有家財。可他依舊隻能看著生母坐冤獄,含冤而終。他以為自己不孝,更變本加厲地想要替亡母翻案。最終他將大宅賣掉,家奴一應轉賣,套了銀子去疏通討好各個他以為會幫助他的高官親戚。

他眼看著手裡的地契愈來愈薄,險些就連自己安身立命的藥號也一並兜售。可他看著那張藥號的地契,想起從前跟母親的點滴,他不舍。他覺著母親比起伸冤,或許更想要他好好地活著。這藥號是他祖母傳給母親的,張氏世代行醫,到底不能賣。

他也曾想要流連煙花之地,肆意買醉,可他看著兜裡所剩無幾的銀兩,隻長歎一聲作罷。比起那些紈絝,他至少還懂得些上進。於是他回到雒州經營著這一間藥號,日複一日地如同行屍走肉般苟活,直到他被李崎抓走的那日——

他的命運改變了。

而改變他命運的沈清沉,此刻身處晉縣的一家客棧。她本打算一路驅車向西,可路途遙遠,從壽安宮帶出的乾糧始終不足以維持到眾人到達西關。在陳孝霖的數次哀嚎下,選擇就近投棧。

晉縣並不算大,但家家戶戶門口都吊掛著款式一致的紙燈籠。那燈籠看上去並不算精致,偶有人家門口燈籠被風吹落,主人家見了便會慌張地跑上前去追趕滑落到地上的燈籠。嘴裡念念有詞,“咱家今年就這一個燈籠了,天姥娘行行好吧,莫要再糟蹋咱家了。”那女人對著燈籠跪拜,眼裡含著熱淚。當她將燈籠舉起,沈清沉才看見那燈籠早已破損,興許是紙質的問題,落在地上遭石子剮蹭也會破出洞來。

隻不過是壞了個燈籠,何至於要喊天姥娘的程度。

沈清沉搖著腦袋接著向前走,見著一處客棧門口懸掛的有空客房牌子,便徑直走入。眾人進入客棧時,掌櫃並沒有抬眼,隻一味地在撥弄著算盤,發出清脆的“噠噠”聲。

“掌櫃的,今日客房可還有空缺?”李崎上前詢問,沈清沉則是在一旁環顧著四周。那客棧並不算簇新,看著中間橫亙的房梁角落結著蛛絲,想必是有些年頭了。那客棧並不算太大,一樓的店麵也不足以讓掌櫃經營個彆的甚麼吃食。而客房都聚集在二樓,呈“冖”字分布。當沈清沉注意到一樓的角落處,幾個燈籠壘在一起,掌櫃又刻意地在前頭放了些瓦罐,將燈籠好好地藏在角落裡。

沈清沉發現了那些燈籠,同樣的,一旁的陳孝霖也發現了。她到底是個孩子,對於這些新鮮玩意兒總是敏銳得很。她快步跑上樓梯,身子吊掛在扶欄上,伸長了手去探那燈籠。

“誒!哪來的丫頭片子!莫要碰我的燈籠!”掌櫃本垂著腦袋無精打采地劃拉著賬本,為李崎查看可還有幾間客房空餘,可當他餘光掃到伸手去抓燈籠的陳孝霖,瞬間嗔怒。他吼叫的聲音貫穿了整個客棧,就連樓上的住客也沒忍住罵罵咧咧地探出頭來。半懸著身子的陳孝霖更是被他嚎的這一嗓子,嚇得一踉蹌,當即從樓梯上摔落,正正地壓在了燈籠上。那燈籠隻一瞬,便被陳孝霖壓作了紙團與竹枝。所幸那枝條並不算太尖銳,又恰好被她壓在了身下,這才免於被刺個屁股漏風。

“孝霖!”眾人看她從樓上摔下,自是緊張地替她捏把汗,不約而同地叫喚她。可半晌她便搓著自己腦袋,從瓦罐堆裡爬出來,“哎喲...誰啊,嚇死我了。”

看著眼前臉色鐵青的掌櫃,陳孝霖才發覺自己原是闖禍了。他嘴裡一邊嘀咕,一邊探過身子去摟那堆被壓成餅的紙糊燈籠,“死丫頭!你知不知道這燈籠可是咱們晉縣的救命燈籠!你有幾條命夠賠的?”

隻不過是個燈籠,何至於要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