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成後,沈清沉心情出奇地好,直到在太醫院翻查當值表仍然悠悠地哼著細曲。
她之所以要查當年的當值表,是因呂太醫告知她,太醫雖一向替帝後妃子與宮人看診,可偶爾也會因陛下恩寵的臣子生病,宣太醫前往府上出診。經此一言,便猛地啟發到了沈清沉:這許昌能參與到的環節,有且僅有告病讓陛下宣太醫探視。太子之所以非許昌不可,一是利用太醫院斂財一事不可張揚,越少無關人等知道越好,免得節外生枝;二是許昌作為許子溪的養父,有這層裙帶關係,他定不可能棄許子溪不顧,哪怕他再不願意;三是許昌既然能答應同流合汙,就不可能將此事捅出去,後顧無憂,這比讓太子再去尋一個德高望重的老臣參與要來得保險與乾淨利索。一石三鳥,沈清沉能想到,作為組局者的沈馳潤自然更是清楚。有許昌這樣好用的棋子,沈馳潤怎麼可能放過他?
理論成立,接下來沈清沉便隻需要驗證當年許昌是否真的通過告病參與誣陷張京墨。而驗證許昌是否曾經通過告病參與誣陷張京墨,隻需要查驗當年的當值表,便可得知張京墨是否有為許昌探過病。太醫院每天當值的太醫不同,一般隻會宣當天當值的太醫出宮替臣子看診,很少會跳過當值太醫宣放值的太醫。隻要太子掌握了張京墨的當值時間,再讓許昌告病求陛下賜醫,便容易許多。
眾人翻查著當年的當值表及出診記錄,想從中找到有關張京墨被冤枉偷換藥材處死一案的線索。依照沈清沉的思路,隻要找到當天的當值表和出診記錄,證明張京墨曾經替許昌看過診,便可破解許昌在此案參與的一環。
“找到了!”聽見陳孝霖的呼喊聲,眾人也一同圍到她身邊,“是張京墨的出診記錄!”
找到了是找到了,然而那記錄上的墨點實在令人沮喪,“沈馳潤...”沈清沉氣不打一處出,沒想到沈馳潤也早已想到這一環,提前在出診記錄上塗上墨點。出診記錄已然被毀,她唯一的機會便隻剩下當值表了。
“殿下,當值表找到了。”呂太醫欣喜若狂的聲音很快又消沉下去,“可是...”沈清沉看著他臉色凝重,甚是不解,伸手去拿那厚厚的一本當值表,“怎麼?連當值表也被塗上墨點了?”
“不是...”呂太醫這人正直,唯獨是說話不利索這點讓人不痛快。順著日期一個個查閱,沈清沉終於看見了那一天的當值表,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那天當值的並不是張京墨。
“不是張京墨...”沈清沉隨即開始對腦海中的推理進行複盤,她不懂,到底是哪一環出現了差錯。沈馳潤確確實實利用了許昌,而許昌能在這誣陷案中參與的一環也隻有告病求皇帝宣太醫探視,可當值表上又為何寫的不是張京墨的姓名呢?倘若沈馳潤與她之間並無信息差,他得到的也隻會是這張沒有張京墨當值記錄的當值表。那麼他又該如何設局呢?
“呂太醫,什麼情況下皇帝才會跳過當值的太醫宣其他太醫出宮探視?”為了排除一切可能影響推理結果的因素,沈清沉有必要搞清楚這一點。
呂右垂下腦袋思索,倒吸一口涼氣,“大約是當值太醫臨時告病,或者有其他要務在身的情況下有可能會改宣放值的太醫出宮探視。”
當值太醫臨時告病比起謊稱要務在身的可操性要高,至少前者無需擔心再背上個欺君之罪的名號。可是太子與許子溪如果要在中間多製造這麼一環來增加破案難度的話,誣陷張京墨一事的保密性就會大幅降低。所為事以密成,他當真會冒著被張京墨發現的風險如此大費周章地從中周旋,就為了在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秋後算賬時給探案者增加難度?這未免也太不符合邏輯了。
“改宣的人選由誰來定?”
“那自然是禦醫主了。”呂右雖然進宮的日子短,許多規條都未能爛熟於心,可這一點他還是能夠肯定的。
經此一言沈清沉便理解了,許子溪有一個既不用冒險,又可在此事上加一道保險的法子。如此一來他既不用擔心皇帝賜禦醫探視的時間不可控,因為皇帝無論何時賜醫,他都隻需直接令張京墨去探視即可;二來也不用大費周章地團結整個太醫院,就為了誣陷張京墨一事,因為他自己一個就能做到這其中的所有準備功夫。
可是既然這樣的理論能夠成立,也就意味著沈清沉從前的推理大多數都不受用了,當值表與出診記錄都不能再作為指證許子溪與太子的證據了。那麼此案又該從何查起?沈清沉一籌莫展。
對著現有的線索,她隻得重新梳理,希望能從中獲取從前遺漏的蛛絲馬跡。
她現在從張之儒處得到的線索是張京墨被誣陷利用職便在太醫院處偷換藥材,以此謀取私利。又已知參與誣陷一事的人有且僅有四位,倘若被當刀使的皇帝不算的話,那便是張京墨、許子溪、許昌與沈馳潤四人。
從開頭來推理的話,這案子一開始就不可能是倒賣藥材的兩人故意將事情捅出去,再去尋一個替死鬼。倘若他們是故意把這事捅出來,再找一個替死鬼幫他們背鍋的話,同樣的,他們也會有被查到頭上的風險。如果可以選擇,他們兩個一定不會優先選擇將此事說出去。有了倒賣藥材一事被發覺,他們才會動了想要找替死鬼的心思。所以他們設局讓張京墨替死一事,一定是偶然觸發的。
有了這一層的推理,再來想為什麼是張京墨?兩人倒賣藥材牟利的事,太醫院上下都知曉,為何唯獨要誣陷張京墨?兩件事的關聯,沈清沉本不太確定。可經過呂右將藥材調換回去一事,便可知道太醫院上下對兩人利用藥材謀私利一事的態度,大多都是默許與盲從甚至是附和的。既然大部分的人都不會選擇將此事說出去,就更不可能導致此事敗露,也就失去了作案的先決條件——謀私利一事東窗事發。所以選擇張京墨替死與謀私利一事東窗事發存在著必然的關聯。此時如果作一個大膽的假設,那便是張京墨加速或者是直接導致謀私利一事東窗事發,才有了後來三人合夥誣陷她的事。
那麼還原整一個事件,那便是兩人倒賣藥材牟利,張京墨加速或發覺兩人利用藥材牟利,不願與之同謀合汙,又或是要將兩人告發,於是兩人決定設局誣陷她偷換藥材。先是讓許昌持續告病在家不上朝,引起皇帝重視,派人去請禦醫探視。等人來到太醫院要找當值太醫出宮探視時,作為禦醫主的許子溪先一步告知當值太醫告病,須去請張京墨代替看診。張京墨出診後,眾人不知道利用了什麼方法,導致了偷換藥材一事的元凶指向了張京墨,張京墨就此當了兩人的替死鬼。
此事已然過去數年,若是想要追回當年的證據,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因此,可供沈清沉等人勘察的就隻有宮中遺留下來的各種要事記錄。有可能記錄事件中發生過的事的物證有:一是各太醫的出診記錄,而張京墨當天的出診記錄已被墨點破壞,無從考證;二是當天的太醫院當值表,想要讓張京墨當天出診就隻有當天是她當值或者當值太醫告病兩種方法,既然當值表已經說明她不是當天當值的太醫,那麼當值表自然也不能作為此案件的證據;三是可以證明許昌曾經持續告病,致使皇帝宣太醫為其看診的記錄,例如皇帝上朝的記錄又或者是她平日說的話語記錄;四是曾經負責審理此案的大理寺中,應有相關的案件過程調查記錄。
如今可以被眾人勘察,有可能作為證據的就隻有皇帝的起居注,以及大理寺的偵查記錄。沈清沉當真希望那沈馳潤的手休要伸的那樣長,再領先她一步將證據毀滅。如今她來到京城一事,早已被沈馳潤知曉,隻怕他從前有遺漏的證據,也可能因她舊事重提而多加防範,進而想起那些遺漏的線索。
“要跟沈馳潤比快才行。”沈清沉用食指撫著下頜,反複摸索好讓自己快速鎮靜下來,“阿崎,隨我去母上禦書房一趟。”想要跟沈馳潤比速度,沈清沉勝在人多,隻需兵分兩路,便可達到獲得線索的最快速度,“之儒,你跟孝霖去大理寺翻查當年的探案記錄,最好將當年參與調查的探員也一並帶回。”
“那下官做什麼...?”呂右見沈清沉分配任務,也上前湊一份熱鬨。
沈清沉錯愕地看著他,顯然沒想到他也會發問,“額,你,留在太醫院當值。”
陳孝霖鼓著腮幫子看沈清沉,一副不想與他同隊的樣子。可想起方才沈清沉喚他“之儒”,便又一幅好事者的表情憋著笑看他。張之儒自然也知道她那表情是什麼意思了,便也紅著耳根子彆過臉去。唯獨沈清沉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無辜的眼神在兩人間遊走,“怎麼了?還鬨上彆扭了?”
“沒有呢~你說對吧之儒。”
“咳咳,莫要那樣稱呼在下。”
“原來是隻有公主才能叫之儒啊~”
“沒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