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沈清沉通讀整封書函,她才發覺,許子溪身上背著的,或許還不止一條人命。
許昌的書函,直言他不該為了昔日舊情,答應太子與許子溪同流合汙,誣陷張京墨。他為人一世忠誠,唯獨是張京墨的死成了他當官生涯中的一大汙點。若非一時心軟,不舍得許子溪因此受刑,他斷斷不會答應的。
“張京墨...”三人看到這封書函,不約而同地沉默了。
此次來京城本是為了石月仙的案子,沒想到卻牽出了張之儒亡母被誣陷致死的案子。眾人想起張之儒如今仍舊躺在壽安宮裡,苟延殘喘,一瞬失語。三人目目相覷,心中各懷心事。
直到回到雒州,沈清沉仍然心事重重。懸在她心頭的事太多太多,仿佛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遊魂般回到壽安宮,卻始終未見許段笙出來迎接,按理來說他都會早早地在門口候著她,攙扶著她,生怕她身子有一分的差池。可這次偏偏沒有,回過神的沈清沉也開口問身邊的仆人:“駙馬呢?”
“額...”身邊的人眼神躲閃,囁嚅道:“有來客來尋駙馬爺,駙馬爺如今在宴客呢。”
“宴客?”沈清沉可從未聽說這位駙馬有什麼客可宴的,他終日困在這個壽安宮裡,一門不出二門不邁,就連來往的親戚也未曾見過。若說到他的親戚,那便隻有那位雒州新上任的許刺史來過府上。如今來登堂拜訪的又是何人?
“下官許侍中,見過殿下。”堂上坐著的人鬢邊發全白,眼下與嘴角布著的皺紋卻不減她的端莊。看著許段笙低垂得幾近要埋到案台裡的頭,她便也知道從前他在許府的日子並不好過。他在她麵前總是那樣的卑微,也不知是不是自幼被忽視養成的性格。因為不被重視,所以拚了命地討好。
“許侍中光臨這壽安宮,不知有何貴乾。”她是沈清沉的婆婆不錯,可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沈清沉可不覺得她需要對她卑躬屈膝地討好,隻當時語氣收斂一些便是了。
“不過是些尋常家事,想說與小兒聽,不勞公主費心。”她看起來並不想將對話的內容告訴沈清沉。
“家事,難道本宮還不能聽了不成?”家事家事,如果能被她用家事當借口躲過,那不就是沒把她當家裡人嗎?她可不樂意受這委屈。
“下官並無此意,若陛下實在好奇,便由段笙說去。”她不肯與沈清沉多費口舌,這位公主出了名的驕橫潑辣,她隻當留自己的兒子在這與她周旋便是,“下官還有些要緊事,就不叨擾公主了。”說罷她便起身向沈清沉弓腰行禮,欠著身子離開壽安宮。
來去自如,真當自己是這裡的主子了。
沈清沉把對她不滿的情緒都撒在了許段笙身上,隨即橫眼望他,“說吧。”對於許侍中的性子,她也許不好把控,可她的這位夫婿她可再熟悉不過了。許段笙這人耳根子軟,又十分敬愛她,若她想聽,他便都說與她聽。
見她臉色有些慍怒,許段笙便起身湊在她身旁,拉著她的手入座,“殿下莫要動怒,且聽段笙解釋。”他將沈清沉的手掌攤開,放在他膝上,用指尖打著細圈,有意無意地向她撒嬌。
看沈清沉隻睜著眸望他,一語不發,他便開口道:“公主最近可是為了那京城歌姬之事煩擾?”
她破案並非一朝一夕了,作為她的夫婿難道還要攔她不成?沈清沉不能理解許段笙這番話的用意,隻接著撐著腦袋望他,一隻手伸著任由他擺弄。
“公主可在意過段笙的感受?”他將沈清沉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蹙緊他那對細眉,眼波流轉,似是要哭出來,“公主當真讓段笙傷心了。”
沈清沉將那隻被緊捂在他胸口的手收起,語氣冷漠:“有什麼話直接說,我是你的妻君有何不能聽的?”她的性子習慣了直來直去,許段笙的這副可憐模樣她雖受用,可她始終不明白她破案到底跟他又有什麼關係。
“公主難道要跟段笙說,公主不知許子溪是許氏的人嗎?”他看著沈清沉縮回的手,有一絲愣怔,而後又巴巴地望著她的眼,“難道公主一點顏麵都不給段笙嗎?”
沈清沉這回可聽懂了,他言下之意不無非就是她沒有顧及他的顏麵,直衝衝地踩上門去逮那許子溪。可她是穿越來的,她又哪裡曉得哪些個人是他的族人呢?再說,那許子溪不過是許昌的養子罷了,難道這樣她也要包庇嗎?
許昌...?
“許昌也是你許氏的族人?”
許段笙一臉無辜地看著沈清沉,癟著嘴問:“公主當真是一點記憶也沒有了?”他知道現在的這個公主與他所認識的那個公主有些出入,可他既不了解從前的她,如今也看不清麵前的她了。公主大婚後大病一場便失去了記憶,這些事他都知道,一直以來他隻把她的變化當做是生病罷了。他願意,也寧願把她看作從前他認識的那個她。可是現在他不能再欺騙自己了,如今坐在他身旁的人,的確不是他歡喜的那個在雪下的美人。
那個美人早就隨了她的那場大病殞命了。
他知道,他都知道。
沈清沉看他失落地在一旁端坐,眼睛止不住地滴淚,便伸手去替他抹眼角的淚,“可他的的確確殺了人,手段又是那樣的凶殘,難道你要讓本宮包庇他嗎?”她並不覺得自己做的有什麼問題,她隻是不懂那朵解語花為何如今這般不解人意,為了那許子溪要跟她鬨脾氣。不過是許侍中來了一趟...
“是許侍中的意思。”沈清沉忽然明白了,他如此作動不過是因為許侍中向他施壓,“嗬,難怪方才不敢直接跟本宮說,要讓你吃了這死耗子。”她伸手去夠許段笙端放在膝上的手,卻被他躲開了,“怎麼?你當真要為了這事跟本宮鬨去?”
許段笙聽出她語氣的變化,也知道她有些生氣了,便也抬起眸望她。可他始終說不出來任何話語,他知道沈清沉是公事公辦,可或許她還有彆的法子呢?或許她還能替他從中周旋呢?但凡她有顧及過自己的顏麵呢?他對她有些失望,他所豔羨的妻君不該是這樣的。
沈清沉看他眼神仿佛有些冷漠,也知道他是當真惱了自己,便也不再費心思哄他。她隻歎一聲,起身從他身後過時一拍他的肩膀,“若你當真覺得本宮做的不對,那你便恨本宮罷。”她沒有力氣為他的心事煩惱,她隻一心尋找那些真相,那些公義,什麼私情她都不顧了。再說,她當真覺得自己做的一點錯也沒有,更不覺得自己需要為了這事向許段笙過多的解釋。他若是要惱她,那便惱罷。
沈清沉剛踏出房門,便撞見探視完張之儒的李崎,開口問道:“張仵作如何了?可有好轉?”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房裡的許段笙聽了很不是滋味,發了狠地將桌上的茶都倒撒出去,最後索性將那茶壺也一同摔到邊上。張仵作,又是張仵作。為了那該死的張仵作難道她連自己的夫婿都不顧了嗎?他如今在這生著悶氣,她卻能心安理得地去找那張仵作,到底誰才是她的夫婿?到底誰才是她明媒正娶的夫婿?他當真恨那狐媚妖子。若他不是有什麼法力,哪能將妻君勾了去?若說有女子能逃得過自己這般嫵媚的身段,他是萬萬不信的。他自幼便修那床上之術,深諳床笫之歡,懂得如何在床上令妻君歡愉,那才當真是做夫婿的本事。
房門外的沈清沉聽到屋內的動靜,隻懂唉聲歎氣,“又不知惱些什麼了。”她隻當許段笙耍些小脾性,惱一陣日子便不會再對她怨懟了。
“好多了,也會下床走動了。”李崎不知該如何替她分憂,便隻應著聲轉移話題,希望能分散些注意力。她從來不懂什麼女男之事,也從來沒有人教過她。不過也罷,她的心思從來都不在那些事情上。她從來隻知道服侍她的公主殿下,從未想過旁的甚麼。
“也好,本宮答應他的要替他亡母翻案,也該提上日程了。”她摟著李崎往殿外走去,不想許段笙再聽了這些話又再氣些彆的什麼。她雖對他有多少歡喜,可他的功夫實在了得,若是閒時尋歡,也能哄得她欲仙.欲死,總是美事一樁。她也不想再故意激怒他甚麼。
沈清沉倒是顧及了許段笙的感受,可是李崎呢?反倒是她被摟得有些不自在,連連欠著身子往一旁躲去。這些舉動在她看來是親昵的,是逾矩的,她跟公主豈是那樣的關係呢?
看著躲閃的李崎,沈清沉有些錯愕,隻當是她不喜歡肢體接觸,便將手背過身去。
來到張之儒的房間,見那房間未有掩實,沈清沉便上手推了一把。誰知卻撞見他全身赤裸地坐在床榻上,不知所措地望著沈清沉,半晌才懂得去摟那被鋪遮蓋。當真羞人。他趕忙解釋:“在下不知殿下要來,剛將穢物換下...”
沈清沉一瞬也不知作何反應,隻知道轉過身去將不知發生什麼事的李崎推出房門。
“殿下這是怎麼了?”
“...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