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票藏屍案(四)(1 / 1)

沈清沉不願留曾鬱山一人在這醉仙樓,隻好吩咐李崎扶她上馬車回宮。

酒飽飯足,就該陳孝霖繼續乾活了。

她懷裡仍然揣著那個修補好的破碎花瓶,依樣畫葫蘆,用絲巾纏繞,再裹以幾層麻布。她將包裹束緊在身上,一聲“我先去許府還花瓶”便消失在這京城的夜裡。

這“臥龍鳳雛”,當真是喜歡神出鬼沒。

陳孝霖三下五除二,便快步奔到了許府門口。與白天不同,許府門口兩側均有侍衛看守。她站在鄰居的瓦片上,咬著彎曲的食指,“該死...”

若是直搗黃龍,對她來說難度並不算大。可是夜深人靜,又是天子腳下,且這花瓶是偷盜而來,她實在不好發作。直接衝上去與侍衛打鬥,哪怕她能夠逃脫,也會給公主帶來麻煩。她從一個小小衙差一路走來,難得獲得公主的器重,她可不想衝動壞事。於是她隻得趴在磚瓦上潛伏,仔細觀察侍衛動靜。

再儘忠職守的侍衛,那也是人,也是需要休息放值的。她隻需趁兩撥侍衛放值交接,精神渙散之際潛入許府,便神不知鬼不覺了。

如此想罷,她便在隔壁鄰居瓦片上躺倒,打了個哇哇。她可不急,大可與這些侍衛比耐性。敵在明,她在暗,又有什麼可怕的。她從懷裡摸出兩個鳳梨酥,方才在醉仙樓吃下肚的食物早就被拋到九霄雲外了,這兩個鳳梨酥是她生怕自己餓著帶在身上傍身的。

她側臥著挑眉,將身後背著的花瓶挪到身前,一邊吃著鳳梨酥一邊窺視樓下的侍衛。

站在左邊的侍衛稍為高瘦,卻隻支棱著木棍杵在地上,一隻手撐在門沿,看上去已經因疲憊開始犯困了;站在右邊的侍衛則是中等身材,見身旁的侍衛打哈欠,也跟隨著打了一個,隨即乾脆抱著手依靠在門上睡了。

看來陳孝霖高估了他們。

她輕輕拍去身上鳳梨酥的細碎,用舌頭在嘴巴周圍舔了圈,“姑奶奶我來咯。”

她從房簷上一躍而下,腳恰巧踩到落石,發出細微的嘎吱聲。隨後落地在許府中堂,腳步輕悄,睜著圓鼓鼓的眼四處張望,生怕那顆小石子壞了她的大事。她躡手躡腳地躲進大門旁的角落,若是兩個侍衛有所警覺,進門打探,也能因為視角盲區躲過一劫。

這樣的遊戲她年幼時時常與鄰居家的小孩玩,對她來說是最熟悉不過了。

眼看著大門沒有動靜,便踮著腳,邁著幾大步跨向中堂,將身上的花瓶放回原處。

院子裡的樹不知是被風吹還是為何,發出了“沙沙”聲,嚇得陳孝霖的心漏跳一拍。

功成身退,陳孝霖心滿意足地看著桌上物歸原主的花瓶,嗔笑兩聲便瞪步上了屋頂,消失在黑夜中。

平安度過一夜,沈清沉睡得格外安穩。

雖然身上仍然背著一樁案子要破,可不知怎地,昨夜她睡得格外的沉。

她揉了揉太陽穴,起身伸了個懶腰,“睡得真舒坦。”

她拾摟著衣物,起身梳頭才出門見客。到底不是自己家,是在宮中,她再怎樣不想注意儀容,還是不得不顧忌皇家的顏麵。

可推開房門,見內殿卻空無一人,“鬱山呢?”李崎向來我行我素,又注意君臣禮節,多半是守在屋外。可曾鬱山不同,昨夜她讓曾鬱山在偏殿睡下,今日起床卻找不到她的蹤影。沈清沉幾乎都要將整個永寧宮反轉了,也沒找到曾鬱山的身影。

她長歎一聲,這戲子終究是不得安定的動物,哪能勉強囚為籠中雀呢?

沈清沉隻好作罷,起身吩咐李崎備轎去旗安銀號。

旗安銀號與這件案子絕對有著莫大的關聯。

那銀號所處的地段優越,附近住了不少達官貴人,“隻是間銀號,有必要用這麼貴的地皮嗎?”沈清沉不解,銀號在哪裡開不是開呢?偏偏這樣奢侈?

“你們掌櫃呢?”李崎掀開門簾,先一步踏入銀號。

銀號的夥計與客人之間隔著又高又厚的一堵木櫃,若非夥計探頭,便難以望見客人模樣。僅憑聲音判斷,實在無法得知來者何人。

“何許人也?找掌櫃何事?”對麵的聲音顯得油膩而黏糊,帶有一種奇怪的傲慢感。

“好大的膽子,竟敢讓永寧公主在門外候著你們。”李崎厲聲斥道,“有幾個腦袋夠你們砍的?”

伴隨著頭頂上窸窸窣窣討論“永寧”的聲音,一高高瘦瘦的夥計推開門,用身上的長衫擦拭手上細汗,恭恭敬敬地對李崎道:“有失遠迎。”

李崎不由得白了他一眼,真是沒點眼力見。她身上的穿著並不高調,反而是一身黑袍,從何見得她是永寧公主?

眼見著她不搭話,那夥計才意識到自己認錯人了,畢恭畢敬地朝李崎點頭,又掀開門簾去迎門口的沈清沉,“賤民該死!”

沈清沉蹙了蹙眉,這銀號的夥計做事並不利索,也不會看人臉色。可這銀號又好巧不巧地開在這繁華地段,恐怕日後得罪人的機會還多著,她可沒有功夫替掌櫃訓人。她隻悶聲慍怒,“本宮找掌櫃,你又是何人?”留給夥計的耐心不多了,本來一大清早去尋那曾鬱山就夠讓她頭疼的了,她真的沒有心思跟這些嘍囉打太極。

那夥計支支吾吾,看著沈清沉嚴肅的神情,知道大事不妙,旋即回過身去櫃台尋那掌櫃。

那掌櫃年逾不惑,雙手交叉搭在身前,彎腰向沈清沉作揖。沈清沉打量他祥和的麵態,又覺得他識大體,懂禮儀,應是掌櫃不假,便張口問:“你可認識曾鬱山與石月仙?”

掌櫃的表情仍然一成不變,隻轉悠著眼,伸手去接夥計遞來的賬簿。他用食指一抿嘴上細沫,反複翻動,確認後又佝僂著身向沈清沉作答:“這曾鬱山與石月仙,乃老夫銀號常客,老夫自然見過。”他又悠悠口舌,撫他頜下胡須,砸吧嘴半晌,“可若說老夫認識二位,便有些為難老夫了。”他用食指輕點自己的太陽穴,示意著沈清沉他年事已高,許多事並不一定記得。

可沈清沉卻不買他的賬,她半睜的眼讓她清冷的麵孔看上去更具威懾力。睫毛輕顫,她眼波流轉,“休要在本宮麵前耍花槍。”京圈的官員官官相衛,她早有耳聞,如今居然也膽敢鬨到她頭上來了。

當真是太歲頭上動土。

“老夫怎敢在公主麵前趁口舌!”那人十足的老狐狸模樣,給足了台階沈清沉下,悠悠道:“這公主問了,老夫也如實作答了。不知便是不知,給老夫熊心豹子膽吃,老夫也不敢欺瞞公主呀。”既給了她麵子,又將她降罪的口子堵死。沈清沉也不得不讚歎,這就是遊走在貪官圈中的銀號掌櫃,確有些能耐。

有他這張嘴皮子,做什麼不能成?

軟的不成,便來硬的。這惡毒長公主的身份,沈清沉也背了多時。

總該有些用處吧?

虱子多了便不怕咬,債務多了也不愁人。

沈清沉一遞眼色給李崎,李崎便將身後短刀抄起,架到那掌櫃脖子上。

“你若老老實實與本宮合作,本宮便可放你一馬;倘若掌櫃不肯,那便是京城旗安銀號掌櫃行刺長公主,行跡敗露,近身女官護主心切,製服歹徒。”沈清沉嬉笑地擺弄她的手指,形態悠閒,實則是給了掌櫃思忖的時間。

她連死亡劇本都替他寫好了,多麼貼心!

那人當即有些哆嗦,卻又強壓心中恐懼,咽下一口口水才微微張嘴,“公主生來嬌貴,又何必臟了自己的手?”在他看來,這公主可能真如旁人所說的驕橫,肆意妄為。可她好歹生在帝王家,不顧僧麵也得顧佛麵吧?他這話,無非是用沈清沉的良心作賭注。

可惜,那東西早在穿越的時候就落下了。

“掌櫃所言甚是,”她嗔笑一聲,那掌櫃便渾身起了雞皮疙瘩。聽此一言,他本以為自己賭對了,可隨即而來的笑聲轉而讓他心如死灰。

這公主何止驕橫,簡直是瘋子!

對她來說甚麼名聲根本就不重要!

沈清沉勾起嘴角,迅速地貼近掌櫃,在他耳邊細語:“所以本宮這不是沒有用自己的手嗎?”說罷,她伸出指甲一勾短劍,不停的震顫讓刀尖在他脖頸間反複跳動,在他脖子上留下豎狀刀印。血從刀間緩緩滲出,滴落到地上,她垂著雙眸,仿佛在聽血滴擊打地麵的聲音,“滴答滴答”,好聽極了。她滿意地發出尖銳的嘲笑聲,那聲音刺激他耳廓上的汗毛,融入他的耳膜,擊潰他的精神。

也不知那掌櫃此時此刻心裡會不會後悔招惹這個瘋女人。

可沈清沉玩得儘興,玩得不亦樂乎。

她滿意地看著掌櫃的血在地上生出絢爛的花來,那是她的藝術品。

“我說,我說,我都說。”

他終於還是崩潰了。

這樣的精神攻擊屢試不爽,她也甚是喜歡,哪怕身旁的李崎總投以疑惑的眼神,卻還是愣愣地照做。

這又怎麼不算是她的武器呢?

她是她用血與肉鑄成的劍,她是她舞動的魂。

她欣賞她的鋒利,她仰慕她的膽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