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票藏屍案(三)(1 / 1)

沈清沉實在想不通,可她如今還有更糟糕的事要處理。

這瓶子怎麼辦?

買個新的還給許子溪?他才不會接受。

重新粘合修補?那更是她的知識盲區了。

直白地將碎片歸還?那該怎麼解釋這花瓶的來曆?

她反複撓動著發髻,幾乎要讓頭發散亂披在肩上,又背著手閉眼反複踱步,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終於還是把自己逼瘋了,她癱坐在木椅上,單手撐在桌上,輕捏著眉心閉目,恍惚間卻聽陳孝霖嘴裡喊著:“公主我拚好了。”

沈清沉感覺自己好像出現幻覺了,她仿佛聽到陳孝霖說自己將碎了的花瓶拚好了。

怎麼可能?她不過是一個捕快出身的妹妹...

陳孝霖將拚貼完整的花瓶舉到沈清沉麵前,這下她才發覺,這不是幻覺!

“你...你怎麼會這個?”沈清沉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笑容天真的陳孝霖,此時此刻她簡直就是她心中的超人!這哪是什麼沒文化的抱大腿妹妹,這是她的心肝寶貝!

陳孝霖期待地望著沈清沉,等待她的讚賞。沈清沉伸手摸她頭後,她才露出了滿意的笑,“家裡窮,不像富家孩提,有那樣多的玩意可供玩耍。我便隻能跟鄰居的孩子玩些泥土罷,其實我也不會這個嘿嘿...但求能為公主解憂,願意一試。”

她當真是天才。

可沈清沉很快又陷入疑惑,“你用什麼補的...”

“這個啊...”她兜裡揣著兩個從許府後院偷來的雞蛋,“正準備作夜宵,罷了...”

沈清沉不由地嗔笑一聲,她當真是打心底裡把她當做了自己的妹妹。她那樣可愛天真,保留著原始的習性,沒有被馴化過。哪怕陳孝霖幾乎不會對她用謙稱尊稱,她也從不在乎。既然是姐妹,又何必拘泥於這樣的禮節呢?

倘若她如今不是困於這急於續命的亂世,礙於這公主身份,她是真的想與她結拜,作一金蘭姐妹。

看著陳孝霖失落的神情,她又猛地揉她腦袋,“想吃什麼,本宮請客。”

沈清沉帶著陳孝霖與李崎去那煙花之地尋歡,品嘗當地美食。看著夜晚燈火通明,路上仍有不少的婦女行走,她的內心突然泛起一陣暖意。

真好。

她的心裡真的是這樣想的。

醉仙樓有著獨特的香氣,又以酒聞名,令人醉生夢死,許多達官貴人都樂意來這買醉。

然而這點,是沈清沉入座後才知道的。

她看著身邊的兩位,想起從前在幽州醉倒在她客房的兩個酒鬼,不禁眉頭緊鎖,輕聲叮囑:“少喝點...隻當作消遣便是。”

李崎聽後一改嚴肅神情,反而是睜大了眼彆過頭,不願麵對她;一旁的陳孝霖則是憨笑著不停點頭,嘴上說著:“知道了!”

沈清沉一隻手撐在桌上,捂著臉搖頭。這兩個左膀右臂,什麼都好,唯獨是一碰酒就容易瘋。沈清沉忽然有些後悔,為什麼她要裝那好上司,慷慨解囊請二人來這醉仙樓。

當她回過神,這陳孝霖已是一碗溫酒下肚,隨著眾人去湊熱鬨了。

“該死...”

眾人圍在一台小圓桌周圍,不住地起哄。

“喝呀!從前不是挺有能耐的嗎?”

“就是就是!”

一把渾厚的女聲嗬斥眾人:“滾!”隨即便是酒杯被掃落在地,發出清脆的破碎聲。

“嘁,不就是個戲子,裝什麼高貴!”

圍觀的群眾一哄而散,沈清沉也忍不住順著那吵鬨聲望去,卻看見熟悉的臉——

是曾鬱山。

她不似從前傲骨,反是醉倒在桌上,舉著空酒瓶反複倒潑。她半眯著眼,臉比台上花魁揮舞的水袖還要紅。她舉著酒瓶張嘴便要往嘴裡倒,見那瓶半晌未落下一滴酒,她發怒般地將酒瓶往桌下扔。頭發因她煩悶時反複揉搓,早已散在身後,她卻根本不理會。好似從前的甚麼形象,甚麼身份,她都不要了。

“月仙...月仙...”她看著台上的花魁嬌媚生香,伸出手去探,嘴裡不住地念著石月仙的名字。

沈清沉實在不忍心看她在這買醉,被來往的客人當做猴子般戲耍,便起身上前去扶她醉倒後耷拉在桌下的手,“彆喝了。”

“彆管我!”曾鬱山甩開沈清沉的手,所幸李崎在背後撐著,她才沒有摔倒在地。

也許是她內心有所愧疚,便努力半睜著眼去看來人,“是...公主?”

沈清沉輕歎一聲,用手撐著桌俯身坐在她對麵。看著她眼波流轉,沈清沉也知道她的內心一定不好受,卻不知該如何開口,霎時間竟也愣在原地,隻癡癡地望她。

“月仙...月仙不見了...”她的聲音帶著幽怨的哭腔,撲倒在陳孝霖懷裡嗚嗚地哭。

月仙不見了?

不是死了嗎?

沈清沉忽然發覺,曾鬱山或許還不知道石月仙的死訊。

她看著陳孝霖不知所措的神情,示意她鎮靜,先借個臂膀給她好生哭訴一番。陳孝霖也點點頭,怯怯地伸出手撫摸曾鬱山哭得直發抖的背。

“發生什麼事了?”她決定先將石月仙的死訊瞞下來,對於現在的曾鬱山來說,知道她的死訊必定是承受不住的。搞不好真要成那怨侶,雙雙殞命。她可不樂意看到這樣的事。

可曾鬱山仍然是泣不成聲,自打石月仙消失,她便在這醉仙樓買醉。她實在不能理解,為何兩人快要過上好日子,私奔去了,那人卻能狠心地拋下她。

沈清沉也不著急,隻悶悶地啖幾口酒,接著撐住腦袋看她。

不知等了多久,曾鬱山才開口道:“黃雅嫻那賤人,竟為了錢殺了陳努,又把戲班轉手賣給旁人。”她話語中透露著憤怒,對這幫戲子來說,戲班不隻是她們謀生的地方,更像是她們的家。

家,怎麼可以賣給彆人呢?

“既然戲班已不是從前的戲班,我與月仙便商量著為自己贖身,離開戲班。”曾鬱山的情緒稍微安定了下來,眼神卻呆滯地看著前方,“做戲子這些年,掙的銀兩也僅僅隻夠我們二人為自己贖身。若說之後想要買下個宅邸,為自己安居,那更是天方夜譚。”

沈清沉點點頭,默不作聲。

在她對這個國家的認知裡,這就是一個表麵繁華,實則百姓苦不堪言的社會罷了。

“贖身之後,便有好日子過了吧...”她知道一切都是虛談,可這些話倘若能給曾鬱山帶來慰藉,那也是值當的。

對麵愣怔的曾鬱山聽罷冷哼一聲,“我和月仙原本也這樣以為的。”

“然後呢?”

曾鬱山斂起嘴邊的笑意,那是她自嘲般的笑。又伸手舉起空無一物的酒,反複倒灑,悶哼一聲後將瓶丟在腳下。

破碎的酒瓶刺破她的腳踝,止不住地流血,看得陳孝霖一陣膽寒。

可她卻隻是“嘶”了一聲,接著道:“可是在那之前,我們去銀號兌銀兩,想要為自己贖身。沒曾想,銀兩還沒到手,我們就暈厥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便隻有曾鬱山一人臥倒在銀號的門口。

“銀號?哪個銀號?”有一陣不祥的預感從沈清沉心中升起,暗暗期待著千萬彆要對應上她心中所想的那個名字。

“旗安銀號。”

沈清沉懸著的心還是死了。

果然一切都跟這個銀號有關,她務必要對這個銀號進行徹查了。

這時,一男子從曾鬱山背後經過,卻無意間碰撞到她,“沒長眼是吧!”她剛與戀人失散,又在此買醉遭人戲弄,脾氣暴躁些也是能夠理解的。

奇怪的是,那男子雖點頭哈腰地向曾鬱山道歉,眼神卻一直向沈清沉的方向瞥去。正對上沈清沉的眼神時,他又急匆匆地將眼神挪開。沈清沉的眼直勾勾地望著他,看得他心發毛,直到他轉身離開視線範圍,她還遠遠地望著他離開的方向。

她的內心有一陣不安泛起。

“月仙她...”沈清沉看著曾鬱山痛苦的神情,支吾半晌。

這石月仙的名字,不提還好,一提曾鬱山便似著了魔。

她抓緊了沈清沉的肩膀搖晃,哪怕李崎摁住她,她也仍然不放手,“公主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啊...”她的語氣幾近到了哀求的地步。

她真不該開這口。

她難道要直接告訴曾鬱山,石月仙死了,死狀十分恐怖嗎?

那對她來說未免也太殘忍了。

可是不說呢?

不說的話她尚且還有一絲希望。可如今她日夜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周旋在京城的各個酒肆買醉,又談何希望?

沈清沉閉上眼,心中的那杆秤反複搖擺。

說吧,她的內心告訴她。

她沉重地呼了口氣,輕拍曾鬱山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本宮可以告訴你,但你一定要答應本宮,無論如何,也要好好活下去。”

曾鬱山喉嚨咽下的那抹口水十分顯眼,不由得讓沈清沉的心也提起來半分。

她點點頭,眼神像是已經知道了什麼一樣,死一般的寂寥,“說吧。”

“數日前,雒州河上漂來一具女屍。身上赤裸,心臟被掏出。”或許她不該說的這般具體,這對曾鬱山來說未免也太殘忍了,“渾身被魚膠粘黏著銀票,銀票上寫著的銀號,便是旗安銀號。”

曾鬱山木然,顯然這比她內心設想的結果還要糟糕。

她真不該問的。

心臟被掏出,渾身赤裸。

她該多疼。

她是愛財,可凶手不必以這種形式羞辱她吧。

旗安銀號...

或許那日,她們不去那個銀號,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

是她害死了石月仙。

她有些恨自己,為何要勸月仙退隱,與她一同私奔。

假如心甘情願地繼續做這戲子,或許就不用做這地下亡魂了呢?

她好恨。

她恨不得要讓凶手一命抵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