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票藏屍案(二)(1 / 1)

“旁人或許不知,”沈清沉無視對方挑釁般的眼神,望向他頭頂滲著血跡的紗布,“可這京圈名歌姬石月仙是你死去的叔叔填房,你不可能不知吧?”她伸出拇指去摁滲血的位置,瞪著眼開心地望那血從指尖滲出,露出滿意笑容後又轉眼看他。

許子溪撇著嘴咬緊了左邊的後槽牙,那血從他額頭緩緩流下,漸漸滴到他的下頜,眼前人卻遲遲未有收手的想法,隻癡癡地看著她的“傑作”在他頭上開出絢爛的花來。

這女人當真是惡魔胚子。

礙於身份,他始終不敢伸手去攔沈清沉使勁的拇指,隻緊鎖著眉頭哀怨地看她,“知道是知道,可公主此番前來,不是為了幫那妖物認親的吧?”

好一個妖物。

如此看來,傳聞說許子溪對這掛名嬸嬸石月仙不滿,所傳非虛。

“你就是這樣稱呼你的嬸嬸?”沈清沉手上的動作戛然而止,接過李崎手中的帕子輕撚擦拭乾淨血跡,肩膀稍稍用力撞了下許子溪的肩,徑直走入許府。

那許府富麗堂皇,步入中堂的過道被人工挖開一潭水池,假山雕飾矗立在其中,仔細看池上景,還有用細石精雕細刻的拱橋,兩個拇指大的小人依偎在其中。又望池底沉著的銅錢,堆積成山,在池中遊的金錢龜都顯得頗為吃力。再抬眼,看牆下坐立的涼亭,兩側的拱柱都是由木匠精挑細選的紅梨木雕刻而成。

中堂上一座全金塑財神手握元寶,麵態祥和,在燈火的照耀下顯得更加蓬蓽生輝。

愛財,是沈清沉對許子溪的第一印象。

其次,如此張狂地將財力用儘在府邸的各處,毫不避諱,張揚的個性便是沈清沉對他的第二印象。

“看來,禦醫主的俸祿頗豐啊。”沈清沉若有還無地吐了句,他愛財就必定會貪財,沈清沉也不想聽他過多的解釋,隻是一邊闊步走在前麵,一邊向他放冷箭。

許子溪能遊走在京圈,成為沈馳潤身邊的大紅人,自然也不傻,能聽懂沈清沉的言外之意。此時他才暗暗想起沈馳潤說他個性張揚必定會壞事,他真的該死。倘若他早日能聽沈馳潤的話,將斂來的不義之財藏好,說不定此時不需要受沈清沉這般白眼。可他此時再如何悔恨自己的愚笨,也於事無補,他隻緊緊地握著拳頭,期望眼前這位善於放冷箭的永寧公主莫要發現什麼要事才好。

春日的風雖不如冬天刺骨,攜帶的花粉亦或是其他粉塵總能讓免疫力低的沈清沉不禁打個噴嚏。那許子溪緊跟她身後,聞她噴嚏聲身上竟也莫名其妙地一陣震顫。沈清沉的餘光發覺身後的人手一抖,便回過身冷眼望許子溪。許子溪看著她的眼神,心止不住地發毛,背上也陸陸續續出現大小的汗滴,當真嚇人。

“你很害怕本宮?”許子溪明顯沒有料到沈清沉會問他這樣的話,他以為她會問石月仙,會問死去的叔叔,會問他斂財,會問他宅邸,萬萬沒想到竟然是問這樣的話。與他設想的不同,沈清沉問這話並非是在意他的看法,而是想通過擊潰他的心理防線快速獲得情報。

這向來是她最拿手的技能。

“公主威嚴,世人敬畏難道不是利索應當的嗎?”打太極仿佛是這些高官的拿手好戲,哪怕他的裡衣已被汗沁濕,嘴仍然像條件反射一般回應沈清沉的套話。

沈清沉依舊冷靜地望他,想從他的眼底尋些答案,可他防備實在充裕。無果,她隻好一揮衣袖撣身上粉塵,坐在中堂之上。

可不知為何,許子溪的眼神直愣愣地跟隨沈清沉,直到她落座,他仍然望著她。

望著她?

或許應該說,望著她身後的花瓶。

沈清沉順著他的眼神往後看,卻見那花瓶曾被打破,而後又以鎏金塗抹修補,彆有一番風味。可當她撩起袖子一端,伸手想要去拿那花瓶時,卻被許子溪搶先奪過。

見他神色慌張,沈清沉饒有趣味地抱手笑看他,想看他又該如何解釋。他是禦醫主,又不是甚麼名嘴,又怎麼可能密不透風,什麼線索都不從嘴裡漏。

沈清沉勾著嘴角,看他呆滯地望著懷裡的花瓶,又恍然抬起頭,眼神不住地向地上瞟,“這花瓶是養父送的,下官十分寶貝,從來不允許下人碰觸...所以才下意識護住了,驚擾公主實在該死。”

他的借口真拙劣,真的。

“本宮可從未聽說過,許大人有個養父啊。”沈清沉依舊抱著手,麵前的人臉色卻突然緩和下來,應聲道:“下官的養父,是年前致仕的老臣,許昌。”

“許昌?”熟悉的名字出現在耳邊,沈清沉猛地一愣,蹙著眉回想關於這個名字的一切。

那個常常出入羅綺莊,又猝死在羅綺莊門口的老者,不正是許昌嗎?

“你是許昌親手撫養大的?”許昌沒有妻女,至死沈清沉也從未有聽說過他曾經養育一子,其名為許子溪。可她打量著許子溪臉上布著深淺不一的溝壑,誠然是一副而立之年的模樣。若說那許昌育有一子,也該是這個年紀沒錯。

那人點頭,手上的震顫也已止住,卻遲遲不肯將花瓶放回原位,隻緊緊地揣在懷裡。沈清沉眼見無法問出什麼,隻歎氣起身作罷,擺駕回宮。

夜裡,門外的敲門聲驚醒屋頂的羅雀。

屋外的人傳話:“公主,我拿到花瓶啦。”

是陳孝霖。

這孩子的機敏,總能讓沈清沉收獲意外隻係,她真是愛慘了這個孩子。

她雙手推開門,張望著陳孝霖身後,生怕有太子的眼線尾隨,確認沒有人後才接她進了裡屋。

陳孝霖將花瓶包裹在絲巾中,又用了幾卷粗麻布裹實,生怕在進宮的途中弄丟了什麼關鍵線索,“公主果真聰慧,早讓我從後門潛入許府。”她這話當真是抬舉了沈清沉,不過是使了個眼神示意她聲東擊西潛入許府,她便為沈清沉帶來這樣的大寶貝,真是值當。

她將護在懷裡的花瓶解開,放在桌上,那花瓶卻不知怎地從絲巾上滑落,“糟糕!”

眼見花瓶即將墜入地磚,碎成千萬塊,一隻手卻從桌下伸出,穩穩當當地接住了花瓶——

是李崎。

沈清沉長呼一口氣,心臟幾乎要提到心眼子,“還好有你...”李崎總是在這樣的場合出現,雖然神出鬼沒,但她比起這延年益壽係統,卻一點也不輸。

“樂於為殿下效勞。”李崎說罷又將花瓶放回在桌上,消失在黑夜裡。

“...真拿她沒辦法。”沈清沉笑歎,伸手去摸那花瓶,表麵除了鎏金的裂紋有輕微凸起以外,並無異樣。她用手反複摩挲著花瓶,卻始終沒能發覺其中的異樣,“奇怪...若不是隱藏了什麼,許子溪又何必死死護著這破瓶子。”

他這樣愛財貪財的人,總不能指望他真的重情重義,將養父的遺物收藏妥當吧?

“怎麼樣公主?有發現嗎?”陳孝霖興致勃勃地探頭望瓶裡,卻得到了沈清沉否定的答案。

費老鼻子勁偷運來的花瓶,竟然沒有線索嗎?

沈清沉端著瓶子仔細端詳,那花瓶隻尋常陶瓷樣,並不是甚麼珍寶...這許子溪又何必用珍貴的鎏金陶漆將他修補呢?倘若排除掉他出於小心縫補這花瓶,那便隻剩下一種可能。

她舉起花瓶便要往地上砸,身旁的陳孝霖伸手去護,卻始終沒能護住。

花瓶中該藏了東西的。

“殿下...”仍然是李崎伸手去接住了花瓶,卻對上沈清沉啼笑皆非的神情。

她粲然地搖著頭笑,一抬手,“鬆手。”

李崎疑惑地望向她,得到肯定的答案後將信將疑地鬆開護住瓶身的手。

伴隨著清脆的一聲響,塵封在瓶底的書函掉落出來。

“果然。”所幸她沒有看走眼,這許子溪當真不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他將書函封在花瓶底部,又用一層瓦片掩蓋住,細長的瓶身乍一看並不能看出其中的貓膩。

若非她鋌而走險,這次當真是要讓許子溪逃脫了。

沈清沉撥弄地上的碎片,陶瓷片間都有漆金粘連的痕跡,然而修補的軌跡透露出了一絲端倪。為這花瓶修補的人,應該不熟悉瓷器製作,此前也沒有為瓷器修補的經驗。由此也可見得,這花瓶中藏著的書函,是不能讓除了許子溪以外的另一個人看到的。否則這樣的粗重活,他作為一個禦醫主,應當交給下人做才對。

她已經迫不及待要打開那封書函了,那書函用的花箋,做工精致華美,可見寫信人的文雅與講究。等到她翻開書函,那字修長而秀麗,落筆沉穩而有筆鋒,可見筆者是一個閱曆豐富且有原則的智者。

可見那箋上有幾字的墨點透穿信紙,沈清沉蹙眉將那書函舉起,右手秉著燭火。滲透的筆墨可從書函背後通過燭光看見,應當是筆者下筆的時候浸濕書箋的痕跡。

那箋上的落款人也極為熟悉——

是許昌。

再對應此前沈清沉對筆者的猜測,也與許昌為人相符。

那書函上隻寄他對許子溪的相思之情,又敦敦教誨循循善誘,斥責他為人張狂不知收斂。無論怎麼看,沈清沉都覺著這隻是一封養父寄給養子的家書。

可是僅僅是家書,他又何必多此一舉將其封藏在瓶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