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崎見她可憐,又瘸著腿,便想著要將硫磺案原委說與她聽,卻被沈清沉攬到一邊,輕聲吩咐:“莫要魯莽行事。”如今二人來是為了探案,是為了尋線索,又豈有探員將案子說與嫌犯聽的道理。
她雖看似腿腳不便,不利於私藏硫磺案,可這屋中卻還有一人未現。兩人查清案子與其無關再將案子說與她聽也無妨,如今卻不儘然,切勿輕舉妄動。
沈清沉輕咳兩聲,交換眼神後暗示李崎交由她來審問,“據聞你日前曾到徐少保府上謀差事,又參與了他主持的門生筆試,可有此事?”
那人眼光流轉,旋即又看向沈清沉,“確有此事,然筆試階段過後,那少保見我有腿疾,興許是覺著民女有失體麵,便也落選。”她看沈清沉的眼神十分堅定,目無斜視,不似說謊模樣。
沈清沉又看向她臉上那傷疤,蜿蜒盤旋在她右臉,那舊痕的增生肉痂幾乎將她右眼遮蔽,隻留下細小縫隙。重新長出的新血肉又與原生臉粘合,生出獰人模樣。興許是她的目光,那人不自覺地將頭垂下,下頜卻對上沈清沉溫潤的手心,“不用低頭,本宮沒有惡意,不過是心疼你受這些苦。”不過是疤痕增生,就讓她變得對旁人目光這樣敏感。
宮淮與驚恐地順著那溫柔聲緩緩抬頭,看她小心翼翼用手指輕觸她舊疤,“這傷如今可還疼?”她搖著頭,想伸手去摸臉上這雙溫熱的手,卻又恐冒犯了貴人。自打她家道中落,行人隻當她是妖怪,唯恐避之不及。孩童見她傷疤,更是嚇得嬰啼連連。此後她便窩在這後院,專心鑽研這火折子,不願再出門。若非親戚極力慫恿,她絕不會去徐府上丟這個人。臉上的傷疤再疼,也抵不過心底鑽心的疼。
“敢問老夫人,您的夫婿何在?”李崎開口去尋這負責製作火藥的人,卻得到他數月前南下經商至今未歸的消息。
沈清沉覺得詫異,“那你們這些時日要如何做買賣?”
宮淮與低垂著頭,細聲道:“姨夫將製作的方子授於我,小姨手腳也利索,僅是些簡單的火折子,還算是能應付。”
這宮淮與雖非門生,卻也排除不了其姨夫的可疑點。揮手告彆後,沈清沉依舊吩咐李崎派人監視這戶人家,以防有所疏漏。“等張仵作痊愈,再吩咐他做些養顏祛疤的藥物吧。”回程的路上,她如此說道。
然而張之儒此刻仍在壽安宮的一間偏房由男官照料著,至今未醒。
“他會醒的。”她想。
陳孝霖尋來情報的日子稍微晚了些,因花費了三十日的壽命給李崎續命,此刻距離沈清沉殞命便僅剩四日。眾人去尋嵇嗣時,已從大理寺處得知其確實入選了二輪比試,並且收到老管事送出的紙條。
就目前的排查來看,嵇嗣作案的嫌疑是最大的。
待到沈清沉等人趕到時,嵇嗣已收拾好行囊從旅居的驛站出發。李崎日前方才蘇醒,腿腳也不算利索,但總比沈清沉要快一些。可她見陳孝霖健步如飛,往驛站方向衝刺,便也放緩了腳步,去與沈清沉多兩份照料。
沈清沉前腳剛踏進驛站,便聽那嵇嗣被陳孝霖背手扣住,壓得死死的,正嗷嗷大叫。陳孝霖挺直了身板,卻始終不如嵇嗣高大,她怒目圓睜,“說!你可是給徐少保造火藥私運硫磺了!”
見她起勢,沈清沉本要誇她有所成長,卻一聽她按這嵇嗣的臉在櫃台上審問,瞬間泄了氣,緊蹙眉頭,“不不不...不是這麼問的。”嫌犯未定罪前都不是嫌犯,更何況他充其量隻是個嫌疑人。
她上前拍拍嵇嗣的背,示意陳孝霖鬆綁,“來,先禮後兵。你若將事實如實告訴本宮,本宮亦可酌情為你求情。”沈清沉在嵇嗣麵前的茶幾坐下,自顧自斟起茶來,輕啖一口,“否則就休要怪本宮嚴厲處置。”
“這...”也是被沈清沉身上裝束唬住,那人一瞬竟不知如何稱呼,“這位貴人...如何稱呼?”
“永寧公主你不認識?”陳孝霖一巴掌拍到他的背上,許是下手狠了些,那人咳嗽半晌才緩過來。
沈清沉驚恐瞥向陳孝霖嚴肅的神情,又望一旁麵無表情的李崎,如今她三人倒真像那財宏勢大的官紳。
嵇嗣巴巴地弓下腰向沈清沉行禮,又囁囁嚅嚅,“甚...甚麼徐少保。”
敬酒不吃吃罰酒,“啪。”
此時沈清沉腦海裡,莫名浮現出一句話:
“關門放孝霖。”
既然他不肯認賬,沈清沉便喚李崎將他聯係腳夫一事說與他聽。
有犯案的能力,又有作案的條件,他自然成為現在最大的嫌疑人。
“你熟悉律法嗎?”沈清沉起身上前拍拍他肩,見他愣怔搖頭,便迎上去,嘴角微微上揚,眼神卻無笑意,輕輕拍打他臉頰:“你可知刺殺公主該當何罪?”
那嵇嗣倏間被她唬住,與他一同愣在原地的還有陳孝霖。
狠話放完了,沈清沉用手理了下袖子,坐回木板凳上啖茶,餘光又瞥向他。
“刺殺公主?!”那人似是才反應過來方才沈清沉對他說了些什麼,大聲嚷叫著“冤枉”雲雲。
“聒噪。”沈清沉用手輕壓耳根,以緩解陣陣耳鳴,“本宮如今就隻問你,那徐俜使喚老管事讓你做什麼了?”
誰知嵇嗣轉眼露出了不屑的表情,嘁聲道:“莫要提那徐少保咯!”
話音剛落,陳孝霖便一腳將他蹬到牆角,竟飛的那樣遠,“休要再賣關子!”隨即又對上沈清沉認可的眼神,看著她豎起的大拇指和憋笑的嘴角開始傻笑。
嵇嗣支起身子,揉搓剛剛陳孝霖落腳的位置,齜牙道:“哎喲女官大人,莫要焦急!且聽...”嘴裡的話語還未說完,陳孝霖便對著他摩拳擦掌。
“咳咳。”他閃爍目光,又看向沈清沉,輕咳兩聲,“那日老管事叩過我門,我伸手去取那紙條。”
如他所言,老管事將紙條交予他,上麵寫著:“速至城南舊村第三口井邊處理屍首。”他獨身一人來到雒州,也無三兩好友作伴,便慌了神,在房中踱步半晌。也許是因此耽誤了事,待他來到城南時,天已然有些亮堂。可他也覺奇怪,走到第三口井邊,卻沒見到要他處理的屍首。
他思忖良久,覺著可能是做屍首任務的人還未完成,也就在這井邊等候。可當身旁的婦人從井裡撈出一句屍首,他一瞬便理解了一切,落荒而逃。
“你接到字條的這一天,可還記得是何年何月?”
他撚著頜下細胡,“此事已過去太久,未能記得確切時間。但估摸著應當是兩月前,隻記得那日冷得厲害!”
兩月前,冷的厲害,城南,井邊,屍體。
沈清沉的腦海似乎對接上了線路,隻一刹便將這些事聯係在一起,“那死者是男性對嗎?”
眾人本看他搖頭,沈清沉的心已是涼了半截,卻聽他道:“不知道!我一見那屍身便跑了去!否則官府的人來了,勢必要將此案與我關聯。”
僅僅是可能會引起官府注意,這一點並不足以讓他落荒而逃,定是有更可怕的東西。
“那屍體可是沒了頭顱?”沈清沉試探。
“對對對!”那人伸出食指不住地點,“正是!可給我嚇得!”
這嵇嗣的話是套完了,沈清沉卻似乎並不高興。
統共三人,也已稽查完畢,倘若都沒有了犯罪條件,也便說明了其中定有什麼地方出了紕漏。
再者,從嵇嗣的話中似乎套出了比那私藏硫磺還要大的事來。
刺殺,接力,處理屍身。
若徐俜是以這樣的手段處理掉自己的要敵,即便是官府查起來,也不見得會引火上身。
作為殺人傀儡身後的傀儡師,卻能全身而退嗎?
看來沈清沉也有必要再次拜會這位徐少保了。
如今有人證物證,即使不能以私藏硫磺將他定罪,光是教唆殺人這一條也跑不掉了。
“徐少保,這般著急地出門可是為了逃命?”沈清沉上門緝拿徐俜時,他身上正背著行囊。應當是聽到些風聲,正準備倉皇出逃,但仍舊晚她一步。
那人一改從前囂張模樣,反是和妻女一同跪在她麵前,合掌反複搓手對她跪拜,“求公主放小的一條生路!”
沈清沉是耳根子軟,心腸也好,可她不是聖母,不是誰來求她都能獲得原諒的。她站在徐俜麵前,抓起他潦草散落的頭發,將他整個人提起半分,“你倒是知道求生,那那些被你無辜殺害的人難道不知道嗎?”
那些被他視作政敵,視作眼中釘,橫死街頭的人,難道就沒有像他這般求饒過嗎?
善惡隨人作,禍福自己招。
猩紅的眼眶下是一雙凶神惡煞的眼,他從懷裡掏出一把小刃,奮起想要刺她。
所幸李琦反應夠快,將沈清沉往後拉了一把,才隻割到她用來遮擋脖頸的手背。
“大膽!”未等李崎上前將他捉拿,在後方負責包抄的陳孝霖便擁了上來,“膽敢行刺公主?!”
“嗬,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那人眼神似未曾馴化的野獸,身體裡流動的血似乎就隻認得那血腥與狩獵,“能拉個公主當墊背,我徐俜今生也是值了!”
“瘋子…”沈清沉嘁聲,聽那人獰笑聲漸行漸遠。
【恭喜宿主成功偵破城南舊村男屍案】
【獲得壽命:5天】
【剩餘壽命:9天】
“得抓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