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藏硫磺案(三)(1 / 1)

數月前,徐府。

“諸位此番前來,皆是謀出路,”那人撫著頜下細胡,故作姿態,“如今投入我徐俜門下作門生,便是仰仗於太子。稍後管事將會把字條交到各位手中,隻待各位完成這一投名狀,便可歸於門下。”

一素衣男子繯銀冠,望他出了神,又見眾人恭手告退,便也朝那人點頭示意退去。

是夜,各書生於徐府附近客棧下榻,素衣男子躊躇半夜,才聽見那門外老翁輕咳,伸手去探要那字條。

隻見那字條寫著:

“監視羅綺莊莊主羅睢,若見長公主討要賬簿雲雲,殺之而後快。”

那書生愣怔,隻是要討個功名,又何至於要到殺人的地步。

“鴻羽兄?”門外傳來輕叩聲,“可否有空與我一同啖茶?”

他輕推門,看那眼前白麵書生相的任永,“任兄可也收到那字條?”

任永聽此一言竟睜大了眼,對他輕噓一聲,“休要這樣張揚。”

他也點點頭,他腦袋雖不如任永利索,做事更是不如他果斷,可他仍然把他當做至交。

直至那夜,任永將他收到徐俜書信的消息告知於他,他驚歎任永完成任務竟這般迅速。

那任永搖頭,輕蔑地笑:“隻不過是生埋個女子,刺殺個壯漢,有何難度?”他這一笑竟擊潰了陳鴻羽的心理防線,伸手將懷中細刀插入其頸,恨意在他脖頸間滋生,他恨不得將他生剮了。

愣怔片刻,他又望向那雙手嗤笑,覺任永瞧不起自己,定也是因其有這雙能寫好詩文,又可舞刀弄劍的巧手,他瞪著空洞的眼,僵硬地撇著頭,將那人的雙手生生割下。又伸出手去探他懷中信,將手置於案上。

笨鳥先飛,那又如何?

這出頭鳥還不是死於這笨鳥手下。

他譏諷地朝那人訕笑,陰沉笑聲在這充滿血腥味的房間蔓延開,在兩人間深種。

兩位涉世未深的書生為謀出路,不擇手段固然可恨,可躲在背後肆意地享受這一切的卻是高位者徐俜,又怎麼能叫不諷刺。

更何況作惡的幕後黑手,如今正安然無恙地端坐在沈清沉麵前,故作仁臣模樣。

沈清沉凝神望他,他卻淡定自若,想來也是對她的到訪早有準備。

既然從麵部微表情難以看出端倪,沈清沉便也不多費神,直入正題:“徐少保可有門生名冊?”話音剛落便見對麵轉悠著眼珠子,定是不知謀什麼壞點子。她又說道:“日前徐少保招攬門生,求能人異士,其中不乏會煉火藥之人。倘若徐少保不肯交這名冊,倒也頗讓人起疑。”

交自然是交的,徐少保也斷不會碰這硬茬,可交名冊,也沒說交全乎了。交一個,交兩個,那也便都是交。他既早已料到沈清沉的到來,便早已謄抄一份名冊,正等著她開口要呢。

名冊呈上,沈清沉卻又不買賬,翻閱數頁便也將其重重地丟在徐俜腳下。她麵露慍意,“休要給本宮玩些狸貓換太子的把式。”一聲令下,李崎便將老管事挾來,用短劍抵著那人下巴,刀芒透過豔陽直直刺入徐俜眼中,耀眼得唬人。

“殿下若是這般對待老者,”那人仍作無辜狀,意味深長的笑意將鋒芒隱藏,又通過那雙眸直愣愣刺向老管事,“可不是作儲君的風範。”

許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沈清沉自也明白光是這一老管事,並不足以讓他乖順地交出名冊,便又命李崎從懷中取出任永那封血色書函。猩紅的血跡在上麵蜿蜒,又掠過,見證著慕權者的利益熏心。見他仍不為所動,便也順勢將斷手丟至徐俜臉上。

“看來,徐少保是個坐懷不亂之人。”沈清沉輕蔑笑歎,背過手走向李崎,伸手去取李崎抵在老管事脖頸處的短劍,用細長的指甲觸碰劍身,發出清脆聲響,旋即又將劍反手握住,架在徐俜頸間。

此刻徐俜的汗才漸漸從額頭上滴落至劍身,卻又深吸口氣,“難道殿下膽敢刺殺臣子?”

沈清沉自是不敢這般魯莽,可若隻是比武間鋸下一隻手指,又或是半掌,她想那般驕縱她的皇帝不會過度苛責她的。“少保可還記得凱旋宴一事?”

她如今重提此事,不過是為了說明,皇帝嬌慣她,哪怕是忠臣親眼見那形似她的女人當眾殺了潘刺史,也不能讓皇帝治她死罪。她雖非儲君,可太子儲君之位是怎麼來的她可一清二楚,無非是她一抬眸,一頓祈求便是。要想扳倒她,哪怕是太子精心設下的局也不可以,更何況是他這個區區少保。

“少保可要想清楚咯,你與太子的交情是否值得他奮身保你一人?你猜此事捅出去,他會將硫磺案攬在自己身上,還是都推在你身上?”沈清沉將他脖頸間短劍收起,欣然俯身望他震顫不已的腿發笑,“徐少保是個聰明人。”

沈清沉既也將話剖開了說,徐俜也不便再與她打太極,畢竟誰又能意料到,這般癲狂的公主下一秒又會作出什麼舉動。咬牙思忖間,便也轉身命人將那名冊取出,交予沈清沉。

他死還是門生死,這選擇便也無需他多費心神便能抉擇出。

從名冊上比對,又再一一篩查,得出識得火藥提取的僅三人——

戚治,宮淮與,嵇嗣。

沈清沉命大理寺暗裡調查三人背景,又命李崎與陳孝霖輔之,她則留在雒州探問那三人生平與關係。

“戚治…”她在院中將名冊攤開,想從記錄中翻找些有用信息,卻聽身旁的許段笙一驚,“好眼熟的名字。”

沈清沉旋即抬起頭來望他,將他拉到自己身旁坐下,“且與本宮好生說道。”

許段笙陷入回憶中,支吾半晌,“我與她不過幾麵之緣,是當年生父替皇上操辦煙火盛世,見過她幾回。她家時代以煙火維生,家中長輩親手製作的煙火禮炮款式妙絕,她自也識得一門手藝。”

“如此說來,她精通火藥製造不假。”

“火藥製造?”許段笙蹙著眉搖頭,不知為何沈清沉或將她與火藥製造聯係在一起,“隻是些尋常煙火禮炮,又何故牽連至火藥製造。”

沈清沉對他無意的偏袒自是麵露難色,揪起他衣領道:“本宮未有問你,又何故自作主張作答?如今已是膽敢揣測起本宮思緒來了。”她並非是要與這素未謀麵的女子爭寵,而是覺他對此女子有情,提供證據自也有失偏頗。如今的局勢,容不得沈清沉再疏漏出岔子。

隻一言,許段笙便將頭深埋,再抬眸便已化作淚眼。他啜泣伸手去要夠沈清沉撫冊子的手,卻被她無情拍下,“你若還知曉她如今身在何處,謀何差事,本宮尚不與你計較。否則。”那人凝視他的雙眼比雒州一月的雪還要冰冷,眼裡似乎隻有對查案的積極與對權位的貪戀。他便也轉悠著眼,將那淚生生憋回,轉眼成那溫婉模樣,“隻記得數月前她來雒州謀差事,卻不成,倒也來求過段笙...”

沈清沉無暇顧及兩人之間略有逾矩的行徑,反是問:“你可知她可否還有相熟的人脈,做些腳夫差事?”單憑一個女子定也無法促成這滿山洞的硫磺搬運,哪怕此事真與她有關,也得從她尋的腳夫找破綻。

轉念一想,也許她的幫手不一定是腳夫,亦有可能是負責煤礦開采。可即便這些徐俜都可尋人代勞,也仍無法光天化日之下在她眼皮子將如此大量的硫磺轉移。

似乎隻有腳夫了。

可見那許段笙搖頭,戚治這條線便也斷了。沈清沉又歎著氣,陷入了死寂與長達數個時辰的冥思苦想中。

直至李崎從大理寺尋得那一線索,她眉心才漸舒。

宮淮與,燕州人,數月前來雒州投奔做火折子的親戚,聽那徐少保要尋識做火藥的門生,便也一同前去混個麵熟。當眾人來到其雒州親戚的鋪子前,她正在後院打磨著新造好的火折子。

那鋪子開在雒州城郊,門口隻懸掛一麵老舊的幡旗叫賣。倒也不足為奇,這些做火折子的商人大多都會選擇將商品賣給相熟的商隊,很少會接取散戶生意,自然也不會在乎那門麵。而這鋪子離那竹葉林正好間隔偌大一個雒州城,若說她白天在這鋪子中操勞,入夜了才趁著人少去私運硫磺幾乎是無稽之談。

“兩位是?”鋪子前一老婦人手握著拉鋸,正將夫婿抱來的竹子鋸開成段,好方便夫婿後續將製造好的火藥塞入這竹間。她見李崎一身女官打扮,又瞥著後麵穿著不凡的沈清沉,不由得有些疑惑。這城郊向來不會莫名來些貴人,她自然覺著這兩位穿著打扮在城郊極為罕見的貴人新鮮。

李崎將大理寺畫的宮淮與畫像舉道她臉上,厲聲問:“可有見過此人?”

那老婦見著不由得蹙眉,這畫像中的臉她大抵也是見過的,隻是有些犯難:“這...嘶。”

也許是見她嘶聲,生怕她有所隱瞞,李崎詢問的語氣便更加嚴厲,甚至到了質問的程度:“此人牽扯到一樁要案,你最好想清楚再作答,窩藏要犯可是大罪!”

“不不不,女官大人冤枉!老身可沒有要窩藏要犯的意思!隻是...”老婦將李崎手中畫像接過,端詳半晌,“隻是女官大人,你可確定此人就長這副模樣?”

“此話何解?”李崎不明白她話中的意思,“此人名為宮淮與,你可當真認識?”

“淮與?認識!是老身那燕州來的小侄女,”她娓娓道來,“隻是她的臉上有塊難看的疤,自打她來投奔我們婦夫兩便是這樣。”

她轉身回屋將那侄女喚來,那人扶著門,一瘸一拐地朝兩人恭敬彎腰行禮,想來也是懂些禮數的姑娘,投奔來雒州也許是無奈之舉。可她接過李崎手中畫像,愣怔半晌,旋即又回身啜泣,修整片刻才回眸望兩人:“兩位貴人此行可是有何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