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藏硫磺案(二)(1 / 1)

永寧公主在竹葉林山洞中遇險,暈厥數日,這在雒州是大事,傳播得極快,沒過一日便也傳到天子耳邊。她是沈清沉生母,卻也是這一國之母,如今朝堂之上比女兒遇險還要緊要的事,並不止一樁半件。在梁皇後提出,讓韋國師代由照料,順便徹查此案,她緊皺的眉心才漸緩。

多得韋國師位高權重,門生眾多,在大理寺也能說道兩句,沈清沉在宮中與雒州走動探案也方便許多。如今說要徹查私藏大量硫磺,這本不算一種罪狀,可特意堆積在山洞中,又並非天然形成,就不得不思忖是否存在蓄藏大量火藥蓄謀造反之事了。

可雒州由沈清沉主宮,又是天子腳下,權衡各方勢力,這對她來說幾乎就是一個對著答案找過程的活。如今膽敢在她眼皮子底下造次,又與她不對付,再有可能窩藏蓄意謀反之心的,就隻餘太子一人。自凱旋宴太子沈池潤布局,設法當眾陷害她殺臣子,她便已暗暗覺察兩姐弟感情甚是“和睦”。此事若是他的手筆,那麼這些窩藏的硫磺無論是用作謀反,又或是用作汙蔑她謀反,都是頂好的。

隻是他萬萬想不到,還沒等陰謀得逞,這山洞便被莫名火引爆。

沈清沉將自己的論斷說與韋國師,卻見她倒吸涼氣,將手撐在案上摩挲額頭,寧了寧心神,又望向沈清沉:“此事事關重大,公主萬萬不可胡謅。”她看著原主長大,永寧被當朝太子視作眼中釘由來已久。他覺當今皇帝偏心,事事都緊著原主,自己無論再如何努力也無法得到母上一瞥。日積月累的怨恨在心中滋生,說他是被仇恨灌溉長大的孩子也不為過。可她注定是要在這個政治鬥爭中站隊的,母族與梁氏交好,她的心自也有所偏倚。無論對她而言,太子有多惹人憐,她也決不能偏袒太子。

沈清沉抬眼望她,那雙眼盯得死死的,“韋國師是覺著本宮武斷,還是與梁氏生分了?”在她眼裡,這古代無非就是權位與情分。韋國師位高權重,她自然會覺得是與梁氏交淺才不樂意出麵得罪太子。

可沈清沉此言卻實實在在傷了她心,於她而言,原主與她的交情早已超出了君臣的維度,雖頗有逾矩,可確實更像是她的乾女兒。她作為乾娘擔心她時勢判斷錯誤,以查案為名報私仇又落人口實,實在無可厚非。她望著眼前的沈清沉出神,想在她神情間尋曾經那個跋扈的小公主,卻反讓沈清沉以為她在掂量兩人情分輕重,心生不滿。

韋國師眨著眼將目光從她臉上挪開,長歎了聲,苦笑道:“許久未有與公主練劍了,也不知公主可是生疏了劍法。”

沈清沉愣怔,看不透她布滿皺紋的臉下藏了什麼心思,便也隻可見機行事,“那便來場比試吧。”

兩人佇立在壽安宮栽種的老榕樹下,沈清沉手執鐵鑄劍柄與劍身渾然一體,劍身又以鐵鋄金鏤雕祥雲,做工精美卻實在累贅,以她如今的軀體莫說要舉起劍揮舞,隻怕單單是舉起劍就已經足夠費勁。對麵的韋國師看似年近不惑,卻似魂劍合一,揮舞起劍來得心應手。隻一劍氣,便能將樹上積雪擊落,愣怔間那人已翻飛至她麵前。

眼看著劍即將砍落她手,沈清沉卻始終未能反應,渾身僵在原地。到底是不如練家子,連反應都來不及。

見劍氣將她鬢邊發震起,一短劍突顯眼前,將韋國師那長劍挑起,正正印入老榕樹樹身。

“李崎救駕來遲。”

那日,沈清沉玉墜清脆響聲,無意間觸發了係統的隱藏功能。它既能賦予宿主性命,自也有條件可與他人性命。

她的眼淚滴落至玉墜,那玉中魂似蘇醒過來,對她道:

“宿主當真要將壽命贈予?”

懸掛在沈清沉臉頰上的眼淚也瞬間止住,與她一同怔住,她震顫著手摸向頸間玉墜,“你當真可以做到?”

那玉墜沒再回應,隻又重複一遍:

“宿主當真要將壽命贈予?”

沈清沉抬臉望李崎臉上已無血色,她暈厥的日子裡,她無法想象李崎就這樣躺在這冰冷的棺中。她是幸運的,有沈清沉這樣一位君主,又得善解人意的許段笙憐憫,有此良木,庇佑她死後免於受蚊蟲鼠蟻齧噬;可她卻又是不幸的,童年受了那般非人的遭遇,憑借自身的努力爬上這個女官職位,又死於意外,終其一生未得過半分幸福。

哽咽著撫她冰冷的雙頰,沈清沉像下定了某種決心,她摩挲著玉墜,將自己體溫分與它,沉了口氣,“如果我決意要將壽命贈予她呢?她會怎麼樣?”

“不日內將蘇醒,漸漸恢複成常人模樣,身體素質雖有所降低,然也並非不可逆轉。”

“那她也需要像我一樣,不斷完成係統任務才可延續生命嗎?”

“隻期限內不再遭遇生命危險,便可抵消,不再計較續命一事。”

沈清沉冷哼一聲,也不知是覺著此事有逆轉的餘地,還是歎這係統隻知道逮著她一人薅。

“宿主考慮得如何?”

她瞧這葛朗台係統這般催促,若非上好的買賣,絕不會這般積極,“可還有其他條件?我自己躲過一劫還需20天壽命作抵,若我要替她續命又如何?”

“40天。”

“?有病是吧我看你又是欠收拾了。”她攥起玉墜便又起身尋個趁手武器,須知她如今隻剩37天的壽命,要如何促成這單40天的買賣?

“30...30天。”

“?”她仍舊對著價格不太滿意,既然它可出此價格,那必定還有些水分,若她從中周旋,便也能省下幾天,“再低點。”

“三十天已是極限,宿主也要好生考慮,係統也不易。”

“我呸。”她可聽不得甚麼係統不易,穿越至今,這係統給她最大的幫助就是續上命了,若是說道破案,那如有還無的提示還真不好說是提示還是障礙。

“宿主若不願,便也作罷。”

“什麼不願!”她雖願意與李崎這三十天的命,可到底還是覺著這係統有貓膩:“當真不降價了?此後也不漲價?”

“不二價。”

“成交。”話語間,見那玉墜升起又墜下,從中綻出細光,隨即便見李崎指尖輕微觸動,指末漸漸生出血色來。到底是練功之人,血氣運行得比沈清沉快得多,半柱香的功夫血氣便上行至臉頰,隨後脖頸與胸口也泛出赤紅。

蘇醒後的李崎雖覺奇怪,卻被她眼前泣不成聲的沈清沉緊緊抱住,她的手在背上愣怔半晌,才輕輕落下,撫沈清沉的背,“殿下這是...”方才開始跳動的心臟刺痛非常,她蹙眉替沈清沉拭去淚水,苦笑又問她:“怎麼了...”

沈清沉哭著笑出氣聲,伸手去摸她溫熱的臉,“沒事...沒事就好。”嘴角不住地上揚,眼角的淚卻不斷地下湧,個中的種種,此刻都化作歡快的淚水。

“下官記得...暈厥前好似在那山洞。”她半張的嘴巴被沈清沉用手指輕抵,“對,在山洞間,本宮都以為要活不成了,沒成想數日後醒來,仍在這人世間。”

李崎雖不知她為何打斷自己說話,卻也點點頭,默許了她的說法。

韋國師將劍身取出,老榕樹的震顫打斷思緒,沈清沉才回過神來,欣然望身旁的李崎笑。

“許久未見,公主的劍術甚是生疏。”

未等沈清沉應答,李崎便將短劍收於腰間,拱著手道:“有勞國師費心,殿下近來身子抱恙,疏於練武也實屬難免。”

可韋國師卻未偏過臉望李崎,反是看著沈清沉,意味深長地笑。她之所以提要比武,除了為看沈清沉是否疏於練劍,還為了看她是否還是自己眼中那個跋扈得不可一世的小公主。求證結束,作為臣子也該給君主道個不是,“公主還需保重鳳體,此番實屬下官冒犯。”

“韋國師無非也是擔心本宮,無礙。”她擺擺手,笑意吟吟,“那麼徹查私藏硫磺案一事?”

得到肯定的答案,韋國師自然也放下心來,她點頭應著,將腰間玉佩取下放在她手心,“殿下既覺蹊蹺,便有殿下的道理,隻管查去。”

她揮著袖正欲出宮去,又回頭叮囑:“切記,莫要大動乾戈,打草驚蛇。”

有了韋國師的玉佩與門生相認,辦起案來也得心應手得多,不日大理寺便傳來密保:

“徐俜日前欲招攬門生,須識火藥製作之事。”

“徐俜?” 這名字的出現倒讓沈清沉一驚,旋即又沉寂下來,他既是太子派到雒州的人脈,若由他來作私藏硫磺之事也未嘗不可。

而她又想起,此前在幽州那一血帖,也曾提到徐俜招攬門生一事。此事定另有乾坤,要徹查硫磺案便要從徐俜招攬門生查起。

隻是讓沈清沉擔心的是,她為求給李崎續命,以自己的壽命作抵,如今她便隻剩七日的期限。

再者,她又思忖起爆炸前那片刻溫熱,張之儒如今還生死未卜。她當李崎與張之儒是左膀右臂,如今得左膀卻又失了右臂,倘若再遇上甚麼命案,她定要靠自己動手驗屍。

“活著真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