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藏硫磺案(一)(1 / 1)

沈清沉雖捫心自問未有多喜歡這位駙馬,可如今兩人既結為妻夫,便也同坐一條船,哪怕是為了原主她也決不能容忍對方這般譏諷。

“許刺史這番前來,不是為了嘮家常的吧?”她將茶杯重重砸在桌上,任由灑出的茶水燙紅了她的手,許段笙從懷中拿出帕子,著急忙慌擦拭,又舉起她手不時吹氣。

許見殊看著他為沈清沉鞍前馬後甚是不自在,咬著牙應:“正是,隻是下官許久未見駙馬,甚是想念,才多寒暄了幾句。”

說罷又巴巴上前呈了寫有雒州今年政效的折子,對沈清沉的敬意裡並無摻雜半分對許段笙的尊重。

今年的雒州雖不算豐收,卻也無功無過,至於那些重大案件與未有偵破的舊案,他也一一在折子裡解釋。

她實在也挑不出刺,便又說:“許刺史才剛走馬上任,想必這番政績也不是你所取得的吧。”

見他將頭微微垂下,她便又將折子丟到他的麵前,怒斥道:“那這番著急地要整理,可是急著來向本宮邀功了?”

許段笙見他對著沈清沉又是驚恐跪下磕頭又是道歉求原諒的,不由得也嗔笑幾聲,看著沈清沉打的顏色也支著身子打圓場:“公主就當賣段笙個人情,看在段笙的份上饒恕賢弟吧。他年輕氣盛,一時心急罷。”

護了短,沈清沉自也不會忘了自己的正事,打從看那份折子她便發覺——

這潘刺史雖看似左右逢源,又頗有些勢利眼,可這手底下卻也從未出過造反之事,百姓雖不會日夜稱他為一個好官,卻也實在稱不上是一個貪官。

這與她印象中的潘刺史相差甚遠,她勢必是要一探究竟的。

可當沈清沉的轎子來到這衙門,卻見地上陳列著兩具屍體。那屍身渾身發潰,四處均有大小孔洞黑痕,孔洞周圍腫脹得發青,洞中還不時有青黃色膿物流出。

在這寒冬裡,屍身旁跪著的男子隻穿著單薄布衣,衣服已被撕扯開幾個窟窿,手腳也有如屍身般齧齒啃食的痕跡。他嘴裡吆喝著“有蛇”,在人群中四處抓行人的腳,眾人皆四散而逃,唯留他一人癱坐在這衙門門口,不肯離去。

沈清沉雖對傷口認識不深,難以辨認那屍身是否因蛇毒致死,可她見男子腳踝處被齧噬過發紫的創口,又聽他嘴裡念叨著“有蛇”,便也確認了他也中了蛇毒。她從轎攆上下來便奔著男子去,卷起袖子便要替他吸出蛇毒。

她方要低頭,卻被身邊的人攔住,“阿崎,現在不是該考慮身份的時候。”

“公主莫要衝動,此舉並不能解毒。”聽見熟悉的聲音,又回頭望李崎茫然的眼神,她才發覺攔住她的是張之儒。

他從身上撕下布條,緊紮大腿根部,又喚人取涼水,將毒液逆行推出,才定下神來對沈清沉道:“還請公主多保重鳳體,這樣的事還是喚小民來。”

“你怎麼會在這...”

“難道隻準公主舍身救民,不準小民行醫救人嗎?”他打趣地笑沈清沉神情嚴肅才讓這氣氛緩和半分。

那男人麵露菜色,嘴唇也發青,許是命不久矣,“謝大夫仗義相救...”

可那蛇患肆虐,並非小事,沈清沉抓他手著急地問:“你可還記得,你們是在何處遇了這蛇?”

“竹葉林...”他說話的氣息已十分虛弱,哪怕沈清沉再如何懇求地望張之儒,他也隻能搖頭道:“晚了。”

眾人歎著氣,張之儒也回自己的藥鋪取了些石硫黃,便要隨沈清沉去那竹葉林。

許是上次無頭女屍案的影響,沈清沉踏足這竹林深覺陰森,風起驚擾樹叢她也害怕是些可怕玩意兒。

蛇的行動速度極快,將地上的落葉踩得吱吱作響,張之儒早有準備,將磨成粉的石硫黃撒向那蛇。

沈清沉來竹葉林並非為了滅蛇,而是從前並未聽說此處毒蛇成患,如今毒蛇四竄,定有其誘因。

隨著三人向林子深處靠近,夜色也漸漸昏暗了下來,李崎隻可取了些樹枝,打了火點燃樹枝在前麵走著。她向來是最膽大心細的,加上身手敏捷,蛇恐怕還未能近身她便已發覺蹤跡,由她來領著隊伍是最為妥當的。

可他們越走越深,見到的蛇卻越來越少,直到三人在深處的洞穴安定下來,沈清沉才愕然想起張之儒向蛇潑灑硫磺粉,蛇四竄而逃的情景。如今蛇群紛紛避開此處,也就意味著此處定隱藏了個能令蛇驚怕的東西。

洞穴的深處傳來石頭滾動聲,李崎便起身要去探個究竟,畢竟夜深了要再去取些火把走出這竹林對於體弱的沈清沉來說實屬無稽之談。哪怕是為了夜晚安紮在此的安全,她也須上前探探。

於是她將細枝掰下,從火把上取了些火,將大的火把交給沈清沉,自己獨自攥著枝丫走向深處。

流石的滾動聲與李崎的腳步聲在兩人心頭滴答作響,沈清沉隱隱有些不祥的預感,便攀著張之儒胳膊道:“你覺得裡麵會有些什麼...”

“也許是熊?又或者是猛虎之類?在此休眠也說不定。”

“他們應該不會發出滾石聲吧...”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討論著,卻忽然見李崎飛奔向兩人,嘴裡吼著:“快跑!”

身後的火光旋即隨著李崎衝出洞穴,沈清沉才驚覺那藏在洞穴深處不斷滾動的石頭跌落聲是硫磺!

可如今意識到這些的三人為時已晚,洞穴內蘊藏的硫磺被火把瞬間引燃。強大的衝擊力致使眾人在洞口不遠處暈厥,沈清沉耳根一陣刺痛,隨即是耳廓中回響的轟鳴蓋過了身邊人的呼喊聲。也不知是不是周圍空氣稀薄的緣故,她的呼吸也開始變得急促,再之後她便失去了意識,隻記得暈厥前有過一陣突如其來的炙熱。

而後她仿佛置身夢境,許久未能醒透。在夢中她再一次見到兒時那個護她長大的祖母,那祖母不願她被同學笑說她無母父,說她不祥人,也學著孩童般拾了石子便要向他們砸去。

她自小便被母父丟棄,是祖母獨力將她拉扯大,哪怕不是親生的,祖母未曾把她當外人過。村裡人也都知她家中唯留這婆孫二人,沈清沉自打上學起便也沒少受欺負,她如今的潑辣性子便是那時養成的。

沈清沉自小成績優異,得了閒也學著與祖母做些手工活幫補家用。可即便如此,那去城裡讀重點高中的費用對兩人來實在高昂,好在她得一貴人相助,替她出了這份費用。

說來也巧,沈清沉好似一直都這般幸運,走入絕境時總能得貴人相助,隻是不知此番險境她又能否安然度過。

不知昏厥了多久,沈清沉的眼前現出熟悉的臉——

是祖母。她依偎在她懷中,像兒時那樣被祖母撫背,安然睡去。可放在她背上的手卻突然止住,摸她頭對她道:“祖母要走了,再不能來你夢裡了。”

隨後便是一聲係統提示:

【檢測到宿主因外力作用遭遇生命危險,已扣除對應壽命保全宿主。】

【提示宿主,您剩餘壽命僅剩:37日。請宿主迅速徹查私藏硫磺案。】

心臟與臉上猛烈的灼燒感刺痛沈清沉,她從夢中驚醒,穿著粗氣,手不自覺地摸向脖間玉墜。眼前視線逐漸清晰,隔著帷幔,她見著有一男子背手踱步。忍著痛支起身,身邊女官紛紛擁上前來,替她拭汗,給她端藥。許段笙接過女官手上藥茶,用匙舀起,放在嘴邊吹涼才肯喂到她口中。可眾人鞍前馬後地伺候,她卻始終覺怪異,伸手將帷幔撩起,尋那人蹤影。未果,“李崎呢?她怎麼樣了?”

眾女官將頭低垂,一語不發,她心頭就像有一萬隻螞蟻在齧噬,在她心上築巢。沈清沉將厚重的被子掀起,伸腿下床,眼前又現一片漆黑。虧得許段笙伸手去攔她腰腹,才扶住了她,“殿下大病初愈,莫要心急。”可沈清沉見他不慍不火的臉更是來氣,將他一把推開,自己卻重重摔在地上。她艱難地從嘴裡吐出氣息,沉著身子胸口不住地起伏:“我問你李崎呢?”

可許段笙愈是將頭深埋,她便愈是生氣。自打她穿到這副軀殼,唯有李崎可與她交心。兩主仆相處的日子不算太長,卻正好能在沈清沉的心尖上占得一席之位。童年的遭遇讓她對友誼失去期待,她本注定是要獨自在寒冬行走的,可她遇到了李崎,像冬日難得一見的暖陽。那暖陽將冰層融化,讓冰回歸水的狀態,這便是李崎對她最大的意義。

如果她未曾嘗試在暖陽下結伴而行,尚且可接受此後的寒冬。

她要去尋那李崎的屍首,這是她腦海中唯一能想到的事。

念在她為永寧效忠多年,許段笙也未能忍心讓她草草下葬,他作為她的夫婿,又怎能不知李崎對她的重要性呢。沈清沉邁著微跛的腿,艱難地從內殿挪動。可看她支起身又摔下,許段笙閉上眼沉了口氣,將湯藥放在桌上,走上前挽起她手:“走吧...段笙帶你去。”

許段笙為她打點好了一切,因不合禮數,他便掏了自己的私房錢為李崎購置昂貴的烏木棺材。他攙著沈清沉到義莊,聽她眼淚滴落在棺木的聲響,滴滴答答,像他滴落的心頭血。見她幾乎要在棺木前跪下,又趕忙扶起身來,“殿下...不合禮數,哪有君跪臣的道理。”可當她眼裡蓄滿了淚,本就紅透的眼角哭的幾近滴血,他於心不忍。

他蹙起眉,寧了寧心神,用手反複輕撫她手臂,搖著頭歎氣轉身。他從懷中取出幾兩銀子,遞給了義莊的仵作,將他帶離義莊,又重重掩上門。她手抖得厲害,聽見關門聲才沉下了心,對她的故友擠出僅有的一抹笑意,伸手撫她如冰般清冷的頰。當初依靠在她肩上溫熱的臉如今也失了溫,她又用手指勾起幾縷青絲,想替她再紮一次辮。

轉念又想,如今她再如何想哄她也都做不到了。她無力地癱坐到地上,玉墜不經意間觸碰到棺木,發出清脆的聲響。

“你要是能替她續命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