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綺莊案(二)(1 / 1)

張之儒閉目沉思,迅速在腦海中翻查那有關“走水死”的屍體特征與其他相比有何特彆,又再點頭似是確認了什麼,張嘴道:“需取米醋與酒。”

沈清沉不懂為何,出於信任,也側過身向一旁的陳孝霖道:“勞煩小妹走一趟。”

陳孝霖粲然,“沒事,我也幫不上什麼忙。”又拍拍自己因長時間操練而練就的粗壯小腿,“也就這一身蠻力,我去去就回。”

“記住,”張之儒忽然“啊”了一聲,望著將要跑遠的陳孝霖大聲叮囑:“醋需是好醋,濃醋才可!”

她一邊“噢噢”地應著一邊跑向市集,消失在眾人視線中。

沈清沉遠遠眺望她的身影,心生莫名敬畏:“體育生,厲害啊...”

拿著刷子輕掃逝者身上火灰的張之儒疑惑地抬了抬頭,心裡歎著:公主說的話語,總是那麼難理解。

陳孝霖喘著氣,叉著腰,手上提著一壺酒與半瓶醋,身後還帶著日漸落下的夕陽,“可算...可算買到了。”她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這粗不難買,倒是這酒,那酒家硬說我是替親人買的,孩童莫要沉醉酒色。”

沈清沉抿著嘴憋笑,不住地點頭,心裡卻大笑著:這古人也有未成年不能飲酒?

張之儒倒顯得穩重,取了酒與米醋,晃了晃米醋瓶身,“這醋,少了些。”

未等陳孝霖開口解釋,他便將醋倒入酒中,搖晃酒瓶,又不緊不慢道:“無礙。”

他將酒瓶放到櫃頂,又蹲下身去,將手探到羅睢身下,“小妹,搭把手。”

兩人將羅睢的屍身挪到一旁,張之儒又拿起酒瓶,倒撒在方才羅睢屍身橫躺的地方。

果然,地板逐漸染成血紅,腰腹處染色範圍更是大得多。

他又望向羅睢的腰腹,已然燒得焦黑,無法辨認傷口。

“老莊主並非走水死,”張之儒半跪著檢查羅睢的腰腹,點點頭確認道:“他實則是因刀刺身亡。”

沈清沉見他如此有把握,便也問道:“為何?”

“若屍身有傷痕,又經走水,便可以釅米醋酒潑辨彆先後。”

沈清沉若有所思地點頭,望著一旁一地的猩紅,“若受刺而亡,則見血紅。”

張之儒喜笑望她,又緩緩補充道:“見紅乃因有血入地所致。”

“若無血入地,而又走水,口鼻亦有口灰,則必然為走水死。”她順著他的補充接著推理,旋即又有新的疑惑,“可誰會對老莊主有如此大的仇恨...”話音剛落,她的臉卻遍布愁雲慘霧,心跳聲大得可怕。

一下,兩下,她的雙腿隨著心跳止不住地震顫。

昨夜客棧的木板“吱呀”聲忽然在她腦子裡炸開一般,她驚覺那可能並不是自己多疑。

而是殺害老莊主的凶手。

不,那目標也許是她罷。

可如果是她,又為何她並未受刀傷,隻是受了些煙塵嗆肺?

又或許,在她暈倒以後,老莊主與凶手又發生了什麼...

她不敢再細想了,她快要瘋了,緊繃的神經與她如紙薄的命一般,都快要崩潰了。

她的呼吸變得十分急促,惶恐的眼止不住地四處瞟,過呼吸導致的手腳震顫就像她的人生一樣不受控了。

隨後卻又轉化成了荒唐的笑,她笑了,笑這一切都那麼莫名其妙。

她本隻是一個普通的大學生,也許偶有煩惱與失意,也許這世界並不儘人意。

可她還能認識自己,她還能找到自己,她還能將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而非係統的一句話,皇帝的一時心情。

她奪門而出,拖著過度呼吸到將要暈厥的身子奔向山崖邊,她想死。

“唯有這樣,唯有這種方式,我的命才能掌握在我的手中。”她訕訕笑著,笑聲愈發猖狂,仿佛是在與天下挑戰帖。

“你輸了...你輸了!”她發了瘋地大叫著,眼淚卻止不住地奔向她逞強的嘴角。

發紅的眼眶底下滿是恨意與這半月餘積累的不滿,待到眼淚流到她已無知覺,她才冷哼了聲,閉上了眸往那山下跳去。

“不可以。”張之儒將她一手拉回,他從未有如此大的力氣,“不可以丟下我。”

沈清沉驚恐的眼神中還有她未乾透的淚水,她斷斷想不到,這時候來拉住她的人是他。

可他的眼裡卻並無生氣,無憐憫,更遑論愛意。

他抓著沈清沉的手布滿青筋,顫抖著,直勾勾地望,那眼底的黑暗像要穿透過來將兩人掩埋。

錯愕間,沈清沉的情緒也漸緩,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淚水,“多謝。”

她沒再說話,即使陳孝霖在一旁用儘法子哄她笑,她也沒能擠出來半點笑意。

哪怕冷靜下來覺著需要說些為了身份要說的場麵話,可她也沒有心思說了。

“公主...公主算個屁。”她冷笑,恨這時代無論如何替女子爭權益也都處處肘掣,哪怕是深受帝後寵愛的長公主亦如此。這樣的悲哀無關國法,無關個人修養,而是明明當家作主的皇帝是女人,依然無法改變世界的不堪。她失望,她深惡痛絕。

兩極置換的語境並不代表著真正平權的到來,更遑論她也並不認為原主的母上真正做到了兩極置換。

女人獨有的溫柔勁,對世人的憐憫心與高道德感是不容許她像男人那樣將所有男人都當做家奴的。

她秉著“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的心思體諒著所有人,寬鬆了律法,卻招致民不聊生,這必然意味著皇帝仁政起不到作用。

至少起不到她想要的作用。

“要變,變才是辦法。”沈清沉暗自思索,拿出紙墨寫寫畫畫。她想在腦海中回憶從前關於提高女性地位的條例,儘力在紙上一一列舉。她或許不是個聰明的政治家,可相似的國慶依樣畫葫蘆準沒錯的。

門口的“吱呀”聲再一次響起,她當即抄起身旁的書卷,在門後站著,“誰。”

“殿下,是我。”聽到張之儒的聲音,她緊張的神經才放鬆下來。

沈清沉拉開房門,見他臉上掛著滿懷歉意的笑容,與今日山崖邊上那男子判若兩人。

“找本宮有要事?”即使有眾多不滿,她也仍要扮演著這公主身份。

可她剛端起貴人架子,卻瞥見桌上那雜亂無章的草稿,趕忙將其揉皺丟到一旁。

張之儒明顯是習慣了她總是做些他無法理解的舉動,隻是靜靜看著她端坐鼓起胸膛的樣子,像極了一隻公雞,“小民為今日之事來請罪。”

“救駕有功,又何罪之有?”

兩人心知肚明幾句寒暄不過都是些場麵話,張之儒也就直奔主題:“公主為何尋死?”

見沈清沉沒有要回答的意思,他又玩味地點點頭,旋即收起了笑容道:“沒想到這世上苟且偷生的不止我一人。”

他沒有理會沈清沉複雜的神情,隻是啖了口茶,“生母橫死後,我也未有一日不想隨她駕鶴西去。”

“可我不能,”杯子被重重地放在桌上,用力的手像要把杯子掐碎,“我還有心事未了。”

“本宮又何曾沒有?”她輕蔑地笑,覺著這又是一個想來說教的人罷了,“隻是本宮受夠了這種命若柳絮,隨風便起的日子。唯有死,才能掌握在本宮自己手中。”

他先是一愣,卻又笑著點頭,眼裡多了一絲傾慕,“誠然,公主所言甚是。然則公主既也不怕死,又何必怕生?”

經此一言,沈清沉卻覺驚醒。

她突然想起一個曾經嗤之以鼻的詞——人定勝天。

既決心與天比試,又何不試試造物。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乾就完了!”她死寂的心又漸暖,低頭緊緊握著玉墜道,“跟你拚了。”

那係統卻似一身反骨,悠悠道:

“提醒宿主:剩餘【壽命】為:27天。”

情緒本緩和些的沈清沉一點即燃,用力扯下吊墜抄起身旁的墨硯便要砸去。

見那巴掌大的石硯即將落下,“未完成任務結算成功。”

“剩餘【壽命】為:37天。”

“?”沈清沉疑惑地將墨硯收回,又拿起這玉墜端詳,“你也欺軟怕硬...?”

“玉石...欺軟怕硬?”張之儒的聲音傳來,她才意識到他一直在身側看著她威脅要殺了這係統,臉霎時紅成一片。

“不..不是。”她一邊惱著“死腦,想快點”,一邊在腦海中搜尋借口,“是萬物有靈..嗯,它告訴本宮它懼怕。”

沈清沉說罷自己也閉上雙目焦灼地跺著腳,“說的什麼話...”

可張之儒卻開懷大笑,沈清沉眼中那牽強的借口卻成了他眼中有趣的象征。

他雖不能理解沈清沉的所作所為所思所想,但卻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像是沙漠中的獨苗久旱逢甘露。

他是不喜歡與生人打交道的,自從其生母被冤枉被斬首之後便一直如是。

卻也有一瞬間覺得,生人也並不完全如他那些勢利眼親戚一般可怕。

“有公主在,小民才能安心在這世間苟活。”

他也不知為何自己會這般說道,卻覺不吐不快,心中歡暢。

反是沈清沉怔怔望他,不可置信地挑了挑眉,“你這是...?與本宮表露心意?”

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多容易令人誤會,他旋即也紅了耳根,張嘴半晌未能說出半語。

“嘶...”沈清沉摸著下巴,若有所思,“也不知道這女尊時代女子能否有兩位夫婿。”

而後又點點頭,靠近張之儒的臉,認真端詳道:“你若願作妾,本宮亦可考慮一下將你一並納入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