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願意。”沈清沉雖是興致所致隨口一撩,卻沒想到他會如此嚴肅地望她,鄭重地再次重複道:“小民不願意。”
張之儒的眼神十分堅定,連帶著四圍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為何?”她雖也非真心想納妾,卻對張之儒拒絕的理由甚感興趣,“你心有所屬?抑或是本宮會錯了意?”
他拱拱手,俯首往後退了退,“非也,小民雖仰慕公主,卻隻是仰慕。況且小民隻一介草民,又怎敢高攀公主?”
沈清沉玩味的點點頭,好勝心漸起,“倘若本宮說不必在乎世俗眼光呢?你也如此尋思?”
“是的。”他肯定道,未有一絲猶豫,“小民不願意與其他男人共侍一妻。”
她轉悠著眼珠,突然貼近他的臉,與他四目相對。張之儒雖也想向後退去,卻已撞上木椅靠背,無路可退,隻能癡癡地望著眼前的沈清沉。他的鼻息與心跳在此刻都變得十分明顯,身上的藥草香從頸間透出,沈清沉的指腹劃過他的額頭,臉頰,最後停留在下巴,緊緊捏著,“當真?”
本閃爍的眼神卻聽此一言變得鎮定,沈清沉得到肯定的答案又迅速遠離,“隻是玩笑話,莫要當真。”
他捂著通紅的臉悻悻然退出沈清沉的房間,燒紅的大腦一片空白,他隻覺今日公主怪異。
“但也不賴。”他想,公主於他而言是神聖的,卻又愛民如子,體恤子民,恍如那下凡普渡眾生的神女。
神女的心意是不能被隨意揣測的,倘若眾人皆能明白她的心思,那豈不人人都成了神?
他自顧自地在心中安慰自己,好撫去方才受撩時的驚嚇,那與他心中的公主相差甚遠。
公主身上有著溫潤的書香氣,在她身邊待久了仿佛人人都會被她吸引一般,他愈發篤定這位公主有神力了。
他的臉頰溫度似是能透穿他的手掌,他摸著自己滾燙的雙頰,夜裡第無數次回想起沈清沉玩味的眼神。
直至徹夜未眠,窗外的暖陽透入,“共侍一妻...也未嘗不可?”
“張仵作,起早吃些早飯吧?”陳孝霖在房門輕叩,卻見他頂著偌大一雙熊貓眼走出,“昨夜有賊人夜襲客棧?”
他輕歎著搖頭,昨夜客棧雖確有賊人,可那賊人,卻是偷心賊啊。
沈清沉的腳剛從房門踏出,他便忽然轉身進了房猛地關起房門。
“?”她一臉茫然地看向陳孝霖,陳孝霖也無奈地搖頭。
張之儒靠著門聽屋外動靜,腳步聲漸遠,他也便安心推開房門,卻正好對上沈清沉疑惑的眼神,“你很怕我嗎?”
他被嚇得抖了抖,又支支吾吾望著地麵細聲,“沒...沒有。”
沈清沉點點頭,似笑而非,轉身下樓。
對側一著素衣男子也隨兩人下樓,張之儒認得,那便是那日剛到客棧撞上的公子。
那人下樓時眼神定定地超前望,張之儒覺得甚是奇怪,便也順著眼色的方向望去,卻發覺視線對上了沈清沉。
沈清沉看著陳孝霖如狼似虎地將麵條吸入,麵條見底時她又將頭埋入碗中,那碩大的碗竟比她的臉還要大些。
而如此大的碗,桌上便有三個,她不可置信地湊到陳孝霖身邊:“這麵條,當真有這麼美味?”
陳孝霖用衣袖擦去嘴角的湯汁,將眼笑成了細縫,將碗端到沈清沉的麵前,“真的很好吃,公主快嘗嘗。”
沈清沉望著這深淵大盆,鋥亮的碗底,和身材並不高挑的陳孝霖,忍不住笑著用指節輕刮她的鼻尖,“好,多吃些。”
李崎麵前的碗顯然比她小了許多,隻端坐在一旁望著她吃了一個清早,不時從眼神中透露出一些驚恐,旋即又憋了回去。
“怎麼,”沈清沉提著裙側身坐下,望見李崎碗中仍有麵條剩餘,“阿崎不愛吃?”
“謝公主關心,隻是習慣了早晨練功完了再吃,”她用筷子挑了挑涼了的麵,又無奈放下,“今日未有場地練功,胃口便也欠佳。”
眾人吃罷,沈清沉便摸摸自己的肚子,卻遭陳孝霖打趣道:“公主可是已有身孕?”
本為了躲避坐在對側的沈清沉的目光一直將頭深埋,未曾抬頭的張之儒也緊張地望著她。
卻見她輕拍了陳孝霖的手臂,“休要胡謅。”
眾女歡笑,張之儒便也繼續扒著碗中的細麵,哪怕碗中已所剩無幾。
素衣男子從開始吃早飯便坐在客棧牆角的座位,那位置既安全,又可縱覽全客棧。
他揮揮衣袖,將手伸入囊中探找,又起身走向眾人。
那男子徑直走向了沈清沉,一隻手背在身後,“小心!”
張之儒起身衝向她,將那男子推開,卻見五人麵麵相覷。
他將沈清沉護在身後,嗔怒道:“此人自樓上便一直望著殿下,而又懷抱什麼徑直走向公主,定是想圖謀不軌。”
那男子將背在身後的手拿出,卻見一支蝴蝶釵樣,“公子誤會我了,我隻是見此釵一直在這地上,想詢問此釵是否為姑娘所丟。僅此而已。”
李崎向前接過那釵,弓著身道謝,“有勞公子。”
男子莞爾,點點頭轉身出了客棧。
“嗯...張仵作...”沈清沉將嘴抿成直線,嘴角卻忍不住上揚。
張之儒仍緊緊盯著門口的方向,沒有理會沈清沉的神情,隻是自顧自地說道:“可我真的看到了。”
沈清沉本勾起的笑忽然凝固,那男子她也並非第一次見了。
在她的印象中,她似乎已見過此人三回了。
一次是初到客棧,一次是方才,還有一次——
是老莊主身故那日。
那日正午羅睢如約來到客棧,與沈清沉一聚。
寒暄幾番便將吃食用儘,起身結賬結伴向郊外庫房去。
那時這男子也坐在兩人附近,雖是午膳,桌上的吃食卻是些雜糧饅頭,似是已經放涼了許久也未有碰過。
“他意不在此”,沈清沉想。
可如此注意她,除了見色起意,就隻剩下一個可能。
她不自覺打起了寒顫,那位從未露麵,未有顯露殺死老莊主殺機的凶手,門口的吱呀聲。
一切都聯係起來了。
“不好,”她恍然站起身,“快追。”
李崎雖不明所以,卻也跟隨著沈清沉起身。
才剛走出幾步,又住了腳步,回過頭拎起剛續上第四碗麵的陳孝霖,“該走了。”
不明就裡的張之儒蹙眉,歎著氣替眾人付了這巨額早膳錢。
沈清沉剛要踏出門,便被趕來的羅允弈叫住。
“少莊主?”沈清沉也深覺奇怪。
“民女見過公主,”她懷中抱著一匹素色緞綢。
沈清沉覺這顏色眼熟,便問:“少莊主到這可有要事?”
她輕“啊”了聲,像是想起來什麼,“日前有位客人到羅綺莊來,隻說要這素色緞綢,卻未提款式,我便親自到這客棧尋他。”
“可是繯小冠,披發身著素色長衣,麵容姣好的男子?”
見她點頭,沈清沉腦海中就似對上了線路,可環顧四周,也未曾見那男子身影。
她憤懣地握緊了拳頭,接二連三的受挫使沈清沉接近崩潰。
羅允弈不解,“公主這是在?”
她緊緊握著羅允弈雙臂,搖晃道:“你可還知曉那男子的其他事?本宮懷疑那人便是殺害老莊主之人。”
見羅允弈搖頭,眼中淚水似是要沁出來一般,她便也回過神道歉:“抱歉,是本宮太緊張了。”
陳孝霖上前抱著羅允弈,為她擦淚,“沒關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既是作惡,必有正法那一日。”
她無奈地擠出一抹笑,輕捏陳孝霖的臉頰肉,倘若她能一直如此天真便也是頂好的。
沈清沉望著麵前兩個年紀相仿命運卻截然不同的女孩,不自覺地將兩人擁入懷中,“有朝一日…本宮一定會護你們周全。”
又一輪入夜,沈清沉倚靠在窗前,頭發散落在肩。
她對月興歎,手持木梳一遍又一遍順著青絲。
夜晚的幽州並不暖和,倘若窗留有一絲縫隙,涼風便能從中流進,沈清沉不住地打了個噴嚏。
再一睜眼,卻與窗外男子四目相對,那空洞的眼隻一瞥便讓她汗毛豎起,旋即樓下竟發出巨大轟鳴。
沈清沉的心一沉,而後又全身乏力,她長歎口氣,伸出頭望樓下。
那素衣早已被血漿渲染成駭人的血色,雙眸直勾勾地望著她,腦後的血水不斷滲出,四肢也因高空墜下歪拗成了恐怖的模樣。
她心中一驚,不由得反複深呼吸,希望急促的呼吸聲能掩蓋過她那巨大的心跳聲。可卻仍然於事無補,門外的張之儒不停地叩門,遲遲未見她的蹤跡。
他用腳猛地踹開門,見沈清沉雙眼無神地蹲在窗沿下,雙手捂著頭,不時拍打著腦袋。
“怎麼了...”他衝過去半蹲著身,才發覺她臉上懸掛的淚花。
張之儒用指腹為她輕拭淚水,沈清沉怔怔地盯著地麵,雙眼似是要瞪出來一般。
她反複搖頭,嘴裡不停念著:“屍體...屍體...在窗外...”
張之儒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推開了窗,未見異樣,又聽樓下喧鬨,才望見地上的屍身。
他立刻關上了窗戶,蹲下撫她的頭,“我在...有我在。”
“你...”張之儒此刻身上的草藥香就似鎮定劑一般,聞著格外令人舒心,她也閉起雙目側著頭倚靠在他胸膛。
兩人相依偎不知過了多久,門口路過的李崎向屋內瞥了眼:“?”
隨即又好像什麼也未曾見過一樣,僵硬地轉過頭,將門合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