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沉攥著物證走向一旁閉目垂淚的老婦人,“母慈子孝,做母親的,自然不想孩子死得那般痛苦。所以你於心不忍,刻意在死者生前的吃食下了醉仙桃種子。可你仍舊害怕他因這劇毒而死,隻敢放區區三顆。這般瞻前顧後,非要讓他死於縊死,不過是想他在睡夢中死去,無痛也無悔罷。”
眾人嘩然,道是公主聰慧賢明,竟早已察覺死者並非自縊。“恕本宮冒昧,”她壓低了音量,輕聲問:“敢問死者是否有隱疾…?”老者這般心疼逝者,並不像是惺惺作態,殺死他反倒更像是無奈之舉。這話無關探案,而是沈清沉惻隱的私心促使她發問。
“是老身病了,活不成了。”老嫗訕訕,長歎了口氣,才緩緩開口,嘴角笑成了很難看的弧度,似是有些苦澀。她怔怔看著蹲坐為親兒縫回創口的仵作,“若我離去,癡兒在這個世道是定會遭受許多磨難的。既是我帶他來到這個世上,也便該由我把他帶到輪回轉世中。”
案子已破,才想起徐俜的沈清沉環顧四周,卻發覺早已不見其蹤跡。
她掩嘴嗤聲,“落水狗。”這樣狐假虎威的人,她可沒少見。
夕陽已至,鄰裡的炊煙漸起,嬰啼不絕於耳。
何以生子為日,昭昭兮我心悲。
【係統提示:恭喜宿主探案成功,獲得壽命十日。】
【係統提示:您剩餘壽命為:13日】
“就給十天?”她咬了咬牙,發狠似的捏著胸前的玉墜,怒罵係統:“什麼當代葛朗台。”
跟隨在兩人身後的仵作頭低垂,周圍村民的目光略顯熾熱。“對了,”她猝不及防止住的腳步使兩人距離靠的極近,仵作耳邊的紅暈愈發明顯,“你還沒告訴本宮你的名諱。”
“在下姓張,名之儒。”不知是被凍得直哆嗦還是怎麼,他說話又變得磕磕絆絆。
“好!下次還點你!”任務完成,沈清沉緊繃的精神也緩和些,一時沒改過口癖,歡快哼著小曲上轎。
他緊攥拳頭,心裡一陣忐忑,看著華轎逐漸消失在視野中,似乎又下定了什麼決心。
陽光穿透濃霧,灑到床前,喚醒沈清沉的是苦澀茶香。眼前躺著衣衫不整的俊美男子,那是原主新婚的夫婿。記得剛穿到府上就已經狠狠叮囑過他不允許再爬上自己的床,可現如今一睜眼卻又是他。沈清沉伸手將他推醒,憤懣不堪,“本宮不是說過,沒有我的允許你不可以再與我同床嗎?”
他用手輕揉半眯的眼,用簪子將兩鬢的發絲纏成發髻彆在腦後,簪上的珠簾隨燭光映射,肩上披著的秀發透出陣陣茶香,細長的雙睫垂著淚珠顯得更加動人。“昨夜在書房習字,聽侍女說夫人遲遲未歸,心中鬱悶,想必夫人是另有新歡才冷落了段笙。於是命下人端來了酒,可誰知竟驚擾了公主美夢,實在是段笙的不是。”柔情媚態,無不令人生憐。
“你的嬌媚用錯了對象。”她的語氣冷淡,手卻又不自覺地撫去男人眼角的淚滴。她環視周圍原不屬於她的一切,精心打造的銅雀矗立殿內,燭台錯落有致地擺放在各處,燭光搖曳襯得墨玉棋子綠得錚亮。木製梳妝台雕刻著獨特的花樣,兩凰一大一小地攀在銅鏡旁,稍大的那隻麵態慈祥,另一隻則昂首展翅,略顯驕橫。台上陳列的妝奩形態各異,不似常見模樣。
她總會從旁人口中猜想,原主是個怎樣的人。打她穿越至今,除了壽命和任務,係統便再也沒告訴她任何事情。
她知道想完全靠係統,定是沒辦法存活的。
她要靠自己,哪怕用儘一切手段。
唯一能讓她聊以慰藉的是她的影響力遠大於那個空有理想卻無權勢的女大身份,她如今的地位可以為平民做更多的事情。可現在對她來說,活命才是第一要義,她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不管怎樣,”許段笙拿起床邊的錦服,撫了撫剛補好的漏處,又從袖中拿出針線包,用尾指與食指纏繞著提前準備好的銀線,將一處的線頭放在嘴中輕抿後穿入銀針,順勢在補丁處作起畫來,“公主都是段笙的愛妻。”
沈清沉苦笑著歎他不懂,“可我早已不是原來的我了呀。”
說罷竟也自顧自地笑了起來,覺得自己居然想向他解釋“穿越”、“係統”雲雲實屬無稽。
“段笙知道。”手中饒有節奏的絲線突然停頓,隻剩兩人四目相對,世界突然安靜得可怕,許段笙這副神情也堅定得讓她動搖,“段笙一直都知道。”
“你...”她剛想張口說些什麼,係統又突然發布新的任務:
【係統提示:提醒宿主有可接取任務】
【接取任務地點為:“以北村”】
“以北村...?”沈清沉摩挲著胸前的玉墜,快速從混亂的腦中搜尋,“這名字好似在哪見過。”
“回公主,是昨日的那條村子。”李崎冷不丁地在門外應著,聽力可怕得驚人。
“...你一直在外麵聽著嗎?”坐在轎上的沈清沉沉默了一路,終於在到達目的地時忍不住問。
“嗯。”李崎沉悶的聲色讓她的語句更似厚重的石塊,狠狠地砸在了沈清沉的心頭。
兩人各懷心事,靜站村口,一女子攥著畫撞上了李崎。沈清沉蹲下身撿起掉落在地上的畫,畫中戴著狐狸麵具的女人,空洞的眼神看上去有些瘮人。
女人連連點頭道歉,又接過沈清沉手裡的畫,嘴裡念著什麼“神女的畫可靈驗了,據說那個死了的傻子生前是毀了神女的畫才遭到報應的!”
“甚麼神女甚麼報應,本宮昨日才偵破此案,豈容市井騙子在這招搖撞騙?”沈清沉一時氣急,奪走了女人的畫將它撕毀。
“殿下保重鳳體,莫要動氣。”李崎上前扶她,不時輕掃她背,好讓她回過氣來。
“你會遭報應的!!”女人說著又折返,“我得再求神女庇佑!”
沈清沉皺眉,手裡攥著被撕碎的畫緊跟女人身後。她探著頭看周圍買畫的人手中的畫,不知是否幻覺,她覺著那畫中的女人正一點點摘下麵具。直到走近人群,李崎從一個村民手裡搶來一張畫,遞給沈清沉,她才敢肯定——
她沒看錯!
戴著狐狸麵具的女人已將麵具褪去一半,眉毛修得恰到好處,可與之形成對比的卻是被蟲蛀穿的眼眶。
眼見沈清沉露出錯愕的表情僵在原地,李崎先開口喊道:“今天的畫都被長公主包圓了!不要再排隊了!”
人群退散,兩人才看清——
攤主正戴著與畫中人一模一樣的麵具!
李崎踏過攤位,撐手翻飛至攤主身後,試圖牽製住她好讓沈清沉摘下麵具。可沈清沉剛抓住麵具,她卻又似泥鰍一般溜走。李崎的手攥緊了短劍,向前突刺。女人雖反應過來後撤,卻也慢了半拍,在肩胛處留下了刀印,旋即出現在了沈清沉的身後,與她一同出現的還有脖頸間的長劍。
“小民隻是為了生計,還請公主留條生路。”女人要挾著沈清沉後退,而後轉身上了馬揚長而去。
“嗬…我給你生路,那誰又給我留條生路。”她自打穿越以來,日夜不得安生,為這續命奔波勞碌。她何曾不想要生路?
“殿下可有受傷?”李崎上前扶起怔坐在原地的沈清沉,“是在下大意了!請公主責罰!”
她癱坐在轎上片刻才緩過神來,擺了擺手,“罷了罷了,是本宮功夫拙略,跟阿崎你沒關係,小命還在即可。”本是思索為求存活她是否需要修煉武功,無心搭話,卻道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李崎重重地跪在地上,將頭深埋,“請公主責罰!”
“…”回過神的沈清沉輕揉額頭,“那便把張仵作請來吧。”她雖不懂沈清沉的用意,卻也照做。待到她將人抓來時,手上又多了張衙門告示。告示赫然畫著一具女屍斷首,眼框已被蟲蟻蛀空,與那所謂“神女”的畫一模一樣。
沉默許久的係統也發出提示:
【本案提示為:“足”】
“…”她已無力吐槽這晦澀難懂的提示,隻是稍加梳妝便與眾人一同趕到衙門。“是預言犯罪嗎…”心中一片悵然,她隱隱覺得這次的案子並不如想象中簡單。她偏著頭取下簪子,捋著肩上披發繞至頭頂,用簪子固定利索,“張仵作有什麼發現嗎?”
端著斷首的張之儒身子猛然一顫,“斷…斷首已經腐爛,相信死者已經遇害許久。”
“除此之外呢。”看著張之儒從死者眼眶中夾出正在蠕動的蟲,她不禁呲著牙向後退了幾步。
“雖然肉腐爛了,但看斷口,還算平整…”他的話被沈清沉開口打斷:“死後被割下的頭顱…”她先一步說出了結論似乎令張之儒很是震驚,錯愕片刻又點了點頭。這在現代雖是通識,可這時代能了解屍體的人並不多見。人人都說這屍體晦氣,不願觸碰,生怕因此觸了黴頭。唯有義莊的仵作抑或是醫者或許樂意一觸。
“到底是誰跟死者這麼大仇,”刺史在兩人對著斷首端詳時早已悄然站在一旁,這才找到機會插嘴,“死了也不放過。”
沈清沉白目,“就說些廢話,偌大的雒州就無其他案子要破了嗎?淨追著本宮算什麼事?”有了上次語氣緩和讓他蹬鼻子上臉的經曆,這次她絕不可能讓步。這世上欺軟怕硬的人不少,他便算是一個。不出所料的潘刺史張嘴支支吾吾半日未出一辭,悻悻然告退。
“哎喲,哪來的冒失鬼!”欠著身正要退場,卻撞上回來傳信的衙差。
“潘大人!”她扶起被撞得癱坐在地上的潘刺史,“以北村發現女屍屍身!”
他齜著牙連連擺手,“跟她們說去!本官管不了了!”話音剛落,腰後的簪子便將他刺得生疼。
回過身卻是笑意盈盈的沈清沉睜著清澈雙眸,瘦弱白皙的手緊攥滴血的發簪,散下的發髻不自覺地落在身前,話語比簪子還要鋒利,“還請潘大人說話不要含沙射影,本宮不喜歡。”
她接過李崎遞來的手帕擦拭血跡,用簪尾將散落的幾撮發絲繯到髻後,用手撥攏簪尾的珠鏈。整理齊整後望著一旁的衙差,恢複笑眸輕聲道:“還請小妹帶路。”
目睹一切的衙差愣了神,隻連連稱是,“下官陳孝霖見過公主。”她生得俏麗,身材矮小,若非那一身裝束,幾乎難以辨認出她的身份。眼前的姑娘睜著圓溜的眼珠,竟是個衙差。她點點頭,又慌慌張張地跑到了另一邊的門,“抱歉殿下,這邊才是。”
眾人隨她到了以北村一處荒廢寺廟,院子圍起了一圈好事的村民,紛紛猜測死者的身份,“哎喲…怎麼會死在了這種地方。”
李崎看見一旁掉落的單鞋,順手拿起遞給了沈清沉,“公主你看。”
她將手中的鞋與屍身腳上的另一隻鞋作對比,分明是同一款,“但是…”她撓了撓腦袋,看著屍身周圍被掘過的土堆有些不解,而張之儒也發現了這一點:“但是為什麼凶手唯獨留下了這隻鞋…?”
“也許是挑釁官府呢?!”陳孝霖點點頭,一副洞察內情的樣子。
“你們是如何發現她的?”沈清沉似乎想到了什麼,但又覺心中仍有謎團未解開。這位凶手有著縝密的作案計劃,如果隻是簡單的挑釁官府,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