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君珍重(1 / 1)

就在尋瀾沉浸在那漫天的悲傷中時,驀地感到身旁站了人,來人的氣息熟悉到他已刻在骨子裡。垂在身側的手微微發抖,緊緊握起攥成拳頭,壓抑著體內肆虐的鬼氣,他側首看向身旁的那人,桃花眼裡儘是不可置信。

身旁的人是他記憶中的那個女子,也是方才化作漫天塵光的女子,眼下正笑靨如花地看著他。一如往日那般靈動,真實得讓他孑然忘了這裡是他的夢。

“好久不見呀,大魔頭。”

“好久不見,小仙女。”尋瀾回道,尾音帶了幾分顫抖。

若是被宓隱看到自家師叔這副模樣定要嚇一跳,一向氣定神閒道骨仙風的師叔怎會有如此怯弱的一麵。其實也隻有在這夢境中,他才會展現出最真的自己,隨心所欲地釋放自己的情緒。

兩人如同久未相逢的知交再見,用最自然的語氣同彼此打著招呼,過去的一切仿佛都恍如昨日。

勝遇望進他如淵的桃花眼裡,糯聲道:“是不是想問為何我會出現在這裡?”

尋瀾沉默了片刻才點點頭道:“嗯。”他清楚地記得,在那與她共處的一千年裡,兩人並未有眼下這般並肩而立的記憶,所以他疑惑,他想知道是因為自己的夢還是因為她還活著,隻是被禁錮在這裡。

如果是後者,他會不遺餘力將她帶出去,將寄宿在琉璃草上的一魂還給她。

勝遇一眼就看穿了他眼中的疑惑,猜出了他心中的想法,搖搖頭認真起來說道:“我是否還活著你該是最清楚的。”

這般說著,她轉頭看著仍然跪在血紅之中的“尋瀾”,杏眸裡滿是心疼,而後流轉目光指向飄浮在空中的魂光說道:“我是從那些魂光中出來的,五百年來你恐怕都數不清自己夢到過這場景多少次吧。”

說到這,她收回目光再次看向身邊的人。

尋瀾此時已沒了想法,順從的點點頭,他是記不清有多少次夢到勝遇身殞這一幕了,他也想夢回兩人在鹹陰山的時光卻如何也回不去。

“起初我並沒有意識,但是隨著你夢到我死的那一天的次數增多,我就漸漸生出了意識。”勝遇頓了頓,複而低喃道:“也不算是意識,應當是一種執念吧,就是為了站在你麵前同你說一聲,不要再夢到那天的我。”

夢到以前的也好啊,總是夢到自己死的那天多影響自己在他心中的長相,怕是再過個一千年就隻記得自己蒼白的跟鬼似的樣子了,明明自己是個甜美可愛的小仙女。

“既然已經過去,就不要再被過往束縛,也不要覺得自責,因為這本就不是你的錯,況且你現在不是將“我”照顧地很好嗎?!”

勝遇還記得奉命看守浮屠塔這一千年裡,頭一百年兩人一門相隔兩兩無言,她隻是每日雷打不動地來看封印是否完好,第二百年她率先開口同他說了話。

“在嗎?”

“在。”

“哦。”

每日日常問完話,她就坐在浮屠塔外的台階上,看著蒼穹之上的金色結界,偌大的鹹陰山隻有這裡還有點生命的氣息。也隻有在這裡,她才不會覺得孤單,即便那個人是大家口中的重犯。其實一個人在世上一千年,她早已習慣,隻是不知從何時開始,就不想一個人了,許是以為自己仙生都會看守塔裡的這個人,所以就忍不住想和他說話。

便是日後身殞她也未曾後悔過。

尋瀾知道這個“她”指的是阿宓,此時從勝遇口中聽到也不覺奇怪,畢竟她現下都能站在自己麵前了,阿宓的事又如何看不到呢,況且她們倆也算是一人。

他正要開口同勝遇說話時,眼前的畫麵突然扭曲,他下意識的拽住身旁女子的手,不過一瞬便恢複正常,隻不過眼前的畫麵卻異常熟悉,是尋瀾如何也忘不了的,困了他一千年的浮屠塔。

竟是回到了他們仍在鹹陰山的時候。遠處一位身著鵝黃留仙裙的小仙女如蹁躚的蝴蝶拎著裙擺往浮屠塔這裡跑來。尋瀾如淵的桃花眼裡不覺漾起幾分淡淡的笑意,眼底有熟悉的金色流光在閃耀,原來小仙女那時是這樣活潑。

……

“阿瀾,我來啦!”勝遇邊跑邊朝浮屠塔裡的人打招呼。“哎呦。”

“怎麼了?”

塔外勝遇碎碎念著,這修建浮屠塔的仙官也太粗心了,這麼一大塊黑石頭比彆的石頭都高出半寸了,一點也不平,害她被絆了好多次,而今日更是因為步伐過快被絆倒了。

膝蓋骨正巧磕在了磚棱上,疼得她跪在地上半天沒能緩過來,卻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忍著痛同塔裡的人說:“沒事,不小心絆了一下。”

聽到她的回答,等在塔內的“尋瀾”心頭一緊連聲問道:“可是摔倒了,哪裡受傷了?”平日裡淡定的語氣的裡帶了淺淺的擔憂。

知道他看不見浮屠塔外的情況,勝遇雖然疼得眼眶都紅了,但是聽到帶著擔憂的話卻覺得歡欣,這人的情緒總算有點變化了,也不枉自己摔這一跤了。

就在此時,尋瀾驀地問出一句:“疼嗎?”肯定疼吧,不然為何會流淚呢。

勝遇知道他是在問自己,聳了聳肩想了片刻才開口道:“疼。”

回答完這話,她就發覺身邊的人一直盯著自己,她不由側首看向他,那雙好看的桃花眼裡溢滿認真。

“對不起。”尋瀾極其鄭重地同她說著道歉的話。對不起過了這麼久才向你說出口,對不起之前存了利用你的心思。

“哎…你彆總說對不起啊,再說那時是我自己不小心,總是不看路。”勝遇連忙擺手道,卻在此時發現自己的手一直被他牽著,猛地從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

尋瀾略為尷尬地收回手,負在背後斂眸不語。因著這一垂眸,他未能注意到那塊絆倒勝遇的黑色石頭的異樣,未能發現她滴在上麵的血儘數消失不見。

待他再抬頭時,那個熟悉的人和過往畫麵皆煙消雲散,空留她的餘音。

“阿瀾,你回去吧,天要亮了。”希望你日後不要再夢到我了。

聽到她的話,尋瀾不知想到了什麼低垂著頭,隻能從他那微微顫抖的眼睫讀出他的情緒,他覺得日後或許再不會夢到她了。

*

而那廂,為了安全起見,臨止帶著宓隱悄摸摸跳下閣樓後徑直遁入地底,打算從地下往皇宮的方向去。

然而走了沒多遠便被迎麵飛來的大石頭撞了個正著,臨止被撞倒在地,小腦門上肉眼可見地拱起一個大包。

“好疼啊。”

臨止還沒開口,倒聽到對麵的石頭開口了,合著還是個石頭精呢,怪不得會在土裡跑了,隻不過該喊疼的也應該是自己吧。

是以他回懟道:“小爺還沒喊疼你這石頭倒先喊疼了。”用頭撞石頭難道不是他應該更疼嗎?!臨止用手捂著腦門跳起來打算給這石頭點顏色看看。

卻沒想到這個石頭唯唯諾諾道:“對不起,對不起。”它聲細如蠅,“我隻是太害怕了,才沒看到人。”

正啃著芝須的宓隱停下進食的動作站起來,扒著臨止的口袋邊露出個腦袋想看看外麵是何狀況,然而隻看到一片漆黑,是以她密音道:“阿止,怎麼了?”

聽到聲音,臨止輕輕拍了拍口袋,回她道:“沒事,撞到石頭了,阿宓你乖乖待在我口袋裡。”

“嗯。”宓隱聽話地縮回腦袋,畢竟她現在還是棵琉璃草,就是有事她也有心無力啊,還是不要給阿止添亂了。

兩人狀若無人地在這裡密音交流,壓根沒將那石頭精放在眼裡,殊不知他們的一言一語全都被那不起眼的石頭精聽了去,他就躺在地上靜靜地看著對麵兩個小不點。心道也不知那人是如何教的,身為妖竟天真至此,他看著都覺得可笑。

等宓隱縮回口袋後,臨止對著那石頭精繼續道:“害怕,你怕什麼?”石頭都成精了還怕什麼。

“嗚嗚嗚,有人放火燒得我好疼。”石頭精變嚶嚶怪了。

聞言,臨止嘖聲道:“燒?簡直慘無人道,連石頭都燒。”

“不是燒我,是燒村裡的人,我是被埋在村口土裡的石頭,聽到那些人說要放火燒村就連夜跑了,一口氣跑到了這裡。”那石頭精解釋到。

“你膽可真小。”

“膽小怎麼了,我一塊石頭又不能奈他們如何,當然是先保命了,我又管不了那些人的死活。”

“在哪你帶我們去。”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宓隱的心中的正義之火突然就被點燃了。

那石頭跳起來哐哐響,“我不去我不去。”好不容易跑到這他才不要回去當灰。

宓隱出聲道:“那你告訴我們地方在哪裡,我們去幫他們。”

“在京郊六十裡外的太平村。”

“什麼?”她和臨止異口同聲驚呼道。師兄師姐還在太平村,絕不可能會放任那些百姓不管的,是以她反駁道:“你肯定是在騙人!”可彆以為她小就妄想誆騙他。

“我沒騙你,千真萬確,不信你們去看看就知道了。”那石頭精一本正經道。

兩個涉世未深的小不點聽到他頗為認真的話,不由陷入深思,他們顯然已經相信了一多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