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往事(1 / 1)

勝遇被派到鹹陰山已有五百年了,她清楚地記得來之前天帝告誡她的話,被封印在浮屠塔中的是他們仙界的重犯,必須有人寸步不離地看守。

因著天宮中大小仙君都有各自的職責,隻有她這個將將飛升仙界的小勝遇無事可做,是以雖然自己仙法低微,天帝仍派了自己來,隻言封印牢不可破,自己隻要及時將塔內異樣上報即可。

彼時,勝遇並未覺得有何不妥,隻要有事可做她便覺滿足,謹遵天帝旨令從不擅自踏出鹹陰山一步。因為她知曉自己身份特殊,即便沒有看守重犯這個任務,她也是不能擅自出仙界半步的。

生而為勝遇她無法選擇,便隻能竭儘所能不給大家添亂,不給人間帶去禍患。

而今,她一人,不,是她和阿瀾已在鹹陰山度過五百年。從來時與他敵我相對到如今的把酒言歡,勝遇早已把他當作自己的朋友,也是她一千五百年生命中唯一的朋友。

來鹹陰山時她便聽說此人是為父母報仇才獨闖仙界,弑殺神武仙君。站在仙界這邊,勝遇覺得天帝與諸位上仙將尋瀾封印塔中沒有錯,不過後來她了解了許多,慢慢站在了尋瀾這一邊,她聽他講了父母的故事,隻覺意難平。

即便是一界之主也沒有愛的自由,隻是因為愛上的那人與自己身份有彆,便要被無情地抹去。

她是不懂何為愛情,可是她認為兩個相愛的人在一起,既然從未做過傷害他人之事,也從未給天地帶來不幸,為何要用所謂的身份將他們的愛桎梏。

從尋瀾口中聽到這個故事,勝遇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她能感受到他的悲傷,抬起手撫在浮屠塔的銅門上,輕聲呢喃著:“阿瀾,不要傷心,你的父親母親此刻一定是在我們未曾到過的地方無憂的活著,他們肯定在默默關注著你,所以你千萬不要難過。”

“你的歲月還很長,你不會永遠被困在這裡,所以一定要帶著他們的祝願好好活下去。”

也帶著我的那一份祝福,代我去看看這個美好的世界,想看昆侖山上的雪,東海裡的遊魚,人間的木蘭,還有忘川河邊的彼岸花。

......

五百年了,尋瀾已經快要記不清她的模樣了。被困在浮屠塔中的那一千年,他隻能聞其音,卻無法見她人,五百年前衝破封印才真正算是兩個人一千年來的初見。

而她也確如他想象的那般靈動,一襲鵝黃留仙裙,三千青絲梳分梳成兩團發髻,上麵掛著同色的羽毛流蘇,步伐輕盈,從來都是跳著走,像是花叢中飛舞的花仙子。

當然,如果忽略鹹陰山的寸草不生,一片荒蕪。

塔裡塔外一千年的相伴,尋瀾是打心底裡疼惜這個小仙女,在本該隨心所欲的年歲裡被困於此,而也因此,他才生出帶她離開的念頭,並付諸實踐。

而今他才知道,那個整日安慰他陪伴他小仙女,原來是這樣孤單。

尋瀾就這樣靜靜地看著“自己”和她,桃花眼裡有幾分隱忍,若是他能早些聽到這幾不可聞的呢喃,也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

其實勝遇不隻一次告訴過自己,隻是那時他從未將她的話放在心上,隻把她當作消遣度日的玩意兒。

這般想著,尋瀾低垂著頭,自嘲一聲“真不是個東西”,隻是為何要讓自己這禍害留在世上呢。他神思翻飛,緊緊握起拳頭,骨節都泛了白,咬牙控製著體內因起伏的情緒不斷肆意翻滾的鬼氣。

一千年,如走馬燈一般一晃而過,時光又回到了他衝破封印帶她離開的那日。

“尋瀾,我不能離開這裡。”

“有何不能的,這寸草不生的鹹陰山有何好待的,你就乖乖跟著我去賞這繁華三千界吧!”

......

“這洪水簡直是從天而降啊,聽說連京城都不能幸免啊。”

“是啊,據國師說是一個叫勝遇的私自離開仙界,才給我們人間帶來這場無妄之災啊!

“真是造孽啊!”

“可不嗎,老天自會有懲罰,這勝遇該死啊!”

“說得對,就因為她,我們國家可是枉死了不少百姓啊。”

......

那些咒罵源源不斷地湧入尋瀾的耳中,向來平淡無波的桃花眼中此刻儘是慌亂。

“為何...為何不告訴我你的原身是勝遇?”

“我...告訴...咳你...了呀...”勝遇乖巧地躺在他懷中,眉眼彎彎,臉色卻變得愈發蒼白。發間的鵝黃色羽毛流蘇,也漸漸褪去了顏色,變得潔白如雪。

而尋瀾,也終於想起了那些被他丟在角落裡從未放在心上的記憶。

【小仙女兒。】

【嗯?】

【你能不能同我說說,這鹹陰山都有些什麼?】

【嗯,這鹹陰山上有一隻勝遇,她可好看啦!】

......

尋瀾看到“自己”收緊了抱著她的手,不停地說著抱歉的話:“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我應該聽你的話的。小仙女,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他”的眼底一片慌亂和無措。

“沒...咳,沒...關係的,尋瀾。人...人間很美,我...咳,我...很喜歡,仙生...也...也算無...無憾了,就...就是...對不住...咳咳,這些無辜咳的...百姓...姓了...”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錯了!”除了道歉,“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尋...尋瀾,你...咳咳,你不要...自...自...自......”

覆在“他”掌上的小手緩緩落下,無聲地跌在地上,卻仿佛千斤重的鐵錘在“他”心口反複敲打,心臟變得麻木。

就連此刻充當著看客的真正的他,也能感受到那陣陣的鈍痛,直插心底,深入骨髓。

這是尋瀾五百年來第一次在夢中完完整整地回憶起這段往事,重新回到這個場景,像是在預示著什麼,卻又讓人捕捉不到。

他看到“自己”就那樣跪坐在地上,悲傷從眼底溢出,化作一滴晶瑩從眼尾滑落,落在她的眼睫上,他的手上還沾染著她的血,月白衣衫也染滿血紅,看起來霎是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