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下凡(1 / 1)

尋瀾剛拿起茶杯的手就這麼被按到了桌上,杯中才添滿的茶水隨之晃動,灑出幾滴落在茶色的木桌上,暈成幾朵深色的花,還有幾滴落在小姑娘白皙的小手上,淡黃色的茶漬顯得格外突兀。

“師叔,我們去皇宮吧?”宓隱看著自家師叔說出自己的想法,就像是要去流觴閣外的曲江池遊玩一般自然。

聞言,尋瀾並沒有立即給她答複,而是從懷裡掏出前幾日宓隱給他買的雪青冰絲手帕,反手將原本按在他手背上的小手捧在手中,神色頗為認真地用帕子輕輕擦去那幾乎不可見的像露珠似的茶水珠。

他並不想帶阿宓去皇宮,倒不是說他怕去哪裡,隻是畢竟是人間帝王的住所,與這尋常百姓家終歸是不同,一言一語都是算計,每一個角落都充斥著令人作嘔的陰謀氣息,那也是尋瀾最不喜的地方。

宓隱看自家師叔遲遲不語,也看不到他的眼神,隻顧低頭擦她的手背上的水漬,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是個臟娃娃呢!這般想著,她那雙烏亮的杏眸裡生出一分不滿,噘起嘴巴看著他。

隻是越看這眼神越不對了。

看師叔這仿佛被一筆勾勒出的優美側顏,真是令人好生羨慕,看那修長如仙鶴的脖頸,比她這木樁似的脖子好看了不知多少,再看那白如天山雪蓮的肌膚,在夏日的豔陽下如何曬也曬不黑,真是令她好生嫉妒啊!

想想她不過在長安大街小巷跑了半個月,就曬黑了一個色,若是師兄在這裡隻怕又要給她起名叫黑鬼師妹了。

唉,師叔怎麼能這般完美呢,就連隨意被骨簪挽起的青絲也不顯淩亂,不愧是一腳邁入仙道的人,即便常年四季隻穿著這件鴉青色的袍子,看起來也頗具道骨仙風的氣質,宓隱默默嘀咕道:她什麼時候才能像師叔一樣啊!

這般想著,她無意識地動了動搭在尋瀾掌中的手,用食指摳了摳他的手心。

“師叔,您怎的不說話?”

她這力道跟小雞叨米似的,不會覺得疼,隻是有點癢。而尋瀾什麼都不怕,就怕癢,一個沒忍住握住掌中亂動的小手。

隻見桃花眼尾微微上揚,墨色的瞳孔裡一縷金光流動,看向宓隱的眸子裡帶了一分無奈,低聲道:“乖,莫要亂動。”聲音不似平日那般清冷,溫柔似夏日裡的微風,帶了幾分寵溺拂過湖邊翠柳。

宓隱看著師叔甚是感慨地咂咂嘴,唉,連聲音都這般好聽可如何是好啊!

尋瀾看著她這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眉頭微微蹙道:“怎麼?”他心想著是不是該帶阿宓回去了,再待下去隻怕要將人間這壞習性都學了去了。

“沒什麼。”宓隱抽回自己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說:“師叔,我覺得很乾淨了。”然後追問道:“師叔,您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掌中的小手抽離,帶走了那點溫熱,尋瀾虛握起一片涼意,看到她不經意的動作後桃花眼微闔,收起帕子說道:“皇宮龍息強大,與你妖體相衝,現下還不能去。”他又一次一本正經地說著胡話。

“啊,這樣啊。”宓隱語氣裡帶了幾分失落,倒是忘了凡間的皇宮有龍息護佑了。她深深歎了一口氣,唉,皇宮我們來日方長。

坐在一旁充當空氣的臨止,頂著這略微沉重的氣氛扒著桌子喏生道:“尊,尊上,能點飯否?”

莫怪他貪吃,隻是自從“自願”做了為宓隱淨化心頭血的靈媒後,臨止這段時間總覺腹中空空,一日三頓加夜宵,還有各種靈草當零嘴,便是如此,也總是肚餓不止。畢竟淨化心頭血有如以命換命,以靈化靈。

聞言,尋瀾轉動目光睨了臨止一眼,而後招手喚了小二過來。

*

仙界。

華曇在集花殿待的無聊,便出了宮殿欲往天河邊去轉轉。將走下台階便見有位仙君從他門前匆匆而過。他摩挲著下巴,看著此人背影頗像自己的好友,便試探著開口叫他的名字。

“畢柏仙君?”

聽到有人喚他,畢柏停下腳步回頭看去。

“華曇仙君。”

華曇走近幾步問他道:“畢柏兄這般著急是去往何處?”莫不是天帝又讓開朝會,且又忘了給他這不起眼的種花人通知。

“我欲去淩霄寶殿一趟。”

“可是又要開朝會?”

畢柏搖搖頭,“是我這裡出了些狀況。”

聞言,華曇點點頭道:“可有我能相助的地方?”畢竟在這沒有人情味的天庭裡,他也是自己為數不多的知交之一了。

畢柏原本也不想為一些小事去叨擾天帝,是以聽到華曇這般開口後也不多客氣,拉著他一閃身回到自己的思凡殿說道:“你也知我掌凡人飛升,隻是近日我這仙緣簿上的人許多積攢十世善德的人都未來報到。”

“這是為何?”

“我也不知,本想下凡去看看,但是昆侖那裡又出了急事,分身乏術,方才正要去向天帝彙稟,好派人助我。”

聽他這般說,華曇大都明白,直言道:“左右我也無事,便替你去看看。”

“那就謝謝了。”畢柏道,“等閒時請你去天池泡湯浴。”自己這位好友的嗜好甚是奇特,甚愛泡湯,今日恐怕又是去天河泡腳了。

“一言為定。”

說罷,兩人從思凡殿一路閒聊來到南天門,經道彆後去了各自要去的地方。

南天門值守天將武樂仙君餘光掃向二人,尤其是往左邊去的那個,一個大男人,整日娘不唧唧的,天天穿著粉色的仙袍,衣領都開到胸口了。

嘖嘖,傷風敗俗,不成體統。

而華曇來到畢柏所說的太平村後,便發現此處充斥著一似曾相識的氣息,雖然很淡,但是他好歹是花靈,七感可靈著呢。

不過,他通過神識搜查了一圈,也未發現那人的蹤跡,倒是發現兩個鬼修,還是熟人。然而他此刻並沒有與他們打招呼的想法,修長的手於虛空中拂過,讀取了四周花草樹靈的記憶,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如下看來是那人改了這些人的命數,隻是某人現下還排在仙界通緝榜的首位,真是讓人難辦啊,然而他也萬分慶幸自己替畢柏走了這一趟,不然又不知翻起什麼風浪。

這般想著,華曇心中有了計較,一拂袖身影消失在半空中。

看到他出現在南天門的身影,武樂眼底閃過一絲詫異,這人看著不靠譜的樣子,辦事還挺快,她不過轉了個身的功夫這人就回來了,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華曇被她的眼神看得不自在,平日裡都不屑用正眼瞧自己的人,突然這樣他還有點不習慣,也不由順著她的目光向下看去,很完美,沒何不妥的啊,是以他出聲道:“武樂將軍為何這般看我?”

“沒什麼,沒什麼,您請。”武樂收回打量的目光,側身給他讓了道。

華曇點點頭,搖起不知從哪掏出來的折扇,悠悠進了南天門。

擦身而過的瞬間,武樂恍惚間聞到他身上的花香,如蓮似檀,是啊,不論他言行如何散漫,終歸是佛前金蓮化仙。不知為何,她的耳朵突然變得滾燙起來,肉眼可見地暈開一片緋紅。

華曇離開後,南天門守衛們繃緊的身子才放鬆下來,真是見了鬼,一大老爺們跟青丘的九尾狐一樣,沒點定力還真不行。

看到自家將軍還站在那發呆,武筒不由走上前低聲喚道:“將軍,將軍?”

“啊?”武樂聞聲猛地看向他,眼中還有未來得及消散的懵懂。

“仙君已經走遠了。”天,自家將軍眼下這眼神簡直比司花仙君還有殺傷力,就這麼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看得你心都要化了,平日裡的肅殺之氣消失殆儘,此刻才有了女孩子原本該有的模樣。

不過自家將軍生出這眼神莫不是被那華曇仙君迷住了,這一刻武筒已經腦補了一場曠世奇戀。

戰神配花神,真是奇妙的組合。

武樂不過愣了一瞬便斂起神色,手握劍柄輕咳一聲作掩飾,壓著嗓子厲聲道:“本將軍是在想旁的,值守期間禁止隨意走動。”

“屬下知錯。”翻臉比翻書還快,嘖嘖,他方才看到的都是假象。

人間,長安。

夏日的天像繈褓中嬰兒的臉,說變就變,方才還金烏當空,豔陽高照,此時卻驟然轉了陰,原本躺在搖椅上小憩的宓隱嘟囔道:“又要下雨了,真煩。”

她最討厭下雨,綿綿細雨還能接受,狂風暴雨她真得承受不來,畢竟她的身子骨還不如路邊的狗尾巴草強壯。

豆大的雨點跟不要錢似的砸一盞茶功夫,她立刻就蔫了,是以這種天氣她是從來不會出門。

之前在隱山的時候,因為尋瀾在山外設了結界,且瑞臨四季如春,她並未真正淋過雨,也不知道自己淋了雨會變成何模樣。然而來長安的第三日她就有幸體驗到了。

那日師叔帶她去西市看皮影戲,出戲樓時還萬裡無雲,然而還沒走出西市的大門就見天氣驟變,毫無預兆地下起了暴雨,未能反應過來,宓隱當時就被淋回原形了,也幸好周遭無人,不然定要把她當妖怪抓了去。

彼時,她以為自己是因為突然淋雨才現了原形,一直沒放在心上,待日後她再一次栽了跟頭,才後悔沒有早些將這個弱點重視起來,也不至於被人抓住把柄,還威脅了師叔。

不過,修道之途不就是如此嗎,花生時時刻刻都充滿變數,即便是仙也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