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流觴(1 / 1)

一過南城門,便如同進入了四方天鏡,與城外的空曠無邊截然不同,城裡到處都是四四方方的,沒有什麼曲裡拐彎的小路,東西南北八條正街與數條小街,將長安城一百零八坊整整齊齊隔開,時不時有一隊金吾衛巡街而過。

街道兩旁的小攤販也在規定的位置順溜擺開,留出一條寬闊的,通向皇宮的康莊大道。

宓隱站在那有十人寬的大路上駐足環顧,心中暗歎:長安與瑞臨真得大不一樣,瑞臨是江南獨有的秀美與精致,長安則是北方特有的恢弘壯闊,又有著皇都的莊嚴肅穆,讓人不由自主想挺起胸膛策馬馳騁在麵前的大道上。

“幾位需要馬車嗎?”

宓隱的策馬奔騰幻象被人打斷,說話的是一位看起來十分精乾的灰衣青年,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個車夫。

穿過南城門,不過是長安地界的開始,此處離城中心還有十幾裡路,是以城中許多無商鋪無田地的百姓都做起了車夫的行當,他們就等在門口處等著載客。

一日裡少說也能拉個四五趟,若是趕上大日子進城的人多了,腿腳勤快的一天能掙十兩銀子呢,再碰巧遇到手腳闊綽的老爺太太們,那就更是燒了高香了,拉一趟,一大家子一年的開銷都不用愁了。

至於這位上前攬客的,便是瞧宓隱三人氣質不凡,站在人群中就頗為亮眼,看身上那布料他之前都不曾見過,一定是有錢又被嬌養的主。

宓隱的馳騁夢被打斷後,嘟起嘴幽怨地瞥了那人一眼不說話,畢竟她也不曉得師叔的安排,也不曉得他們現下要去哪。

那車夫也是個人精,自然讀懂了對麵小姑娘的眼神,心中暗道:大事不妙,這單要黃。他已經做好準備牽起韁繩掉轉碼頭重新物色乘客時,就聽到那位身著鴉青袍子,半披著發的俊逸男子開口了。

“去曲江池。”

這是尋瀾昨晚就決定好的去處。雖說他已有五百年未入人間,但摸清長安城如今的景象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去曲江池還有五裡路,阿宓肯定是不願意走路的,是以馬車必須要坐,而現下既然有人問了,尋瀾便順勢回了,省得他再去雇車了。

秦二牛此時的心情有如柳暗花明又一村,連忙應聲道:“好嘞!三位請上車,當心腳下。”

回話的功夫,就見他從車後取了腳凳來,抽出彆在腰間的汗巾擦了擦凳上的土,彎著腰俯身撩起車帷做請的姿勢。

尋瀾指尖微動,默默向馬車裡扔了個淨物決,而後將宓隱抱上馬車,準備提溜那靈芝精時,就見那小胖芝已經跳上了腳凳。

臨止手腳並用扒在護欄上,望著旁邊的人低聲道:“尊上,小的自己來。”說罷,腳尖用力一蹬,爬進了馬車,坐在了宓隱旁邊。

見狀,尋瀾也未多說,跟在臨止身後上了馬車,坐在宓隱二人對麵。

隨著一聲吆喝,馬蹄噠噠,車輪吱呀,馬車緩緩前行。

“師叔,我們不去城中逛逛嗎?”宓隱上了馬車才悄聲問道。現下不過未時,還有小半天可以去城裡玩呢,她已經迫不及待想去人間話本子裡總提到的東西南北市逛了。

“不急,先去客棧休息一日,明日師叔再帶你逛。”尋瀾打算帶著宓隱在長安待一段時日,是以也不急於這一時半刻。

小丫頭跟著自己忙前忙後,夜裡還要修煉,這一月也沒怎麼休息過,今日還是先休息一番。雖然她不說,但他能看得出來小丫頭精神頭是一日不如一日,有時候走著走著就睡著了,沒摔過一次也算是個人才了。

“好!”聽到自家師叔的回答,宓隱也不著急了,透過車壁上的鏤空木窗看外麵的景色。

從南城門到曲江池少說也得半個時辰功夫,宓隱又在車上打起了盹。小腦袋跟小雞叨米似的一點一點,尋瀾看在眼裡無聲輕笑。

就在此時,車輪突然猛地一晃,宓隱身體猛地前傾就要撲倒在車廂裡,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尋瀾一把拉過她圈在懷中,至於臨止,早在車身晃動的時候就鑽到座椅下麵去了。

馬車外,秦二牛忐忑致歉道:“大人,對不住,對不住,小的不小心碾到石子了。”

“無礙。”

聽到車裡傳來的清冷的回音,秦二牛拍拍胸口長呼一口氣,真是的,也不知是哪家熊孩子又亂往街上扔石子玩,他回頭一定要告訴這裡的坊主,好好管教管教這些熊孩子。

而睡得懵懵懂懂的宓隱被這動作驚醒,心裡猛地一咯噔,捂著心口迷蒙著雙眼問道:“師叔,怎麼了?”

尋瀾將她抱在懷中,輕拍著她的背哄道:“沒什麼,碾到石子了,阿宓睡吧。”

宓隱點點頭,點著點著就腦袋一歪埋到自家師叔懷中睡去了。小嘴微張,沒過多久就見一道透明的水跡順著她的唇角流到尋瀾前襟。

看著衣服上的口水,尋瀾眉頭微微皺起,桃花眼裡有那麼點嫌棄,手在鬆與不鬆之間猶豫了半天,還是忍著心中那股不適,輕拍著懷中小姑娘,隻是動作變得僵硬。

鑽到座椅下的臨止看著尊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拍著阿宓,感覺像是拍自己,竟然就這樣迷迷糊糊縮在座椅下睡著了。

愈往曲江池走周圍愈安靜,尋瀾斂眸釋放神識感受著曲江池的景色,微風拂柳,荷花綻放,碧波蕩漾,蜂飛蝶舞,阿宓應當會喜歡的.

“大人,流觴閣到了。”

聽到聲音,尋瀾收起神識,待那車夫撩起車帷後抱著宓隱下了車。起身時順腳踢了一腳座椅下的臨止。等三人下馬車後,尋瀾看向車夫。

“二十個銅板。”

尋瀾從未帶過銅板這種東西,單手托抱著宓隱,一手在腰間摸了半天,摸出來一錠金元寶遞給車夫。

“這……小的找不開啊。”秦二牛雖然愛財,但是這也太多了,夠他們一家子好幾年用了。他總覺得天降橫財不踏實,況且這位大人的錢也不是大風吹來的吧。

思及此,他忍痛將金元寶遞向尋瀾,一本正經道:“你我相逢即是緣,這一趟就當我秦二牛送您的,錢我就不收了,希望你們在長安過得愉快!”

尋瀾並未接,隻是看著他說道:“我不喜欠債。”

“這……”秦二牛還是很猶豫,這要拿回去,自家親娘會把他吃了的吧,指不定以為自己去賭去偷了。

“哎呀,我師叔給你的你就拿著吧!”宓隱摟著自家師叔修長的脖頸轉頭看著車夫嘟囔道。誠然,她壓根就不知道這一錠金元寶對普通凡人來說意味著什麼。

見宓隱醒了,尋瀾將她放下來,同秦二牛點點頭而後牽著宓隱進了春歸畔,留他一人對著金元寶發呆。拿就拿吧,反正這是自己憑本事賺來的,還怕人說不成,這般想著,他左右瞅瞅將金元寶塞到懷中。跳上車欄駕著馬車離開,隻是馬車行駛的方向卻不是南城門了,看樣子是直接回家去了。

流觴閣雖不是長安城最好的客棧,卻是位置最佳,周圍環境最好的客棧,尋瀾之所以選在這裡,也是因為此地最適宜宓隱本體。

客棧外門口的迎客小童看到三人上了台階後朝堂裡高聲傳道:“客官三位請接待!”

話音將落,就有小二應聲迎上來,見了三人嘴巴都快咧到耳朵上了,樂嗬嗬招呼道:“三位客官裡麵請,請問是要打尖還是住店?”等了大半天,可算是等來頭三位客人了,小二已經要謝天謝地了,今日的分成又有著落了。

“住店。”尋瀾回答的乾脆利落。

“好嘞,客官請隨我來。”

宓隱三人在那小二的帶領下走到大堂櫃台處,隻見一位穿得金光閃閃,看起來甚是富態的胖大叔坐在櫃台後打盹。

小二一看自家掌櫃又睡著了忙鑽進櫃台叫他:“掌櫃的來客了!”

然而,即使他嗓門大得震天,那胖掌櫃還是不醒。小二甚是不好意思地同幾人道:“不好意思,我家掌櫃的有嗜睡症,您三位稍等!”

宓隱一聽,還有人患嗜睡症,嗜睡症是病嗎?不過她並未開口,隻是好奇地看著小二,看他要做什麼。

隻見小二拿起算盤,在掌櫃的耳旁搖晃著。

這算盤珠子碰撞的“噠噠”聲,在宓隱聽來跟自家師兄唱歌差不多難聽了。

“掌櫃的,結賬了!”

小二話音未落,就見那胖掌櫃一躍而起,眼睛還未睜開,嘴先動了:“二斤牛肉三兩銀子,一碗陽春麵二兩銀子……總共十兩銀子,生意蕭條,來客不易,給您便宜點,付九兩九就成。”

說罷,攤開手等著拿錢的樣子。

“噗”宓隱沒忍住笑出了聲,聲音軟糯還帶著剛睡醒的慵懶,心想這人可真有意思。

小二甚是無語地站在櫃台後,要不是這人管他工錢,他早就一巴掌呼上去了,沒客人多半就是掌櫃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