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前一刻,牛頭山星月洞內,一道閃電悄無聲息地鑽進小月的臥房。
小月兀自睡得正酣,碧水清霜劍護主,從劍鞘中飛出,擋住了這從天而降的雷霆一擊。隻聽“咚”地一聲脆響,室內頓時電光閃耀,小月嚇得一屁股從床上蹦起來,迷迷糊糊四下看了看,見啥事都沒有,又繼續蒙頭呼呼大睡。
天宮永遠是祥雲繚繞,瑞氣蒸騰。
在瑞氣最盛的淩霄寶殿裡,天君鐘離亭正寶相莊嚴地聽著眼前的白胡子老頭文曲星,囉裡八嗦地大談什麼“天地順行,在君之德。德之不盛,則妖魔生。千丈之堤,因螻蟻潰;百尺之室,由突隙焚。誠宜開張聖聽,廣納雅言,虛心自省,以全聖德”。
真不愧是考過狀元的人,掉起書袋來真是又古板,又老套。不就是西北邊境近日誕生了個厲害的魔麼,帶人去剿了就是了,非得上綱上線,說是因朕德行有虧所致。想朕自接掌天君之位以來,雖無大的建樹,但也算是勤政為民,寬容博愛了。就他這麼嘮嘮叨叨個沒完沒了,朕都忍了,還想讓朕怎麼樣?
總管太監蘇盛弓著腰、低著頭走上前來,在天君耳邊低語了一句。天君微露詫異之色,繼而不輕不重地咳了一聲,打斷了文曲星滔滔不絕的議論,嚴肅道:“卿之所言,朕領會於心。文曲星君一心為公,直言進諫。朝廷有此良臣,實乃萬民之福。至於那魔物誕生一事,著令千裡眼順風耳兩位星官,即日去往下界,查明魔物所在方位,因何而生。朕當親自前往剿滅,以安定三界。好了,今天就議到這兒吧,各位也辛苦了,退朝!”
說完,立時腳底抹油般,溜了出去,離了那悶得死人的聖殿。
鐘離亭一邊往內殿趕,一邊心自揣測,自六千年前,自己傷了阿煊之後,若淩師妹便再未踏入天宮一步。此行突然造訪,難道是為了那護心珠被毀一事?
說來慚愧,六千年前,自己為保住鳳曦元神不散,已將這護心珠與懷魂草並六棱冰片一道,製成丸藥,喂給鳳曦吃了。當時,一來自己神思昏聵,無暇顧及其它,二來也怕走漏鳳曦的消息,因此並未將此事告訴她。如今她來問罪,自己也隻好態度誠懇些,儘力補償她罷了。
鐘離亭尚未踏入殿內,若淩便已迎了出來,也顧不得行禮,急急道:“大師兄,子煊要見你。你先彆問,路上我再同你說,咱們這就去九域冰室,快走吧!”
若淩從前與鐘離亭一道在天宗聖地鳴岐山修行時,因她拜入師門最晚,做了無極天尊的關門弟子,兼之性格活潑討喜,故而一向很受師兄師姐們疼愛。
鐘離亭見若淩如此急切,心中頓時有了些不好的聯想,也顧不上詢問,立時吩咐侍從:“速去請醫聖,帶上天宮最好的續命丹藥,將九龍鸞輿牽來,朕要去東海。”
若淩還是第一次乘坐天子鸞駕,果然氣派非凡。前麵拉車的九條龍,速度亦是極快,比她來時禦劍的速度,快出十倍不止,就是有點顛。旁邊坐著的那位相貌清秀,斯斯文文的醫聖孫逸之,看起來很是不能適應這種速度,一路被顛得左搖右晃,臉色煞白,不停地用清露水醒神,以防自己會吐出來。
若淩一邊扶著搖搖欲墜的醫聖,一邊向鐘離亭講述孟子煊的近況。從他突然來得東海之濱,到他向她借用萬年冰珠傳靈力給小月,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孟子煊此前,最不願意見到的人,便是鐘離亭。而如今,卻又急急托若淩來找他,實在是因為,縱觀三界,除了大師兄鐘離亭,孟子煊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能有此等修為,可以替小月接下八十二道雷劫。
一見到孟子煊,醫聖的臉便比方才更白了幾分。鐘離亭雖則已經見過孟子煊兩次,但此番見他如此情狀,亦是大感驚駭,心痛莫名。
“逸之,你快看看他”,鐘離亭急忙吩咐。
醫聖這才從驚訝中回過神來,上前幾步,手指搭在孟子煊的手腕上,探他的脈搏。
“怎麼樣?”鐘離亭急切地問。
醫聖搖搖頭道:“臣觀孟太子膚若蟬翼,經絡可見,顯是中了極厲害的毒,且毒已攻心,元神受損。若想救他,除非鬼醫複生,下官醫道淺薄,實在無能為力。”
鐘離亭聞言,更為驚駭,原本以為醫聖必定能救他,沒想到他中的竟是連醫聖都自歎無能為力的毒,心下又急又氣,厲聲斥道:“鬼醫已死,再說複有何益?你是三界醫術最高的神,連你都搖頭,朕還能指望誰?”
這一聲暴喝將醫聖孫逸之嚇得幾乎從凳子上摔下來,也將沉沉昏睡中的孟子煊驚醒了。
“大師兄”,孟子煊的聲音細若蚊吟,顯是已經十分虛弱。可看向鐘離亭的眼睛,卻閃過一抹欣喜的光亮。還好,你來了。
這一抹欣喜的光亮刺痛了鐘離亭的心,“大師兄”三個字,如同一道劇烈的閃電,使鐘離亭渾身一震。時隔六千年,你終於願意再喚我一聲“大師兄”,可我,卻又如何當得起你這一聲“大師兄”?
鐘離亭的眼中有薄薄的水汽氤氳。
孟子煊吩咐薑飛魚扶自己坐起來,薑飛魚的神情有些為難。
鐘離亭上前一步,示意他不用起身。自己則在床邊找了個凳子坐下,身子前傾,湊近孟子煊,語氣親切卻又有幾分哽咽地道:“阿煊,師兄來了,醫聖也來了,他必定能醫好你!”
旁邊垂首站立的醫聖聞言,不自覺抖了一抖。這……
孟子煊眼神渙散,已無多餘的力氣去看那醫聖,隻是極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清楚一點,“大師兄,我有話與你說。”他雖已竭儘全力,但聲音依然十分輕微嘶啞。鐘離亭屏退了眾人,又將耳朵湊近了幾分,溫柔道:“阿煊,你說。”
“我…我想求你去幫小月渡劫”,孟子煊道。
“渡劫?小月還不滿三百歲,怎會需要渡劫?”鐘離亭滿心疑惑。
“是我,是我太過莽撞,我傳了畢生靈力給她,卻不料,也加速了她天劫到來的時間”,孟子煊頓了頓,似在凝聚力氣,“昨日,我感應到碧水清霜劍似乎遭到重創,想必,是天雷已經降下。小月她從未修習過術法,根本承受不了這天劫,我想請你……”
孟子煊話未說完,便被一口痰梗住喉頭,登時劇烈喘息起來,再說不出話。退到一旁的醫聖見狀,忙上前用力按壓他的胸口,似圖幫他將卡在喉頭的痰咳出來。
鐘離亭麵對這突然的一幕,雖則萬分著急,卻絲毫幫不上忙,隻好退在一旁,給醫聖騰出位置。
對於孟子煊所求一事,他已十分了然。孟子煊將五萬八千年的靈力悉數度過了小月,小月要承受的便是這五萬八千年的天劫。須知,修為越高,所受的天劫便越是厲害。正經修煉的神仙尚且難以承受,更何況是小月這從未修習過的小妖。天雷一旦降下,必定是要打在人身上才肯罷休。算來,小月此次當有八十二道天雷要受。子煊這是想要,讓自己幫小月受了這八十二道天雷。
“大師兄”,孟子煊身子陷在醫聖懷裡,眼睛卻一刻不錯開地望著鐘離亭,喘息尚未平定,便急急說道:“我知這事十分強人所難,可你若不幫她,便再無人可幫她。我,我求你……”
“阿煊,我答應你就是”,鐘離亭的手輕輕搭在孟子煊的肩上,寬慰道:“你放心,我一定會保她安然無恙,你且安心養傷,勿再勞心。”
即便孟子煊不求他,他也是絕不會讓小月有事的,畢竟,鳳曦的元神,還養在小月的體內。可是,孟子煊居然會遇上小月,且對她用情頗深,這實在是出乎鐘離亭的意料,將來,這恐怕又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多謝師兄!”孟子煊道。唇邊漾出一抹溫暖的笑意,就像曾經,他們師兄弟在月牙泉邊對飲時,那樣溫暖而明媚的笑。
鐘離亭也微微一笑,笑容中,卻又有了另一番苦澀。自己已經害得阿煊如此,難得還要再對不起他一次。
在這原本可以一笑泯恩仇的時刻,卻隱隱又生出了另一番冤仇。
造化弄人!
“阿煊,你身上的毒,是怎麼回事?”鐘離亭關切的問。
“是瑤姬”,孟子煊對於自己身中之毒,已不抱希望。但鐘離亭既已問起,自己又有求於他,隻好如實作答,“傷口就在後頸處。”
醫聖翻開他的衣領,果然看到數十個深深淺淺的牙印,顯然,這毒不是一次種下的。
鐘離亭與醫聖麵麵相覷。
“孟太子,你可知所中的是什麼毒?”醫聖問道。
“起初幾次,種的是瑤姬體內的蛇毒。蛇毒雖厲害,但過得幾百年後,我便能慢慢化解。最後一次,卻不知是什麼毒,幾千年了,都化不去。”
鐘離亭雙手握拳,指節捏得咯咯作響。
瑤姬竟這般折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