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死了(1 / 1)

“我我我!我。”

下一秒,未曾想窗子竟然被大喇喇打開了,一道小而精巧的身影直接從窗躍進來不客氣在桌前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水。

沈燼就訝異看著不當自己是外人似的少年漸蹙起眉,指尖紅光無聲隱去淡淡問:“你怎麼在這兒?”

“我去七殺宮找你,發現你不在才聽說你來天同宮了,剛轉了好一圈才找到你住這兒,還險些被隔壁院樹上一捧阿飄似的東西發現。”少年捏著盞茶盞在屋裡參觀似的溜達起來,嘖嘖品論,“不過我還想問你呢,你怎麼到天同宮啦?……不過你這房間跟以前比倒是不錯嘛!大了不少……還是單間,以後我找你是不是就方便多啦?”

他伸手想碰屋中衣桁上掛著的一件嶄新宮服,沈燼直接打去一道氣脈。

氣脈阻隔去他的手讓他手背都冒了火苗,連忙“哎呦哎呦”地連吹帶拍地撲滅冒了一縷煙。

沈燼語氣淡漠像帶了警告,“婁金狗。”

“哎呀行行行……行。”小少年連忙敗下陣來似的嬉笑笑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給他,“喏!”

七殺本命術法“肅殺”的高階心法。

沈燼微頓,瞳孔的顏色也微微加深。

婁金狗——婁宿。二十八星宿之一。屬西北幽天,自星宮層級上當屬星主之位。

棲星宮內二十八星宿所在的九閣與十四宮的關係稍有些特殊,九閣雖隸屬星宮管轄,卻又獨立其外,每一閣都有各自的星宿輪值排布,與紫微諸星共掌世間平衡。

星宿的位置走缺位遞補製,一任隕落,下一任便立刻遞補上,連個過渡緩衝都沒有,可以說責任重大壓力也巨大。

沈燼和婁金狗的相識,說來還比較巧。還是當時沈燼入棲星宮不久還未命星顯現的時候,彼時的婁金狗也因上一任婁宿隕落而趕鴨子上架般地接任了婁宿之位,卻在第一天宿星時就險些出幺蛾子。

他當時因為術法不精顫巍巍地掛在天上整個人都要掉下來了,是過路的沈燼悄無聲息地扶了他一把還加了一道防錮咒,這才讓他驚險避過大錯。

一宿落,人間必然災難橫生。婁宿掌天下牧養眾畜,若他當時真的掉了,凡間不定在哪兒又會途生瘟疫。他也定會被幽天閣以失格之罪處罰。

然而,婁宿原身為狗……狗就是狗。

自那之後就好像纏上了沈燼似的,時不時就出現在他身邊開始晃悠。

婁金狗一開始也是好奇,覺得這人好割裂啊,明明那天熱心幫了他可是過後怎麼就能沒這事兒似的總冷冰冰的呢?

直到沈燼命星顯,整個人也突然跌到了一種極艱難的處境,婁宿也突然對他這境況感到挺心情複雜。索性時不時就偷來個他沒法學的術法心法周濟他。

目光淡淡在他遞來的“肅殺”上停頓兩秒,沈燼猶豫少頃還是無聲接過了平聲說:“你總這麼在七殺宮偷來偷去,小心被發現了七殺星君饒不了你。”

“不會,我偷的是你那個倭瓜師弟趙驚堂的!而且我不是直接拿的,我是把裡麵偷了封皮留著換成了春宮圖。”婁金狗樂嘿嘿,“他明顯從來不看書至今沒怎麼發現過!就發現一次結果還連夜偷摸看完了彆提看得多來勁兒了!”

沈燼眉角抽了一抽。

但想了一想,他還是說:“以後,彆偷了。”

沈燼:“也彆來天同宮找我了。”

“為什麼啊?”婁金狗大驚。

他今年化成人也不過十一二歲男孩的模樣,眼神裡也透著種懵懂的清澈,很快像恍然明白了什麼般忽然狡黠一笑,“哦~我知道了!”

沈燼蹙眉。

這狗東西是又知道什麼了?

婁金狗:“誒!你跟那個小宮主,是真的嗎?你真的是她的新寵?”

沈燼一頓。

婁金狗八卦兮兮,“現在整個宮裡都傳你們兩個傳得轟轟烈烈。你是不是怕被她發現你有秘密,這才不敢讓我來的?我覺得安啦,這小宮主這麼寵你,不會因為你認識我就不要你的,你……”

沈燼輕吸了一口氣已經起身像在屋中各處找什麼東西。

婁金狗:“你在找什麼?”

沈燼語氣渺淡,“能打狗的東西。”

婁金狗已經嗖一下順窗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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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的棲星宮注定不會平靜。“死”殿天星牢裡,數位守衛的星從換過崗後一位星使級彆的弟子到門口向守衛執禮道:

“我是天刑星君門下弟子,奉宮主與天刑星君之令,帶領罪徒莫飛瀾出宮。”

星從檢查過奉星令牌,確認無誤後便放行了。

天星牢光線幽暗,涼風嗖嗖。星使穿過一道又一道冗長昏暗的長廊到達關押莫飛瀾的牢獄門口。

“莫飛瀾,我要帶你出宮了。”

莫飛瀾背對著牢獄大門而坐,四周禁錮的鎖鏈與地麵蜿蜒的血痕微微透著點冷鏽似的腥味。他所在的這座牢獄隻有最頂端有一扇極小的窗,外麵的星光暗淡寥落。

片晌沒得到動靜,星使又說了一遍,“莫飛瀾,我要帶你出宮了。”

微弱冷風穿堂而過。

他仍是不曾回應。

星使索性不再等,差星從打開鎖鏈上前。

然而,當他手碰到莫飛瀾的肩的時候——

莫飛瀾整個人驀地如散了架的木偶倒地,他的頭、手、腳、四肢……一瞬像坍塌的高塔七零八落散在地上。

血從他的脖頸與胳膊斷口處湧出來,空氣裡湧出濃重的腥臭味。他的腸子和血肉像灘爛泥糊在地上。眼珠如兩顆靈動的珠子在地上跳躍。

“啊——!”星使一瞬嚇壞了,下意識往後退跌在地上倒著往後爬了幾步。周圍的幾個星從也驟然混亂。

很快整個天星牢裡都亂作一團,星使跌跌撞撞顫巍巍喊著:“快去……快去稟告宮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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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晴好,雪後放了晴的天空湛藍如碧,空氣中都蕩著一股桃花伴雪的清新香氣。

淩酒酒這天睡了個懶覺,一覺醒來時已經是日上三竿了,伸著懶腰出來時恰見天同星君正在殿外的花壇追肥護花。

“師父,這大冬天的你也要施肥啊?”

“那當然,這施肥和練功一樣,是不能斷的,越是吸收不好的時候越要施加,雖然吸收得少但總歸聊勝於無,等春季恢複了汲取期,植物就會迅速生長。”

天同星君邊施肥邊悠搭說著,目光瞥向她又不禁嗔怪,“你這女娃!每天睡到這時候起,這要是換作你爹,現在恐怕天同鑄都練三遍了!朝歌和雲木都是勤奮有加的人,也不知道你這懶蛋究竟隨了誰!”

兩人就此聊起來。

小宮主淩酒酒的父親,是天同星君泊塵的首徒,也是已故的天同司命。

淩酒酒第一次知道隨泊塵去祭拜他的時候,還說:“那我爹是您的徒弟,我也是您的徒弟,他既是我爹,也算是我師哥,貴宮可真夠亂的。”

被天同星君當即爆了個頭。

據天同星君所說,她爹慕朝歌是這世上頂溫柔的人。他會耐心嗬護這世間的每一草一木,會珍惜期盼生命來往的每一個生靈與星辰,這世間萬物在他眼中也似乎永遠隻留有最美好的一麵。永遠坦蕩、永遠心懷至善。

他本該是下一任的天同星君。

可惜八年前棲星宮下凡平刀林血塚之亂,諸星訣力量不全,他以身為陣永遠永遠,睡在了刀林血塚裡。

天同星君:“唉,本來我都已經可以退休了,結果這一下,隻能繼續在這位置上苟著嘍!本想著趁這幾年再給我們天同培養出一個苗子,結果哦,你也是個根脈不全的,嘖嘖嘖……”

淩酒酒一時聽入了迷,問:“那我娘呢?”

“你娘……”

她娘淩雲木在那一代的星宮中當屬數一數二的美人,不僅天資卓越,更是傾國之資,讓各宮的少年也都眼巴巴地望著。

她本是一介凡女,生在重男輕女的家裡被欺辱打壓,命運使然入了星宮。被上上任宮主重取名為“雲木”——

時人不識淩雲木,直待淩雲始道高。

天同星君:“當時啊,可不僅是你爹,現在的天相星君、貪狼星君,九閣那邊的軫宿、尾宿,都對你娘愛慕得很,甚至武曲星君都偷偷暗戀她呢!哈哈……”

淩酒酒:“那她為什麼最後選了我爹呢?”

“真誠唄!哈哈哈!”天同星君八卦,“天相天天就知道打扮,每次在你娘身邊都把自己打扮得好像個花孔雀一樣;貪狼又太浪蕩;武曲更是了,喜歡一個人還悶葫蘆一個還整天繃著個臉愛說教;隻有你爹什麼都不多說隻做你娘的後盾,每次出行都把你娘需要的東西準備得完完整整一絲不差的。你娘一向是最清楚什麼樣的人適合自己,也最清醒自己想要的是什麼的,當然就會選你爹了……”

淩酒酒聽著不由升起一絲不知對宮主“淩雲木”的欽佩還是對自己母親的驕傲,仰起下巴,“我娘本就是這天底下最好的女子的!”

她不覺想起了自己在現實中的媽媽……

淩酒酒所認識的媽媽,其實她是被她收養的。說來慚愧,與她做母女幾年,她除卻她叫“淩七”以外其他的什麼都不知道。

沒錯,她現實的淩酒酒就是個孤兒。不知道何處來、也不知道父母是誰,隻知道福利院的院長撿到她的時候她就被丟在福利院的門口,繈褓裡帶著個紙條寫著“099”,院長乾脆大手一揮記錄了“淩酒酒”這個名字。

直到有一天,一個長得極美、極溫柔的女人站在她麵前,對她說:“你就是淩酒酒?”

“你我都姓淩,也算有緣,願不願意做我的女兒,跟我走?”

然後她就跟她走了。

她予了她愛、予她溫暖與關懷。為她講述她不懂的她領域內的天文知識。繁星、宇宙,仿若時空都在她麵前鋪展而開,她曾說所有人都是這片虛霩裡的一粒塵埃。

母親去世的時候,她一籌莫展,但總歸熬過來了。

再後來,她一個人勤工儉學上了大學,為謀生計開始寫網文,生活好像總是困苦到見不到光,但偶爾,也會有星星似的希望……

正思緒紛雜地想著,桃夭居的方向走出一道身影,淩酒酒餘光瞥見立刻擺手召喚,“誒,沈燼!早呀,你也剛醒嗎?昨晚睡得好嗎?”

沈燼身上穿了一件束身的黑色勁衣,襯得整個人更加清雋冷峻,額間和頸間像有細微的汗,被冬季清朗的陽光映得微微有些反光,一瞬微頓了頓像是不知道該答什麼但最終還是囫圇應了聲。

“嗯。”

他目光落向她身旁的天同星君微微執了一禮,而後轉身向另一個方向走了。

天同星君看著他的背影都恨不得再爆小徒弟一個頭,“人家不到卯時就起了,一直在殿外修習來著,還剛醒……你以為都是你!”

“啊?”

天同星君不禁感慨。多好的孩子啊,從資質到根骨,連外形和自律都是這麼千載難遇的。

真可歎……

那邊的沈燼方才走幾步,迎麵忽然來了一位自紫微宮來的星從,道:“沈燼,宮主與幾位星君喚你過去一趟。”

淩酒酒如今她對彆宮的人前來找沈燼總是格外敏感,連忙小碎步跑上前主動問:“發生什麼啦?”

星從一時猶豫似不知道該不該說,斟酌少頃,還是道:“莫飛瀾……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