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穿過車廂之間狹長的通道,漆黑的窗邊忽然傳來一陣簌簌作響的撲棱聲,緊接著一隻烏鴉重重撞在了車窗玻璃上,西爾芙停下腳步。

“真可憐。”

“真惡心。”

兩句話幾乎同時出口,西爾芙回過頭望向德拉文,眼裡有些驚奇:“你怎麼會這麼認為?”

“難道不是嗎?烏鴉是這個世界上最惡心的生物。”

西爾芙打開窗子,將受傷的烏鴉小心翼翼地捧了進來:“可在我看來它隻是一個需要被救助的小生命。”

少女低下頭,用指腹蹭了蹭烏鴉油光水滑的頭頂:“你知道嗎,事實上,烏鴉在東方被稱為祥瑞之鳥,是帶來幸福的鳥。”

德拉文蹙起眉頭:“它?祥瑞之鳥?這惡心的黑色?”

西爾芙抬起頭略帶詫異地看著他,並不明白他怎麼會對烏鴉抱有這麼大的惡意:“關於烏鴉的顏色,東方有一種說法,他們認為烏鴉的羽毛並不是全黑的,隻不過因為人體眼球的結構隻能看見這一種顏色罷了。”

她說著把烏鴉高高舉了起來,在頂燈的照射下,鴉羽上浮現出不可思議的七彩光暈:“你看,實際上,烏鴉的顏色是五彩斑斕的,就像彩虹一樣。”

就像彩虹一樣……

這一席話在德拉文的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他感覺自己從小塑造而成的價值觀在此刻被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拉扯著。

“惡心的德拉文!烏鴉一樣的德拉文!”

“天呐,他要過來了!快走開!彆讓我們沾染上你的晦氣。”

“怎麼會有人給你取名叫德拉文,真惡心!像烏鴉一樣!”

無數的石子和泥塊砸在他的身上,可他那時太過年幼,並不懂得如何豎起尖刺保護自己,隻能徒勞地蜷縮成一團,企圖以此來抵禦外界的傷害。

“德拉文。”

他聽見少女的呼喚,呆呆地扭過頭,隻見她麵容沉靜,舉起的左手上駐足著那隻被她救下的烏鴉,暖黃的頂燈給她的金發籠罩下一層淡淡的光暈,竟透出三分說不出的神性:“隻有那些無知的愚昧之人才會抱有這種偏見。”

隨著“哢嚓”一聲巨響,德拉文感覺從出生以來就深深鐫刻在骨血裡、名為自卑與扭曲的怪物正在迅速分崩離析。

心頭的輕快感蓋過了一切,甚至生出了些許滅頂般的惶恐感。

可他願意抓住這一切。

帶著這幾乎讓人目眩神迷的心情回到了第二車廂,德拉文推開門,看見屋內的場景,像是被兜頭澆下了一盆冷水。

一整日的神經緊繃,讓車廂內眾人的精神狀態都到達了臨界點,年幼的孩童在母親懷中哭泣著,母親低聲勸哄著,麵龐疲憊而麻木,兩個男人為了一點口角糾紛扭打在一起,怕被波及的年輕女人後退了兩步蜷縮在角落裡,臉上的表情痛苦又無助。

喧鬨聲、爭吵聲奏成了一曲眾生皆苦的地獄樂章。

西爾芙注意到了坐在這幅鬨劇中央的列車長一反常態地垂著頭,一言不發地盯著自己的手掌,在那攤開的掌心裡,仍未愈合的傷口正汩汩流淌著鮮血。

一滴、兩滴,滴落在地板上彙聚成一小窪暗紅色的印記。

“格雷列車長。”

被西爾芙的聲音驚醒,列車長緩緩抬起頭,露出一個如夢初醒的表情:“你們回來了。”

“你的手怎麼樣?”

“事實上,不太好,因為是短途列車,乘客裡沒有隨身攜帶醫藥箱的。”他說著露出了一個苦笑,西爾芙這才注意到他的嘴唇都開始有些泛白。

“這真是太糟糕了,”西爾芙歎氣,隨後她眸光一閃,“對了,我突然想到了,在我的行李箱中常年備有一個小型急救包,不過箱子被我放在了第三車廂裡。”

“那真是太好了,”列車長欣喜道,隨後又陷入了遲疑,“不過萬一再發生剛剛那樣的刺殺……”

“沒事,我忠心的仆人德拉文會為我保駕護航,”西爾芙說著頓了頓,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而且,我覺得這次應該不會再遇到刺殺了。”

兩人再次穿過通道,來到第三車廂,德拉文遵從西爾芙的指令彎著腰在皮箱裡一通翻找。

少女則沿著玻璃碎片蜿蜒的痕跡在地上來回搜尋著,她看得入神,一時不察,差點被地上的屍體絆倒。

急忙穩住身形,西爾芙有些懊惱地點了點腳尖的玻璃渣。目光重新移到地麵,她卻突然被腳旁的屍體吸引了注意。

她神情一怔,隨後蹲下身仔細觀察起來,纖長的手指順著早已僵硬多時的下顎處輕輕滑動,果然在片刻後得到了自己想到的答案。

“我明白了。”西爾芙喃喃自語道。

“什麼?”不明就裡的德拉文狼狽地把頭從箱子裡伸了出來。

“我終於明白了,凶手的動機。”

“那這麼說……”德拉文欣喜道。

“沒錯,謎案已經被我破解了。”西爾芙露出了一個勢在必得的笑。

“那我們馬上就回到第二車廂揪出吸血鬼羅伊。”德拉文有些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不,接下來,我有彆的打算。”

“什麼打算?”

西爾芙不答反問:“德拉文,怎麼樣才能完美地隱藏一片樹葉?”

“一直藏在身上?”

“不,”西爾芙轉過頭,幽藍眸子裡閃過一絲興味盎然的光,“是把它藏入叢林裡。”

……

深夜,所有乘客都已在鄰近的第二車廂裡睡下,第三車廂內安靜得落針可聞。

在這萬籟俱寂的時刻,一個不速之客的潛入,打破了這種祥和。

他身穿著一襲黑色鬥篷,踩踏著稀薄的月光,靠近了地麵上的其中一具屍體。

壓抑住充盈胸腔中詭計得逞的得意,他衝地麵上的屍體伸出了罪惡之手,就在手指即將觸碰到衣料時,卻猛地被地上的屍體抓住了手。

他渾身一震,整個人還沒從這巨大的變故中反應過來,隻聽見“哢噠”一聲,車廂內頓時燈火通明。

在那刺目的白光照耀下,身穿黑色鬥篷的男人頓時無所遁形。

“活過來”的屍體慢條斯理地坐了起來,打了個哈欠抱怨道:“真是的,這麼晚才來,讓我等得都快睡著了。”

他說著轉過頭衝身後的西爾芙道:“小姐,下車後能優先找個地方補充睡眠嗎,我已經快接近30個小時沒合眼了,這樣下去就連夏利那頭蠢馬見了麵都要嘲笑我的胡渣了。”

“放心好了,你應該不會有這方麵的問題,”隨著高跟鞋落到地麵上的清脆響聲,一道纖瘦的身影款款走了出來,“不過既然連這種胡話說出來了,說明這確實是個嚴峻的問題,我會考慮一下的。”

見兩人並不把他放在眼裡,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鬥篷內的男人暗自握緊了拳頭,掌心滲出細密的汗珠。

“那麼,回到正題,就讓我猜猜你深夜來到這裡的理由吧,”西爾芙雙手合十,抬起頭直勾勾地盯著不遠處的男人,“我猜,你是為了湮滅證據吧。”

鬥篷男渾身一震,卻仍然保持著沉默。

“你致命的把柄一直藏在這裡,所以一直惴惴不安害怕被發現,便想趁我們搬運第二具屍體來到這裡時,趁亂了結我們的性命,可卻也沒想到,這次倉促的行動反而讓你露出了馬腳。”

西爾芙說著伸出手撫摸起駐足在她左肩上烏鴉油光水滑的毛發,烏鴉配合地蹭了蹭她細蔥似的指尖,受傷的腳踝被用繃帶細心紮好,在底部係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遭遇了刺殺後,我和德拉文回到第二車廂開始排查,但是得到的結果卻是,在我們走後,沒有一人離開過車廂。

我剛開始以為是自己的思路錯了,然而並非如此。

沒有人離開過車廂,隻能說明要麼第二車廂內的所有人都在撒謊,要麼,離開的並不是車廂裡的人,也就是說,吸血鬼羅伊並不在乘客之中。

當時已經露出馬腳的你,被我們步步緊逼,慌亂之下緊接著又犯了第二個錯誤。

和我忠心的仆人德拉文陷入苦鬥,手掌上因此被地上的玻璃劃傷。你為了避免劃痕暴露,匆匆來到駕駛室,對副駕駛員史蒂芬痛下殺手,並設下了這個簡陋的機關。”

西爾芙伸出手,身後的德拉文適時地遞上一方手帕,裡麵是一截已經斷裂的線圈。

“你用這個線圈一段纏繞著列車的製動把手上,另一端則套在駕駛室內的門把手上,讓當時已經死亡的史蒂芬的手握在製動把手上,並將一根柱形的冰棍抵在製動把手前。

這樣,等冰棍逐漸融化斷裂後,緊繃的線圈就會拉動製動把手,迫使列車刹車。等我和德拉文趕到駕駛室打開門時,線圈就會自然脫落。

但是這樣做也會有兩個弊端,冰柱融化後,冰水會沾濕史蒂芬的手袖,留下一灘難以消失的冰水,纏繞在把手上的線圈也無法及時進行回收,容易遺留在現場,並成為物證,就像現在這樣。”

“而在那個時間,能夠有時間實行這一切的隻有一個人,那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