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1 / 1)

熟悉之後,薑宛白幾乎沒有用過“您”這個敬稱。

克萊斯特不知道她為什麼忽然改了說辭,困惑地答:“不必。我想還是認真準備為好。”

預想中的責備並沒有落下來,薑宛白提著一口氣,總覺得不安,吃完飯找了個借口便先走了。

通訊手環上,在王城裡無所事事的米歇爾給她炸了幾十條消息,給她講宮裡的八卦,問她沿途的情況,有沒有新鮮事。

她一一回複完畢,猶豫幾秒,發信息問他:

-你覺得你哥人怎麼樣?

-我哥?跟我比起來還算看得過去。

-說人話。

-……他這人表情少,還老愛凶我,但也就是嘴上說說,對大家都挺好的。怎麼,他也凶你了?

-彆理他,他不懂和女孩子說話的藝術,你不如跟我聊。

薑宛白放心了一點,眼見著話題都快跑偏到天際去了,笑眯眯地回複:

-沒有。他是不是隻凶你啊?

-……

-才不是!我不想跟你聊天了!!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薑宛白便從善如流地關了窗口,選擇性地無視米歇爾的後續轟炸,給克萊斯特打電話:

“在乾什麼?”

“在想作戰計劃。”克萊斯特答得飛快,昏黃的油燈光暈下,臉色卻是紅的,半句不敢提及自己在想她,迅速岔開話題,“你剛剛是不是心情不好?”

薑宛白被問得心虛,意識到自己晚飯時的匆匆告彆實在太不禮貌了,誠懇開口:“沒有,我覺得你對我特彆好,我很感謝。”

“嘟嘟——”

克萊斯特激動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手一滑把電話給掐了。

薑宛白嚇得一個激靈。

不就是告彆得敷衍了點嗎,這麼生氣?她隻是出個差,可彆把飯碗給砸了。

過了一分鐘,克萊斯特又打了過來,咳了兩聲解釋:“剛剛手環摔了。”

……甚至氣得把手環給摔了。

薑宛白感覺自己的生命安全受到了威脅,緊張地連連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走那麼快的。我就是怕我說話衝撞到你了……”

聽筒裡沉默幾秒,傳來克萊斯特百思不得其解的聲音:“你哪裡衝撞我了?”

他的語氣甚至帶了幾分茫然無措:“我以為是我講太多無聊的軍隊知識,你覺得煩悶。”

這誤會可就大了,薑宛白沒想到這人甚至還反思起了自己,急忙解釋:“沒有沒有!我覺得很有意思。”

“真的?那我明天可以繼續給你講。”克萊斯特的尾音肉眼可見的染上笑意,清了清嗓,又矜持地囑咐道,“你早些休息,明天見。”

掛斷通話前,他略有些哀怨地補充:“還有,下次不許叫敬稱。”

薑宛白哭笑不得地應下。

翌日,隊伍早早便開拔,直奔邊境而去。

馬車內,薑宛白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腦袋隨著顛簸的節奏一起一伏的晃動。克萊斯特坐在旁邊聚精會神地看戰報,時不時瞥一眼身側的人。

所謂的軍隊知識顯然沒講成,他還得時刻提防薑宛白睡倒到地上去。

“殿下,前麵有兩個人來討要食物。”

忽然有士兵來報,克萊斯特掀開簾子,看見不遠處有兩個陌生女子在隨著馬車同行,似乎是姐妹倆,為首的衣衫略顯落魄,麵色卻沉靜平和。

除去行軍必要物資,馬車上的軍糧尚有餘量,但並不多,是發生緊急情況的應急物資。克萊斯特擰著眉盤算,猶豫著要不要送出食物。

於情,國土境內都是精靈族民,他自然該幫;於理,作為軍隊統帥,他背負的不隻是自己一個人的責任。萬一他們路上遇到突發狀況,糧食短缺……

“給她們一些吧。”

身後,薑宛白不知何時醒了,手裡夾著一張塔羅牌倚在窗邊,轉頭看他時,額發隨風拂動,眼裡笑意粲然:

“我剛剛問了卜,是正位的命運之輪。彆有壓力,幫助她們會得到好結果的。”

她的發絲在陽光下亮得晃眼,水紅色的唇瓣一張一合,克萊斯特幾乎看得失神,喉結滾了滾,又繃著臉扭頭,派人去送糧和水。

馬車外,為首女子的嘴角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望過來的眼裡似有一口古井,深不見底。

離開前,她朝車內微微頷首,似乎是長時間未喝水,音色有些暗啞:“謝過二位了。他日重逢,定當重謝。”

送彆兩人,薑宛白睡意全無,手裡捏著牌顛來倒去地看,總覺得這件事沒那麼簡單。

代表好結果的牌有很多,其中命運之輪牌象征著命運非人力可以控製,有一種命中注定之感。

身側,靜坐的克萊斯特偏過頭看她:“怎麼了,那兩個人有問題?”

薑宛白搖了搖頭:“沒有。剛好有空,你給我講講戰況唄?”

克萊斯特輕輕“嗯”了一聲,挑了些簡單易懂的講給她聽:

“矮人族精通兵器製造,但近期資源短缺,金屬武器一定會大大減少,隻給精兵配備。前期一般會先放些小卒打頭陣,裝備不會很好。

“他們身形不高,可能會走高大的草叢,方便掩蓋身形——東南邊境外剛好有大片草叢。”

“可是精靈族很高,草叢裡敵暗我明,會很被動。我們是不是要占據高位?”薑宛白理解的很快,試探性地接話。

“城牆上已經安排弓箭手據守了。”

薑宛白點點頭:“你跟我講這麼細……沒關係嗎?”

“沒事,這些都是基礎,沒有保密需要。”

克萊斯特下意識地答,頓了頓,又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慌忙找補,“我的意思是……我相信你。再者,你也算半個軍師,知道這些才能占的更準。”

似乎覺得不夠,他又努力擠出一個笑容,看起來像是臉抽筋了。

薑宛白一下子沒繃住,笑得前仰後合。

輕鬆的氛圍沒持續多久,邊境傳來最新戰報,矮人國率先宣戰。

和克萊斯特推測的一般無二,他們先派了幾隊小兵在陣前試探。儘管精靈族輕易將其擊退,克萊斯特還是肉眼可見地緊張起來了。

遠程溝通戰況和策略的效率難免低下,他乾脆騎了匹飛馬,率先趕去營地主持大局。

隻見那馬蹄在平地上快蹬幾下,有著豐滿羽毛的雙翅一展,用力扇動幾下,便脫離了地麵,很快就甩下長長的輜重車隊消失在遠方。

薑宛白乘坐的車馬比他遲了半日才到,彼時的克萊斯特已經領兵去了戰場。

據說矮人族又發起了一波攻勢,比上次猛烈得多,抬回來的傷員也逐漸增多。

薑宛白並不需要上戰場,又不想在營帳中無所事事,便主動去軍醫那邊打下手。

醫師用精靈魔法療愈的速度趕不上傷員送進來的速度,她就承擔起簡單的包紮任務,協助搬運傷員。

搬完傷員,薑宛白又拿著記錄本去補位查房的護士,醫師在前麵說,她在後麵手忙腳亂地記不住詞:“啊等一下我還沒記完……剛剛說用藥反應是什麼?”

主治醫師溫聲重複了一遍,無奈道:“再記這麼慢,明天不許跟著我查房了。”

“我能行的醫生,之後我會越寫越快的!”薑宛白立刻乖巧搶答,“後續治療方案呢?”

“恢複的挺好的,明天如果檢查沒問題,可以歸隊了。”

“真的嗎醫生?!”病床上的精靈立刻激動地坐起來,目光炯炯地盯著醫師看,“一天兩天的也沒區彆,我能不能現在就去?”

“不能。”醫師拒絕得沒有任何猶豫。

順著走廊走到儘頭,血腥味愈發濃烈,似乎是從裡間的大房間傳來的,幾乎到了一種令人作嘔的程度。

醫師的表情倒是沒什麼變化,回過頭衝薑宛白揮了揮手:“你不用跟了,再往裡的都是需要大治愈術才可能救回來的。”

薑宛白忍不住探頭想看看裡麵的情況,可惜窗口有層拉得嚴嚴實實的簾子,遮擋住了後麵的光景,看不出什麼。

她忍不住問:“這裡麵的病人,都是傷到什麼程度的?”

“九死一生,吊著口氣。”

醫師的語氣很平靜,頭也不回地走了進去。門在他身後慢慢地關上,連同門後昏黃的燈光也一並合攏。

在醫棚打雜了一整天,前線還沒有任何捷報傳來。

薑宛白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自己的帳篷,心裡惴惴不安地擔心,便拿出一副牌來占卜這幾日的戰況。

“戰車逆位……”

第一張就抽到戰敗牌,薑宛白瞥了一眼,默默地把牌整理好收起來,不抽了。

雖然她的職業是塔羅師,但給自己抽牌時很少篤信。卡牌而已,好消息就繼續努力,壞消息就引以為戒。

如果是嚴重影響心情的壞消息,就重新抽,抽到好的為止。絕不內耗。

看牌麵,這場戰爭暫時是打不贏的,還是不要給自己添堵了。

第一次睡在離戰場這麼近的地方,薑宛白吹滅蠟燭,輾轉反側好久才勉強睡去。

翌日,前線果然傳來戰報,說是戰況膠著,難以退敵。

薑宛白又去營帳中幫忙了大半天。

這次她熟練了許多,哪裡缺人便竄去哪裡,不少醫生也都認識了這個獨特的人類姑娘,時不時會招呼她吃點零食。

直到淡金色的夕陽灑落護城河,透亮的光影攪碎在水中,變成片片魚鱗的形狀,克萊斯特終於回來了。

戰甲還未脫下,他就點了幾名大將,叫上軍師,去了一處偏僻的帳中商議。

過了一兩個鐘頭,薑宛白收到克萊斯特的信息:

-你去給醫師們幫忙了?挺多人提到你,都在誇。

-打打下手罷了。戰況怎樣?

-不太好。我在你帳篷裡,回來說。

薑宛白又想起了昨天抽了一半的牌,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回營帳的時候,她思索了一路,最後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我昨天抽了牌,說今天可能打不贏。抱歉,幫不上什麼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