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喚聲,薑宛白如夢初醒般回頭,嘴角勉強扯出一點笑意:“抱歉,夕陽太好看了,有點走神。”
窗外哪裡還有夕陽。
希爾達默了默,沒有拆穿,扶她站起來:“很晚了,小姐。早點回去休息吧,明日還要出征。”
薑宛白順從地站起來,走了幾步,又有點遲鈍地開口:“我還是第一次隨軍出征呢,也算是去見世麵了。”
這話說的雲裡霧裡,希爾達聽不明白她的意思,便隻是點點頭:“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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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克萊斯特站在高台上整肅軍隊,領著士兵們進行戰前宣誓。
薑宛白的位置在第二排,身邊的口號聲震耳欲聾,但她還是困得眼皮打架,幾乎站不住。
宣誓完畢後,克萊斯特便組織士兵上車,又吩咐人再次清點糧草和兵器,隨後疾步走向她:“剛剛在上麵看見你一直在打瞌睡。怎麼了,昨晚沒睡好?”
薑宛白頓時有一種被抓包的窘迫感。
她昨晚一夜未眠,隻能早起拍粉遮了遮黑眼圈:“嗯……第一次隨軍打仗,有點激動。”
克萊斯特的目光掃過她疲憊到快要打結的上眼皮,不太放心,正欲追問,卻有士兵在身後喊他。
他是這次出征的統帥,手上事務繁多,忙得幾乎抽不開身。
“你去忙吧,我沒事的。”
話還未組織完,又有人叫了一聲,克萊斯特隻得歉意地丟下一句“回聊”。
目送他先行離開,薑宛白一個人坐進馬車。
窗外,一車車的弓箭和箭筒從旁有序經過,濃烈的征戰氛圍幾乎無孔不入,薑宛白緊張地咽了下口水,心跳如擂鼓,震得她頭皮發麻。
過了一會,她收到克萊斯特的信息:
-你在哪輛車?
回完信息後不久,馬車的簾子被拉開,一個女人走了進來。
她穿著一身乾淨利落的騎行裝,蹬著一雙革製馬靴,對薑宛白友好地笑了笑:“我是軍師賽薇亞拉,王子殿下讓我來陪你聊聊天。”
薑宛白收拾好情緒,衝她點點頭:“你好。”
“第一次上戰場,害怕啊、焦慮啊,都是很正常的。沒事嗷,不要有壓力。”賽薇亞拉安撫地拍了拍她的後背。
薑宛白尖銳炸毛的神經須須被撫平了些,低頭理了理衣角的褶皺飛邊:“抱歉。”
“沒關係,不用道歉。我記得我第一次隨軍出征的時候,隻是看見馬車就嚇哭了。還有人緊張的褲子都穿反了。”
賽薇亞拉隨軍出征很多年了,滔滔不絕地講了許多趣事,驅散了些緊張的氛圍,薑宛白被逗得嘴角微彎:
“每個人都會害怕嗎?”
“王子殿下好像就不怎麼怕。”賽薇亞拉想了想,“以前他第一次跟著精靈王出征,年紀很小,但不哭也不鬨。如今帶隊出征,也指揮的有條不紊。”
“宛白。”
說曹操曹操到,當事人拉開車簾,半個身子探進來。
女軍師見狀,行禮下車,臨走時給薑宛白打了個手勢,大約在說,之後有事還可以找她。
戴倫跟在克萊斯特的身後,正猶豫著要不要上車,一抬頭,就冷不丁地和薑宛白打了個照麵。
麵對薑宛白探究的目光,他一時間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訕笑著站在馬車旁。
“杵在那乾什麼?等下就要出發了,趕緊坐下。”克萊斯特皺著眉回頭。
戴倫咽了下口水,慢吞吞地坐上來。
克萊斯特又從窗口探出頭,吩咐前麵的士兵:“各車準備,五分鐘後出發。”
車內,薑宛白的目光在兩人之間輪轉,眼裡含了點笑意,故意壞心眼地前傾了身體,拉近和克萊斯特之間的距離:
“原來你問我需不需要陪同,是這個意思?成年人了,怎麼還玩跟蹤這一套。”
克萊斯特慢半拍地回過神來,嚴肅的表情瞬間土崩瓦解,臉色通紅地道歉:“對、對不起。”
薑宛白有點無奈:“想跟我一起出門就直接說唄。你那個問法,好像我監護人一樣。”
“我怕你一個人出門不安全。”克萊斯特老老實實地解釋。
“遇到會魔法的可能打不過,普通人還是完全沒問題的。”
薑宛白挑眉擼起袖子,想展示一下自己的肌肉線條,又忽然想起自己目前還沒鍛煉出明顯肌肉,很輕地咳了一聲,不動聲色地把袖子放了下去。
得意過頭,差點忘了她現在穿越了。
她的動作太自然了,坐在對麵的戴倫見慣了深諳宮廷禮儀的貴族淑女,幾乎是目瞪口呆地移開了目光。
克萊斯特完全沒發現有什麼問題,麵上非常冷靜地表示自己知道了,心裡忍不住地往外冒粉紅泡泡。
調笑過後,那種若有若無的孤獨感再次席卷而來。
車隊開始前進,薑宛白倚在車座上,身體隨著顛簸的馬車搖搖晃晃,看著眼前的簾子發呆。
克萊斯特正思考著如何開口,手環忽然收到來自邊境的通訊請求,連忙接通:“情況怎樣?”
“殿下,矮人族越來越囂張了,天天在河對麵叫陣,估計很快就要宣戰。請求儘快支援。”
掛斷通訊,克萊斯特通知車隊快馬加鞭,全速前進。
薑宛白在旁邊聽了個大概,莫名也感受到一種奇異的責任感。她伸手摸向背包,拿出一副塔羅牌。
既然來了,她也該出一份力才對。
正琢磨著問什麼問題會對戰事幫助比較大時,薑宛白的手腕忽然被一隻溫熱的手握住。
她轉過頭,猝不及防望進克萊斯特那雙清透明朗的眼裡。
“我答應過父王要保護你,一定不會食言。你可是精靈宮殿的人,精靈族永遠會在你身後。彆怕。”
對視間,薑宛白甚至能看清他微微顫動的纖長睫毛,隻看了幾眼,就耳尖發燙地移開眼神:
“怎麼忽然跟我說這個?”
克萊斯特也似乎剛剛反應過來,猛地縮回手,氣勢弱了些:“我就是看你好像有點害怕、那個……”
薑宛白的餘光瞥見不遠處處於狀況外的戴倫,不欲繼續這個話題,眨了眨眼,唇邊現出兩對淺淺的梨渦,不由分說地拿著塔羅牌懟過去:
“你有什麼想問的嗎?”
說到戰事,克萊斯特立刻正色起來:“我想想,可以問矮人族軍隊這幾日的行軍計劃嗎?”
……好作弊的問法!
“可以。不過我軍事方麵了解的不多,可能隻能說個大概。”
馬車上設施不全,打好預防針後,薑宛白便直接蹲下身子,在座位上洗牌切牌,讓他抽。
“這幾天矮人族也在籌備資源,集結軍隊,應該幾日內就會宣戰。屆時會有一場硬仗要打,從牌麵上來看,打的挺艱難的。
“若是攻破邊境守衛,他們會走比較隱蔽的行動路線,比如地下或者山地。到時候會很難退敵,所以一定要守好邊境。”
“好。”
儘量詳細地解讀了敵軍情況和兵力部署後,薑宛白就看見克萊斯特一會在通訊手環上戳來戳去地打字,一會掀開簾子四處張望,坐立難安。
她主動開口道:“你是不是要找軍師討論接下來的計劃?”
克萊斯特的眸子瞬間亮了亮,像個被猜中心思的狗狗,認真征詢她的意見:“我可以去嗎?”
“你才是負責決策的統領,問我乾什麼?”薑宛白憋著笑,以問代答,忍不住想逗逗他。
克萊斯特露出一個矜持的笑容,又小心翼翼地問:“你現在心情有好一點嗎?”
“你們打贏了我便心情好。”薑宛白在自己好幾年的牛馬經驗裡挑了個最巧妙的回答。
克萊斯特放心了些,千叮嚀萬囑咐地帶著戴倫下車了。
馬車裡一下子空了,薑宛白閒來無事,便又占了個卜。
這次出征她有命回嗎?有的,活蹦亂跳。
她立刻把心放回肚子裡,從包裡拿了零食出來,開開心心地嗑瓜子。
又過了約摸大半天,軍隊在路邊搭了一處簡易營地,做短暫的修整。
營帳中,薑宛白支著胳膊坐在桌邊,翻閱從賽薇亞拉那裡順來的《西幻曆史上下五百年》。
書中的內容實在枯燥,她隻翻了幾頁,眼睛就已經半闔。微卷的額發垂在眼前,遮得視線越發朦朧。
她很有一個戰爭白癡的自覺性,身邊全都是大忙人,她幫不上什麼忙,隻能自己找事情消遣。
克萊斯特就是在這時進來的。
“困了嗎?行軍辛苦,難得修整,等會去吃了飯再睡吧。”
薑宛白揉了揉眼睛抬起頭,正對上克萊斯特溫潤的眼睛,登時清醒不少:“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下午七刻多。晚飯會烤點野味,還有一些麵包和果子。你有忌口嗎?”
“沒有。”薑宛白立刻搖頭。
就算有也是不能說的,本來就沒什麼吃食,還挑三揀四,顯得矯情。
“她的這份少放辣椒,不要香菜。”
沒多久,克萊斯特還是完全摸清了薑宛白的喜好。
——會偷偷把香菜挑掉,一邊大口吃辣一邊猛擦鼻涕,簡稱又菜又愛吃。
“哎,不用這麼麻煩……”薑宛白還在堅持自己的原則,覺得不用給她特例。
還沒說話,她就看見一個士兵過來加菜,話密得堪比rapper:“生薑不要切太碎,不要胡蘿卜,不要香菇,多放一點點糖,鹽兩勺……”
“能吃就吃,不吃就滾。”這人顯然是慣犯,掌勺的士兵瞪了他一眼,“給你三秒鐘時間提要求。”
“……不要胡蘿卜和香菇。”
士兵在本子上記好,又轉頭十分親切地看向薑宛白:“小姑娘,你的忌口再說一遍唄,我沒記下來。”
薑宛白瞬間規規矩矩地答:“微辣,不要香菜。”
“好的,這是你的號碼牌。殿下,這是您的。”
薑宛白拿了牌子,立刻拽著克萊斯特回到草地坐下:“有點嚇人……我們下次還是不要這麼麻煩了吧。”
“他那是矯情,你隻是正常忌口,有什麼事。”克萊斯特無所謂地聳聳肩,“再說了,他敢凶你嗎?”
薑宛白忽然理解了抱大腿的爽感。
出征到現在,她一分錢沒花,飯錢直接記在王子殿下的賬上。因為經常跟在克萊斯特身邊,也幾乎沒有人給她臉色看。
吃飯時,克萊斯特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薑宛白講目前的計劃和邊境情況。
第一次離戰事戰況這麼近,薑宛白聽的滿臉認真,聽不懂時還可以現場問,頗有些學渣請教學霸的感覺。
“為什麼要少用步兵?”
“矮人族善用重騎兵,對戰步兵有優勢。我族擅長弓箭,剛好可以遠距離破敵。”
薑宛白覺得不解:“既然他們在遠距離作戰中處於劣勢,開戰豈不是很虧?”
“矮人族很擅長使用重型武器,又精通兵器製造,耐力很好,可以打持久戰。”
“這樣啊……”
聊了一會,克萊斯特忽然想到什麼:“你可以占卜我們這次戰爭能不能勝利嗎?”
薑宛白幾乎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儘量不要問卜重要事情的結果。其一是塔羅牌以指引為主,不適合問答案;其二是如果問出不好的答案,影響了心態,反而更容易有不好的結果。”
語畢,空氣安靜了一會,薑宛白舀了點湯,忽然發現克萊斯特沒再出聲了,背後陡然冒出冷汗。
經過這些天的相處中,她幾乎忘記了克萊斯特的身份,自以為是地把他當成了關係很好的朋友。
可他終究是一個軍隊統帥,一個貴族王子。
忽略階級,妄想和上司平等對話,是從業大忌。
薑宛白的臉色白了幾分,補充道:“當然,如果您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占一下也不影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