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鬼魂幫忙本就是要以物祭奠,隻是這祭奠之物分很多種,例如用香燭冥幣,用牲畜,更甚者以氣運為祭,以鮮血為祭,更有邪教用活人祭奠。
不同的祭奠方式召喚出的鬼魂數量不同,配合程度也不同。
除去最後一種,以血為最為凶險。
以血為誓,與魂結契,是以金鳥族人的法術無法傷及怨靈分毫,而吸入戾氣的怨靈卻可眨眼間要了金鳥族人的性命。
金鳥族也算是仙界大家族了,薑冉想不明白,這金族長行事竟如此荒誕,不由好奇道:“你到底是從哪裡學來的?”
金牧自知理虧,魁梧的身軀略顯局促,就連粗獷的大嗓門也收了起來,宛若蚊蚋:“就那日去東海尋幼子回來,我路過人界青橋城,心情不好就下界去喝酒,與酒坊內幾個劍修聊了幾句,是他們教我的。”
劍修教招魂陣?這簡直就離了大譜了!
知道這老鳥蠢,但蠢成這樣薑冉屬實沒有想到。
文昀也察覺到了不對勁。
三界各司其職,劍修是修習劍道的人族,在有了修為基礎後可拜入仙族宗教門派,長此以往修行,便有飛升的可能。
但唯獨不會與鬼魂之事扯上關係!
三界鬼魂曆來由冥界掌管,陰陽輪回,皆過忘川,唯有人界陰陽師與仙界司命與之有所交集,協助逗留在世間的鬼魂早入輪回。
道理雖簡單,可金牧尋子心切,想來是被有人之人鑽了空子。
文昀神情逐漸嚴肅起來:“金族長,你可還記得那些劍修來自何門派?又或者作何打扮?”
“是何門派我倒是沒問。”金牧訕訕一笑,撓撓頭沉吟了片刻,才恍然大悟道:“他們穿著黑色的長袍,衣擺上用金絲繡了大片的牡丹。我當時還覺得奇怪呢,明明是男子,怎還跟女子一樣,在衣服上繡花,娘兒們唧唧的。”
本昀在腦海中搜尋了許久,都沒能想出哪個門派的穿著是如此服飾。
且近期也並未收到有新門派成立的消息。
“行了行了,事情弄清楚了就彆在這裡浪費時間了。”
薑冉打斷兩人,她沒心情去管那些穿著牡丹繡花服飾的劍修,隻知道,若等到現存的怨靈都被戾化,可真就麻煩了。
漫天的黑霧,隱隱透出一絲絲血紅色的光芒,如同煉獄之火,又似暗夜中凶獸的瞳孔。
這些怨靈好似開了靈智似的,長出的雙手在空氣中摸索了一番,隨後朝著金牧蜂擁而去。
長槍寒光閃閃,從一團團黑霧中劃過,卻無法傷及它們分毫,金牧想要突出重圍,可一隻隻怨靈將他圍得密不透風,戾氣在他臉上劃破一道口子,可他卻連反擊的能力都沒有。
長鞭帶著渡影笛的靈力之光席卷而來,在空中揮過的一瞬間,便打散了不少怨靈,金牧脫困,發現竟是小丫頭救了自己,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
薑冉並沒空理會那呆愣的老鳥,轉身閃到他身旁,左手用力把他往角落方向推去,助他離開黑霧重圍,右手卯足了勁在頭頂上空掄了一圈。
那些怨靈顯然敵不過渡影笛的靈力,不過片刻就消散了大半。
文昀配合清理落網之魂,不過半炷香的工夫,小山坡上殘存的怨靈就被清理乾淨了。
一行三人不敢耽擱,匆匆往庭院的方向跑去。
等眾人趕到,庭院中已空無一人,隻有零星幾根散落在地麵上的鳥羽,和點點滴滴斑駁的血跡。
飄在空中的怨靈圍在屋子四周,幻化出來的雙手使勁拍著窗戶和門,還不停地發出“嗚嗚”低鳴聲,如泣如訴。
屋內燈火通明,靈力流轉,偶爾傳來幾聲孩童的啼哭,而後又戛然而止,轉為小聲啜泣,細聽好似有婦人輕聲低哄著。
瞧見族人都安然無恙地躲進屋內,金牧總算是安下心來。
然而,那些本就狂躁的怨靈在嗅到熟悉血腥味的瞬間,就如同見到了食物的餓鬼,朝金牧飛撲而去。
眼看著怨靈就要將金牧吞噬,餘下圍在房屋周圍的怨靈又即將破窗而入。
千鈞一發之際,文昀的長劍忽地騰起,寒光一閃,化出無數道劍影,每一道都帶著與原劍一樣的鋒芒和靈性。
隨著男子手中仙訣流轉,長劍與劍影在空中旋轉,劍光熠熠,如同繁星般劃過夜幕,也擊散一團團黑霧。
一場劍雨過後,怨靈儘數消散,天空恢複了原本的模樣,明月當空,銀輝在庭院的皚皚白雪之上,倒也寧靜雅致。
忙活了一晚上,薑冉輕揉早就凍得通紅的鼻頭,悄悄觀察男子將長劍收回。
這個人,明明有這麼大的本事,怎麼早不使出來呢?白白挨了這麼久的凍。
文昀低垂的眼眸微微抬起,將少女的小動作都收入眼底,“金族長,山頂風寒,既然怨靈都已除儘,我們不如進屋再聊?”
“好好好!仙君,姑娘,這邊請!”
*
屋內,一陣寒暄過後。
薑冉靜靜坐在一張雕花木椅上,手捧熱茶,身旁是一盆熊熊燃燒著的炭火。
厚重的狐裘披風脫下放在一側,露出了胳膊上簡易包紮的傷口。
瞧見薑冉胳膊上滲出的那一抹嫣紅,瑤宇眸中滿是擔憂,他正想上前詢問,卻被文昀一道淩厲的眼神逼退了回去。
“文昀仙君。”金牧突然出聲,拉回了文昀的注意力,“仙君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突然到訪我族,應不是為陣法而來吧?”
嗯?不是嗎?
薑冉喝茶的動作微微一頓,不是說他老友宅中鬨鬼,喊她來捉鬼的麼?
若是搞錯了,她的金錠還能保得住嗎?
文昀的視線落掃過薑冉,瞧她一臉錯愕的模樣忍不住勾了勾唇,而後又一本正經回複金牧。
“金族長為人直爽,我也不藏著掖著了,不知族長可聽說東海底下的淨濁淵封印鬆動,濁氣泄露,整個東海都苦不堪言。”
金牧思索了片刻,點了點頭:“略有耳聞,但這不是他龍族太子自己闖的禍嗎?”
“且不說此事真相究竟如何,濁氣泄露乃是事關三界的大事,文昀此次前來,就是想請族長出山,啟五行陣法,重塑封印。”
說罷,文昀起身朝金牧恭敬一禮。
金牧曾任職於天宮,算是一方將領,也為千年前的仙魔大戰立下汗馬功勞,文昀同他也算是有過命的交情。
然而,他誌不在此,隻想偏安一隅,與族人相守,百年前他老來得子,便以此為托詞,請辭回鄉了。
文昀禮數周全,言辭懇切,倒是讓金牧不好一下就拒絕了,但他心係幼子的安危,實在無心其他,眉宇間微微皺起,猶豫了半晌,也沒給個回應。
坐在他身旁的婦人悄悄用手肘撞了撞他。
收起略顯為難的臉色,金牧起身朝男子深深鞠了個躬,“仙君莫怪,隻是幼子杳無蹤跡,我是真的沒心情去弄封印啊!”
在聽到文昀的話時,薑冉就知道自己被那登徒子耍了,什麼老友家鬨鬼,都是他騙自己北上的借口!
本就心中有氣,又聽金牧不願配合修補封印,火氣更是掩不住了。
跟那登徒子的賬可以晚些再算,但跟這老鳥,倒是不必藏著掖著了。
薑冉直接扔下茶盞,語氣中帶著些許怒意,道:“你若推脫,封印無法修補,可知濁氣會奪了多少生靈的性命?又有多少個像你一樣的父親,等不到歸家的幼子?”
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收緊,金牧的神色閃了閃,麵上卻不肯退讓分毫,冷哼一聲,道:“我仙族之事,何時輪得到你一個凡人女娃娃置喙?”
坐在身旁的婦人扯了扯金牧的袖袍,終是忍不住勸了幾句:“這位姑娘說得不錯,於危難之際,能者,當擔天下之責。阿原就是在東海附近消失的,家主若是去了,說不定能尋到他。”
提起幼子,金牧的心到底是軟了幾分,他拍了拍雀雲的手,退讓了一步道:“我可以答應你們去東海,但還請仙君幫忙用追蹤術尋一尋幼子的下落。”
金牧從懷中掏出一根羽毛,歎了口氣道:“這是阿原的尾羽,他性子頑劣,常與族中其他幼鳥打鬨,這是他失蹤前一日,我在庭院中撿到的。”
“好。”
文昀並不推脫,接過那片橙黃的羽毛,當下便掐了個仙訣。
羽毛被靈力包裹著緩緩浮到半空之中,隨後一束流光破窗而出,沒入無邊的夜色。
屋內陷入了一片寂靜,隻剩下眾人的呼吸聲,和燭光搖曳間火星爆裂的“劈啪”聲。
不知過了多久,金牧看著沒有絲毫反應的男子終於沉不住氣了:“仙君,如何?可有找到線索?”
羽毛落回掌心,文昀收起靈力麵露歉意,“並未探到小公子的蹤跡。”
雀雲臉色一僵,手中的帕子緩緩飄落,顧不得去撿,反手握住金牧的手,嘴一癟,帶著哭腔道:家主,阿原他不會出什麼事了吧?”
“夫人彆急,我再派人去找找。”金牧的臉色也並不怎麼好,但依舊安慰著婦人。
纖細的手指從男子掌心輕輕拿起這片羽毛,薑冉眯著眼睛看了許久,總覺得好像在哪裡看見過,卻又記不真切。
她把羽毛遞還給金牧,試探性地問了句,“要不,我幫你找找?”
文昀仙君都找不到,一個小丫頭片子來湊什麼熱鬨?!
金牧眉頭一皺就打算拒絕。
“你—”
“真的可以嘛?那就勞煩姑娘了!”雀雲的聲音搶先一步響起,打斷了他的話,帶著濃重的鼻音,也有掩不住的驚喜,她聽蚌族公子說了薑冉不少事跡,也當真覺得她有些本事。
愣在原地的金牧微張的嘴巴默默合上,算了夫人都發話了,多一個人幫忙多一分希望,就看看這小丫頭的本事吧。
看到黑著臉卻又欲言又止的老鳥,薑冉算是明白了這金鳥族的話語權究竟在誰手中了。
她直接略過金牧,看向婦人,“請問夫人可能提供多一些小公子的信息,比如外貌、喜好。”
“有有有!”雀雲停止了啜泣,摘下了手腕上的金鏈,上麵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琉璃墜飾在燭光下格外耀眼。她掐了道靈力注入那手鏈中,琉璃吊墜瞬間膨脹,化成一麵精致的銅鏡。
手中仙力不停,銅鏡緩緩漂浮到空中,鏡麵中似有畫麵顯現。
“這是我族法器追憶鏡,有不少阿原的片段。說來也怪,阿原已近百歲,按理早該化形成人,可不知是何原因,依舊以原形示人,問了許多醫仙,都隻說機緣未到。”雀雲一麵掐訣,一麵絮絮叨叨不停解釋,“姑娘你瞧,那隻五顏六色的小鳥,便是阿原。”
這鳥……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薑冉歪了歪頭,又往前走了一步仔細瞧了瞧。
半眯著眼地倏地瞪大,薑冉恨不得將臉貼到那麵銅鏡上。
這鳥……這鳥不就是當初自己在小漁村外撿回來那隻鸚鵡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