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手爐(1 / 1)

若說彆人沒有察覺薑冉的異常,文昀隻瞧了一眼,便發覺了少女忽然變動的情緒。

他緩緩行至少女身側,用折扇輕輕碰了碰她的肩頭。

薑冉側目看向男子,琥珀色的雙眸微微一轉,拉起男子的手腕往旁側走去

走的時候,還不忘朝眾人安撫般地笑了笑。

“請族長夫人稍候,我與仙君商議一番。”

見狀,瑤宇站起身來就要跟上,卻被雀雲喊住。

“方才急於淨濁淵於幼子之時,還未曾謝過公子救命之恩。”

他停住腳步,本想隨意客套幾句,卻不想金牧和雀雲雙雙行禮,饒是眼眸低垂,也不難看出兩人的真摯。

如此一來,也不好再敷衍,隻好輕輕托起金牧的手,又朝兩人回禮。

等忙活完這些虛禮,金牧拍了拍瑤宇的肩膀,待他坐下道:“公子大義,此等重恩我金鳥族銘記於心。早前聽聞蚌族之事,若公子有任何需要,儘管提來,我金牧定刀山火海,助公子如願。”

“族長言重了,舉手之勞罷了,一切都是仙君與薑姑娘的功勞。”瑤宇不敢居功,謙虛接過雀雲遞來的茶水和果子,視線卻有意無意地落在屏風後兩道模糊的身影之上。

文昀把少女拉到屏風之後,又稟退候著的眾人,才不緊不慢地開口問道:“你可是發現了什麼線索?”

“豈止是線索!”憋了半晌的薑冉立馬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道:“我離開東海那日,在小漁村外撿了隻奄奄一息的鸚鵡,長得跟那銅鏡中的金原大差不差,不過我第二日一早便同你離開了,現在不知道它狀況如何,也生怕弄錯了讓他們白高興一場。文昀,要是我們現在回一趟小漁村,是不是太耽誤事了?”

“確實耽誤。如今,淨濁淵封印才是重中之重。”文昀頓了頓,轉念一想繼續道:“不如,讓瑤宇回去看一下?”

“不行。”薑冉搖搖頭一口否決道:“他沒去過小漁村,也沒見過那鸚鵡,讓他去不妥當。”

文昀撚動指尖,沉吟了片刻,“我記得初次去尋你之時,澤塵也在場,他在冥界也有些時日了,不管借沒借到尋影燈也該有個結果了,不如叫他去接上鸚鵡,再北上與我們彙合。”

“這倒是可以!”薑冉一亮,才到極寒之地就遇上這麼多事,玉佩下落也還沒有線索,若是再多個人手,應當能加快些進度。

等忙完這一切,也好安心去忙自己的事。

有時候,薑冉還是覺得自己不夠自私。

文昀那登徒子就能做得出用捉鬼之事騙她北上。

若這世間真有九尾狐存在,在仙族應隨意一打聽便能找到下落,屆時,她就算跑了文昀又該奈她如何?

可每每動了這個念頭,她就會想到淨濁淵外泄的濁氣和石洞中十幾枚蚌殼。

她告誡過自己無數遍,她越界了。

然而,她感受過濁氣的滋味,一想到世間萬千生靈都會被濁氣侵蝕,便再也下不了一走了之的決心。

罷了,薑冉又一次說服了自己,到了仙族也沒少乾越界的事了,多這一樁也沒什麼區彆,況且都是行善積德的善事。

若有天譴,早該降了。

剛給澤塵傳完信,文昀便瞧見少女眯著眼睛若有所思的樣子,他用折扇輕輕敲了下她的腦袋,“想什麼這麼出神,還不快去解釋一下?”

“哎喲—”薑冉驚呼一聲,揉了揉腦袋,一瞧見文昀那張臉就好似看到了金光閃閃的金錠子。

“把說好的金錠給我,你騙我北上的事就一筆勾銷,否則—”

”否則姑娘當如何?”文昀饒有興致地看著即將跑跳如雷的少女。

否則,等我抱上九尾狐大腿,第一個就拿你這登徒子開刀!

八字沒一撇的話,薑冉沒說出口,隻是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而後繞過屏風回到正廳。

*

薑冉怕讓金牧和雀雲白高興一場,沒說自己撿到鸚鵡之事,隻說差了人去尋,要等一兩天才能有消息。

有人願意幫著尋夫婦二人已經很感激了,看夜色已深,急忙招呼三人在族中歇下。

薑冉和瑤宇被安排在淩雲閣與淩風閣,這兩個小院雖位置稍偏遠一些,卻勝在安靜雅致,兩座小院僅一牆之隔。

文昀在仙界中地位頗高,住處自然不能隨意安排,金鳥族恭恭敬敬地將他請入挨著主殿的青鸞閣,還安排了一眾侍從。

隻是他性子清冷,饒是幻月穀內修行的靈狐無數,平日裡也就澤塵一名侍童,被薑冉擄走以後,他索性獨來獨往。

看著庭院中烏泱泱跪了一片的人,他揮了揮手,將人都遣散了出去。

同樣不習慣人伺候的還有薑冉。

淩雲閣內炭火燒得很旺,整個屋子映得一片溫暖。薑冉靜靜坐在一側,身影在火光的映襯下添了幾分柔美,她正垂眸看著桌案上的幾個藥罐。

這些都是雀雲送來的,她察覺到薑冉手臂上的傷口,也知曉這傷是自己那不長眼的夫君所致,心生愧疚,尋了不少仙界上好靈藥,還貼心地找了兩個侍女照顧她起居。

薑冉從沒被人伺候過,自然覺得彆扭,便打發走兩位侍女,自己處理傷口。

血雖已止住,可乾涸的血跡將傷口與錦帕粘在了一起,即便她很小心地將帕子取下,也依舊免不了撕裂到傷口。

“嘶—”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才剛剛凝住的傷口又開始往外滲血了。

“姑娘,奴婢來替您包紮吧。”一名侍女放下手中盛滿熱水的木桶,走到少女身側,去拿桌上的止血散。

“這點小傷不礙事的。”薑冉搶先一步拿起藥瓶,往傷口上一通亂撒,隨後抓起紗布將傷口包得嚴嚴實實。

處理完傷口,她又看了眼在餐桌旁布菜的侍女,訕訕一笑,決定將人都打發出去,道:“你們快回去歇著吧,我自己可以,不用伺候。”

兩名侍女從未見過此不拘小節的姑娘,她們相互看了看,心下不解卻也不好忤逆,朝少女福了福身子便退下了。

外人一走,薑冉緊繃的身子驟然鬆懈下來,她起身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

屋內燈火闌珊,滿桌的菜肴散發著誘人的香氣,滿桌小菜竟都是人間的吃食。

一旁的屏風後,木桶內盛滿了熱水,水麵上漂浮著幾片花瓣,淡淡的花香在氤氳的水汽中彌漫出來。

薑冉站在餐桌與屏風之間,雙眸在滿桌美食與熱氣騰騰的木桶間來回流轉。

自收到有關命格的書信以來,她幾乎就沒好好休息過。

仙族事務越攬越多,自己那短壽的命數卻是一點都沒改變。

也不知如今這般做到底是對是錯。

肚子“咕咕”叫了一聲,本還有些惆悵的薑冉一屁股坐在餐桌前大快朵頤地吃了起來。

事已至此,隻能朝前看了!

飽餐沐浴後的薑冉換上了一身乾淨的寢衣,心滿意足地躺在床上,縮在厚厚的錦被之中,發出一聲饜足的喟歎。

屋內燭光逐一熄滅,隻留下炭火透著淡淡的火光,月光透過窗欞灑進屋內,在窗台下灑下一片銀輝。

窗外寒風瑟瑟,屋內暖意融融。

就在薑冉即將進入夢鄉之際,小院門口傳來一陣摳門之聲,她警覺地睜開雙眼,眸中閃過一道不悅。

誰呀,大半夜不睡覺來串門?!

叩門聲不斷,她煩躁地翻身起來,隨手抓了件披風係上,開門大聲吼了一句,“誰呀?”

“薑姑娘,是我,你可睡下了?”

瑤宇溫潤的嗓音如春雨拂過,瞬間熄滅了她心中的怒火。

屋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雪,薑冉懶得打傘,隻是披了件狐裘,便走了出去。

打開院門,瑤宇正站在風雪之中,他亦未撐傘,雪花落在他披散的長發之上,幾縷發絲隨風揚起,為本就俊美的麵容又添了幾分飄逸。

他靜靜望著推門而出的薑冉,目光中帶著自己也不曾察覺的柔情。

從前見到的她總是穿著窄袖長袍,高高束起的長發儘顯英氣。

而現在,她拆了發髻,一頭烏發散在身後,不綴任何珠釵,寬大的狐裘披風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看起來嬌小溫柔。

薑冉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吸吸鼻子避開了他的視線,“你這麼晚過來是有什麼事嘛?”

少女的話讓瑤宇瞬間回過神來,他意識到自己有些失禮,趕忙收回視線,從袖袋中取出什麼東西,用帕子包裹得嚴嚴實實,並分辨不出。

“我聽說凡人怕冷,冬日裡常常揣手爐取暖,這個手爐中有我的靈力,能一直發熱,這樣姑娘就不會手冷了。”

薑冉接過手爐,輕輕掀開裹在外側的帕子,原本小巧的手爐外側裹上了一塊碧色的錦布,邊緣上甚至還細心地綴上了一圈珍珠。

掌傳來的溫熱直達心田,但薑冉心中卻覺得有些怪怪的,本是個手爐倒也無大礙,可他竟然親手縫了外套,如此一來,多少有些過於親密了。

就像男女定情時相互贈送香囊一般。

她想了想,覺得還是要同他說清楚。

“瑤宇,你應當解我性子,不管是誰遇了難,我若是知曉,絕無放任不管的道理。我救蚌族是因為恰好在龍宮碰上了此事,所以,你不要因此有心理負擔,我不需要你報恩,也不用你為了我多做些什麼,隻要你和族人好好活著,也就不枉我救你們一場了。”

“薑姑娘心善,救人不求回報,但瑤宇不能不懂事。今夜是瑤宇唐突了,沒考慮到姑娘連日奔波,需要好生歇息,打攪姑娘了。”說罷,瑤宇朝著少女彎腰一禮。

低頭的瞬間,薑冉瞧見他頭頂與肩頭都落滿了白雪,抱拳的雙手也已凍得通紅。

罷了,總歸也不急於一時,今夜格外寒冷,還是早些散了回屋休息吧。

“行了,你彆動不動就行禮,像我欺負你似的,今夜下雪實在太冷了,你先回去吧。”

薑冉朝瑤宇擺了擺手,示意他起身,誰知她在揮手之時,挑起了披風上係於胸前的綢帶。

一陣寒風吹過,又將那綢帶揚了起來,不偏不倚地勾住了瑤宇交握著的手指。

夜色正濃,小院周圍燈光昏暗,還未等瑤宇反應過來,他已帶著綢帶站直了身體。

隻聽見一道細微綢帶摩擦的聲音響起,披風胸前所係的結驟然散開,披風順著少女的肩頭緩緩滑落。

薑冉察覺到異常,急忙伸手想要去抓,光滑的披風從掌心劃過,落到了地上,而披風的絲帶還纏繞在瑤宇的指尖。

僅穿一身單薄的寢衣站在雪地中,寒風呼呼地往寢衣之中灌去,吹得那本就薄如蟬翼的衣袍獵獵作響,隱隱露著她纖細的肩膀與精致的鎖骨。

“薑冉,你這是在做什麼?”

隨著文昀不悅的嗓音一同落下的是一件厚重的披風。

披風上還帶著男子殘餘的體溫,雪鬆清香充斥了鼻腔。

可薑冉隻覺得頭皮一陣發麻。

她回過頭瞥了眼文昀冷冷的目光,不知為何,一股心虛感油然而生。

他什麼時候來的?為什麼會有種做了壞事被抓包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