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光柱一明一暗,青銅鼎中的鬼影幾經輪轉,讓飄浮在空中的怨靈數量大增。
周圍的空氣中,戾氣的氣息越來越重。
戾氣通常由厲鬼所生,空氣中若有戾氣之息,也當有厲鬼之息才對。
令薑冉奇怪的是,她並尋不到厲鬼在何處。
這讓她不由想到了碧竹,難不成,又有修了魔的鬼在此處作祟?
看著火苗中一張張變幻的鬼臉,薑冉決定速戰速決。
不管幕後之人是誰,若再猶猶豫豫沒有行動,金鳥族照樣得完。
她思索了片刻,抬腳往陣法方向走,打算一鞭子掀翻那鼎爐子。
直接粗/暴,但立竿見影!
可還沒走兩步,後衣領就被被揪住了,至於是誰,薑冉閉著眼睛都知道。
“你又要做什麼?”文昀的不緊不慢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這登徒子,淨添亂!
心裡本就著急的薑冉又添了一絲急躁,眼中的怒火堪比爐鼎中的火焰。
“當然是去毀了陣法了!”
“此陣凶險,你可會解陣?”
文昀善陣,靈狐修煉的陣法都是他親手布下的,如今這招魂陣,他隻瞧了一眼就知其凶險,若找不到陣眼,不僅無法破陣,自身還會被反噬。
若不會解陣,豈不是等於去送死?
“不會啊,我就是看那青銅鼎不順眼,一鞭子掀翻它,火滅了,怨靈不也就出不來了嘛。”
薑冉不以為意,等找到解陣法的方法,恐怕金鳥族就該滅族了。
“胡鬨!你可知……”
許是狐裘披風質地太過順滑,文昀雙手倏地落空,薑冉不知何時掙脫了束縛,等他反應過來,瞧見她已經踏入法陣之中。
微蜷著的手指倏地握緊,見她入陣,一道沒由來的心慌劃過,“你彆亂動,這陣法複雜得很。”
文昀一遍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沉下心研究陣法。
此陣繁複,不僅因為地麵變幻無常的符號,更因為位於中央的爐鼎與環繞外側的十二根光柱緊密相連,所有元素相互呼應,想要找到陣眼一舉破陣,並非易事。
但不管如何,都得儘快,若被反噬,她定要命喪於此了。
“嘭”一聲巨響打破寂靜,文昀的視線落在陣法中央,隻瞧見那本燃著熊熊烈火的青銅鼎已被掀翻,爐鼎中的火苗漸漸熄滅。
而薑冉毫發無傷地站在爐鼎旁。
“火滅了,沒有怨靈出來了!”
驀然回首間,薑冉的臉上帶著笑意,高束的長發隨風飄舞,手中的長鞭緩緩落下。
隨著爐鼎被掀翻,陣法上的符文依次熄滅,此陣環環相扣,四周的玉柱失了符文的力量也開始左右晃動,而頂上的琉璃燈盞亦是隨之晃動,搖搖欲墜。
文昀隻愣了一下便立馬反應過來,他來不及細想,一個飛身衝進陣法中,把這個不知死活的丫頭拽了出來。
“薑冉,你不要命了嗎?”
隨著話音一起落下的是一聲轟然巨響,薑冉下意識地往身後看去,瞧見陣法四周的十二根玉竹竟都從中斷裂,一株接一株地傾倒。
當最後一根玉柱轟然倒下,整個世界仿佛都靜止了,隻有被風揚起的塵土,讓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薑冉眨了眨瞪大的雙眼,本還打算嘲諷幾句杞人憂天的男子,這下好了,半晌一個字都說不出口,隻剩下明顯快速跳動的心跳,咚咚作響。
差一點差一點,幸好小命保住了……
看著少女劫後餘生般地鬆了口氣,文昀麵上不動聲色,可指尖微微撚動著。
當初在小漁村外的沙灘上,若她入陣帶走澤塵是個意外,那今天她隨意進出凶陣卻不被反噬又是為何呢?
她身上究竟有多少秘密還沒被挖掘?
“什麼人,膽敢在我金鳥族造次!”
一聲中氣十足的怒吼聲劃破短暫的寂靜,隨著耀眼的金光散去,一名穿著金甲的絡腮胡男子站在宛如廢墟的陣法之前。
長槍在手中一轉,用力插入土地中,滿下巴的胡子隨著他的動作抖了抖。
“哪裡來的女娃娃,就是你毀了本仙的陣法?”
“是我怎麼樣?”薑冉往前一步,下巴微揚,絲毫不顯畏懼,“你可知這陣法會要了你全族人的性命?”
“你一個毛都沒長齊的黃毛丫頭也敢來說教本仙?看槍!”來人並不聽少女的解釋,抄起長槍,直衝她而去。
薑冉也是個火爆的脾氣,見狀也懶得與他廢話,手中長鞭一甩,迎了上去,“要打架是吧,我薑冉奉陪到底!”
文昀沒想到兩人才剛見麵就扭打在了一起,他按了按酸脹的眉心,倒是忘了這兩人的脾氣,都如同火藥,一點就炸。
長鞭在空中劃過,如蛇般蜿蜒而出,帶著呼嘯的風聲向族長襲去,擋下了迎麵而來的長槍。
薑冉身姿輕盈,長鞭靈活多變,起初並不見弱勢,然而,想要贏過生來善戰的金鳥族人,卻也希望渺茫。
長槍舞動,如同一道銀色的屏障,擋下一次次攻擊,來人輕蔑地勾了勾唇,金色的羽翼忽然展開,長槍微顫,顯然是在蓄力。
薑冉察覺到了他的動作,身形一晃,想要避開這一擊,可她忘了,對方是仙族,有靈力在身,不等她避開,那杆長槍就已經到了眼前。
饒是她反應再快,尖銳的槍頭已劃破了她手臂的皮膚。
火辣辣的疼痛感直鑽心肺,薑冉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可依舊緊握長鞭,找機會反擊。
好你個老鳥,今天非跟你拚個你死我活!
鮮血很快就浸濕了少女月白色的袖袍,又順著指尖緩緩滴落。
直到見了血,文昀才驚覺這兩人是真存了殺意,他閃身上前,可映入眼簾的一幕卻讓他不由呼吸一滯。
重新蓄滿力量的長槍朝著少女的心口而去,而薑冉似乎是被金鳥族的靈力束縛在了原地,雖動彈不得,然眼中的殺意像是要活刮了對方。
“金牧族長不可!”
折扇瞬間化為長劍,擋在少女身前,隻聽見“叮”一聲脆響,長槍落地。
文昀走到薑冉身前,掐了個仙訣,解了她的禁足,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瞧見少女提著長鞭越過自己,一副又要去乾架的模樣。
“薑冉,彆鬨了。”他提著少女的衣領,將她拎到自己身後,隨後看向站在一旁的金牧,語氣不善,“金族長對一個凡人小丫頭動用靈力,恐怕勝之不武吧。”
“哼,老夫眼拙,竟沒瞧見文昀仙君也在族中,失敬。”金牧隨意拱了拱手,算是行了禮,視線掃過這一片廢墟和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又忍不住說了幾句:“她擅自毀了我陣法,壞我好事,隻傷了她胳膊,算便宜她了。”
薑冉好心幫他,竟被潑臟水至此,哪裡能忍住不回懟?
“嘿,你個老家夥可真會顛倒黑白。”
“薑冉!”文昀沉聲喝道。
薑冉不爽地翻了個白眼,倒是沒再說話。
看在收了登徒子這麼多酬金的份上,這一局,算你這隻老鳥贏!
見身後的少女終於偃旗息鼓,文昀總算是鬆了口氣,隻是這一次倒當真是讓她受委屈了。
他從袖袋中拿出一方錦帕,想替少女包紮一下,卻不想她一把奪過帕子,連個眼神都沒給自己。
文昀悻悻收回手,輕咳一聲,轉身看向金牧。
“金族長,你不打算解釋一下這個陣法?”
金牧冷哼一聲,明顯不想配合,“這是我金鳥族的家務事,不必事事都稟告仙君吧?”
“你要是好好布陣也就算了,可偏偏把這陣法布在極煞之地,是要把你族人都克死嗎?”
薑冉這話說得極重,可這一次,金牧卻愣住了。
他一直以為是因為這黃毛丫頭胡鬨才弄出了這麼多傷人的黑霧,難道這個陣法一開始就布置錯了?
來的路上他看到了族人的被一團團泛著紅光的黑霧傷害,一片哀嚎,可奇怪的是金鳥族的靈力卻絲毫傷不到它們,若不是有蚌族公子相助,他都不敢想象後果。
文昀也聽出了她話中意思,追問了句:“你的意思是,這個陣法布的位置不對才會召出怨靈?”
“是啊!天乾地支,陰陽之交。這陣法布於金鳥族最北方,是為‘子水’,而金鳥族五行屬金,金能生水,水旺沉金,此為一凶。”
薑冉頓了頓,給包紮手臂的錦帕係了個結,才繼續開口道:“山坡地勢高,唯有一條小徑綿延至南方,正南,又為‘火午’,火克金,火午旺盛,為二凶。此地是金鳥族最高地,四麵皆空,風從四麵湧來,是為‘風煞’。你這一煞二凶的位置是誰給你選的?跟你有什麼深海血仇?”
“這……”金牧明顯不想聽信一個小丫頭片子的話,可她說得頭頭是道,一下子也反駁不了,過了半晌,也就憋出這一個字來。
看出了金牧欲言又止的樣子,文昀若無其事地搖了搖手中的折扇,漫不經心道:“金族長若有什麼想說的大方說出來便是,薑姑娘替龍宮驅過鬼,替蓬萊閣找到丟失的靈鶴,可是個難得的能人。”
見男子如此替這小丫頭說話,金牧也不再扭捏,索性眼睛一閉,都說了出來。
“不瞞仙君,前些時日,我幼子丟失了,我幾乎翻遍了整個三界都沒找到他的蹤跡。聽聞人間有一法陣叫招魂陣,可召喚鬼魂替自己辦事。我尋子心切,隨意學了學,便回來匆匆布陣,誰知,竟成了這般局麵。”
“招魂陣本就凶險,就連陰陽師不到萬不得已都不會輕易布下此陣,你倒好,隨便學了學就敢把陣法布在族中,若是今日我們沒有來,你可有想過後果?”
麵對少女的質問,金牧沉默了,這個後果,他當真承受不起。
但顯然薑冉並不想就此放過他,她走到金牧麵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金甲上帶著斑駁的血跡,就像剛從戰場上廝殺而來。
“族中皆為婦孺,金鳥族的男子都去了何處?”
“當然是去找雪兔族要個說法。”金牧倏地抬頭,胡須隨之微微抖動,“這不是聽說幼子失蹤前與雪兔族少主前往東海附近玩耍,那賊兔子的兒子回來了,我的幼子卻不見了,定然是那小兔/崽/子乾的好事!”
“行了行了。”薑冉擺擺手,不願再聽他叨叨,“既然這事我管了,等法陣之事結束了,我幫你找小公子。”
這話脫口而出後,薑冉才意識到自己又管閒事了。
替金鳥族捉鬼是因為拿了文昀的報酬,可替金鳥族找幼子可沒有算在裡麵。
倒不是她計較錢,而是她想來恪守三界規則,小心翼翼二十載,在人界捉鬼無數卻從未越界。
可如今入了仙族地界卻屢屢破壞規矩,不會真要遭天譴吧?
要不拒絕吧?
薑冉看著金牧明顯不屑,卻又帶著些期待的雙眼,拒絕的話終是沒能說出口。
雖然越了界,但做得都是行善積德的好事,老天有眼,定不會隨意責罰的。
文昀就站在薑冉身側,並未留意到這一會兒功夫她便已想了這麼多,隻是看到金牧金甲上的血跡,倒是讓他想到那些受傷的婦孺,心中有了疑惑:“那為何金鳥族的法力無法傷到怨靈?”
他不問這話還好,一問薑冉又忍不住想嘲諷那老鳥,她挑了挑眉,看向金牧:“那就得問金族長了,你啟陣之時可用自己的鮮血為引,祭奠了亡靈?”
“我看人家都是這麼用的,我就……照樣學了……”金牧的聲音逐漸小了下去。
薑冉朝著文昀聳聳肩。
你看吧,就說這老鳥蠢,這陣法環環相扣,而他愣是一步都沒做對。
現在還能生龍活虎地站在這裡,真的已經很命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