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往事(1 / 1)

飄浮在空中的黑點猶如未燃儘的炭灰,還鍍著點點泛著紅色的金光。

一陣風吹來,讓碧竹散在空氣中最後的氣息都消散在天地之間。

瑤宇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急忙伸手在空氣中虛空一抓,可此時的空氣中早已空無一物。

連親手替幼妹報仇的機會都沒有了,好不容易才打起的精神又泄了,他頹然地蹲坐在地上,雙眼如被煙熏了般布滿血絲,兩行淚順著臉頰淌下,口中喃喃不停:“都怪我,都怪我……”

薑冉能看得出瑤宇的性子,他是極其重感情的。

在發現珍珠冠之前,他一直斂著自己的情緒,可當事實真相漸漸浮出水麵,幼妹慘死,真凶卻逍遙法外,任誰能不懷怨懟?

好不容易有了線索,可以報仇雪恨,可仇人卻突然在眼前灰飛煙滅,甚至什麼都沒來得及交代,怎叫人不恨?

薑冉也恨,可更多的是心疼瑤宇,一次次被搓磨至此,人遲早是要垮掉的。

“我替你去尋人!”少女拍了拍瑤宇的肩頭,長鞭一甩就要朝海麵另一側追去。

文昀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少女。

後衣領被人抓住,本就心情不好的薑冉徹底暴怒了,身體動彈不得,便揮手將長鞭往身後掄去。

“你攔我做甚?來人分明是為了滅碧竹的口,如果抓到了,便可審出碧竹的幕後之人,你有了追查魔族的線索,瑤宇也能替族人和小妹報仇。”

文昀虛空一抓,長鞭穩穩落在手中,知曉少女倔強的性子,握著長鞭的手使勁往後一扯,緊箍著少女,讓她一點可逃脫的機會都沒有。

“彆白費功夫了,追不到的。”

溫熱的氣息灑在耳畔之上,薑冉這才反應過來兩人的身體幾乎貼在一處。

耳尖不由得染上了一層紅暈,身體卻扭動反抗著,嘴上不依不饒,幾乎是咬著牙擠出幾個字來:“文昀你是不是怕了?”

“薑冉!”文昀揚聲打斷了她的話,銀輝落在他的臉上,更顯清冷,他緩了片刻,斂去了周身寒意,換上了平靜的語氣:“我已經用神識探過了,來人善於藏匿,並尋不到蹤,瑤宇身上有傷,此地不宜久留。”

瑤宇目光閃了閃,同樣開口勸阻道:“仙君說得沒錯,薑姑娘莫要去追了,魔族狡猾殘/暴,還是從長計議為好。”

聽瑤宇也這般說,薑冉緩緩冷靜下來。

她不再抵抗,視線掃過滿地殘骸與遍地的墳塚,問道:“這北海究竟是什麼地方?”

文昀沒想到她會突然問這個,心中一顫,手中的力泄了半分,一時不察,讓薑冉掙脫出了禁錮。

見她沒有再追的意思,他也沒想再綁著她,隻是他對她還有所防備,索性後退了一步,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她,沉默不語。

“文昀,你還不信我?”

與他相識多日,薑冉也能從他那張幾乎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看出一些神色,她索性拿出收好的靈鶴內丹,塞到他手中,“這樣,總能自證些清白了吧。”

手中的內丹微微發熱,她不要命地找靈鶴的身影一幕幕浮現在腦海中,文昀一時也尋不出她的錯處,轉念一想,北海之事並非秘密,告訴她倒也無妨。

“一千年前,仙族與魔族大戰就在此處,你所看到的盔甲殘骸就是天兵天將留下的。當時戰況慘烈,不少仙族士兵喪命於此,來不及處理的屍身就簡單埋葬在身後那片荒土之上,也就是你剛走過的亂葬崗。”

文昀已經一千年沒有提及此事了,他原本以為自己應是沒有勇氣再回憶當年的慘狀,可未曾想到,如今再提,情緒倒是沒有想象中的那般失控,甚至還算得上平靜。

他緩了緩,繼續道:“最後神女封印魔族於淨濁淵,隻是令人不解的是,近年來,屢次三番在北海境內發現魔族蹤跡,魔族善於藏匿,竟至今未能找到他們藏匿的據點。”

薑冉抿抿唇,知道他一向重視魔族之事,若所碧竹被滅口瑤宇是最痛苦的,那文昀便是其次。

她想了想,開口安慰了他幾句。

“既然魔族開始行動了,自然有露出馬腳的時候,它們很可能繼續打靈獸的主意,再有下次,定不讓它們輕易逃脫。”

文昀眉梢一揚,這丫頭這是在鼓勵自己?

還沒等想明白,他就看到少女那隻纖細的小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天快亮了,趕緊把內丹交給蓬萊閣長老,我們就該啟程去極寒之地了。”

文昀垂眸瞧了眼手中那抹流轉的靈力,疑惑道:“你是如何得知碧竹偷了靈鶴,又吞了內丹的?”

“我當然不知道。”薑冉一甩長發,挑眉笑了笑,“剛開始我是詐它的,後來它靠我這麼近,我察覺了它身體格外燙,想了想也就這一個解釋了。”

文昀失笑,碧竹好歹也是正二八斤通過試煉拜入蓬萊閣的,竟敵不過一個凡人小姑娘。

當真是可笑。

東方既白,晨光熹微。

隨著三道身影漸漸遠去,原本平靜的海麵突然海浪翻湧,兩道黑影破水而出,站於海麵之上。

站在後側的身影女鬼俯身一禮,諂媚道:“敖月大人,您的水幕結界可真好用,連文昀仙君這般修為深厚也探不到我們的蹤跡。隻是小的不明白,那凡人女子都到了北海,您為什麼不趁機綁了她?”

敖月一襲黑色披風獵獵作響,一雙血瞳不耐煩地睨了後側一眼,“還不是因為碧竹私吞了靈鶴內丹,如今行蹤暴露,切不可急功近利,因小失大。”

身後之人頷首應下,並不敢多言,自從敖月化厲鬼以來,脾性暴/虐,不少鬼魂都被它打得魂飛魄散。

聽到身後唯唯諾諾的聲音,敖月的臉色這才好了一些,“行了,我們也該去極寒之地了,等那道玄冰玉佩,打開淨濁淵封印,就再也不用東躲西藏了。”

*

趁離開前,瑤宇說要再去看看瑤鈴,便先行了一步。

薑冉跟隨文昀,慢悠悠地從亂葬崗往後走。

看著野草橫生,雜亂無章的墳塚,薑冉忍不住問道:“所以,當初戰死的仙族士兵和將士都埋在了這裡嗎?”

文昀腳步一頓,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當時仙族死傷慘重,士兵的屍體推積成山,根本來不及挖坑埋葬。

甚至不少士兵被濁氣毀了內丹,灰飛煙滅,連屍體都未曾留下。

後來,北海沿岸怨氣越來越濃,陰風陣陣,時常能聽到鬼魂低語聲。

漸漸的,一些不知改如何安置的屍體便被扔到了此處。

亂葬崗因此而得名。

文昀苦澀一笑,千言萬語彙成短短幾字:“但凡留下屍體的,都在這裡了。”

薑冉站在墳塚之間,從袖袋中取出渡影笛,點點靈力隨著樂聲飄揚,落在墳塚墓碑之上。

一朵朵雪白小花瞬間開滿亂葬崗。

“這是棠梨花,有離彆之意,我沒什麼能做的,便以此為願,希望仙族將領士兵來生能有個好命數。”

朝陽初升,霞光染紅了漫天雲彩。

文昀抬眸,瞧見薑冉立於漫天霞光之下,清風拂過,揚起她高高束起的青絲。

內心最深處的柔軟似乎被觸動,塵封了千年的回憶漸漸被曝曬在陽光之下。

他鬼使神差地喚了薑冉一聲,帶她走到亂葬崗一角。

薑冉不明白他神神叨叨要做什麼,卻也跟了上去。

亂葬崗大部分的墳塚都沒有立碑,所以,在看到兩座立了墓碑的墳墓,薑冉一下便被吸引了注意力,而文昀也恰恰停在了這裡。

墓碑上爬滿了藤蔓和青苔。

文昀難得沒有使用靈力,而是用手清理墓碑。

薑冉沒有說話,安安靜靜等在一旁,看著墓碑被清理乾淨,顯露出上麵的字來。

“慕寧仙君之墓”、“洛川仙子之墓”。

這是千年前仙魔大戰隕落的仙族吧。

一路走來,這亂葬崗比她想象得要大上不少,而看著墓碑上,就連位居九重天的修士都難逃一死,薑冉不禁去想,千年前的仙魔大戰是何等激烈,而如今魔族亦有卷土重來的跡象,未來又將如何?

“這是慕寧仙君和洛川仙子之墓。”文昀收拾乾淨了墓碑,席地而坐,平淡的聲音宛如在與好友嘮家常。

“魔族攻入九重天那日,正是慕寧仙君和洛川仙子的大婚之日。”

薑冉的睫羽微微顫了顫,在那道清冷的嗓音中,聽完了這段故事。

九重天仙君仙子成婚是四海八荒的大事,況且慕寧和洛川的修為在仙族已屬最上乘。

不僅仙族各門派到九重天丹青台參加大婚,就連冥界也派了兩位判官前來祝賀。

照仙族的規矩,金龍鼎敲響三聲方為禮成。

那日,漫天七彩霞光,慕寧與洛川身著大紅婚袍,並肩立於丹青台上。

滿座賓客無不讚揚,感歎實乃天造地設一雙人。

一聲鼎響,請三生石,驗真心。

二聲鼎響,四季花開,叩天地。

然而,他們沒能等來第三聲金龍鼎,魔族攻上九重天的戰報先一步到達了。

禮未成便算不得夫妻,天帝體恤一雙新人,特準許兩人先成婚,後入戰場。

慕寧洛川雙雙拒絕。

褪大紅婚袍,披金色戰甲,揮劍迎敵,毫無退縮之意。

可是,誰也沒想到,此一去,兩人都沒再回來。

文昀拿出了塊帕子,清理兩人墓碑上的塵土,微紅的眼眶中似凝了些水霧。

“我並未找到他們的屍首,隻尋到了他們一對定情的玉佩,為他們立了這兩座衣冠塚。千年時光,也不知他們可否入了輪回,下一世,可否有緣再結夫妻之緣。”

薑冉沒有想到,這兩座墳塚居然還有如此淒美的愛情故事,透過這兩塊冷冰冰的石碑,她好似看到了兩個熱血沸騰的人。

清晨的亂葬崗安靜極了,連聲鳥鳴都不曾有。

唯有風吹過雜亂的野草,發出簇簇之聲。

薑冉也坐了下來,與文昀並肩。

他作為這場戰爭的親曆者,心中的痛苦定然不會少。

彆看仙族擁有漫長的壽命,那些曾令他們痛徹心扉的往事,就如同無儘的輪回,一次一次在時間長河中重演,反反複複刺痛他們的心。

“文昀,有酒嗎?”薑冉道,“我陪你大醉一場。”

幾縷陽光灑入她的眸底,琥珀色的眼眸中似有點點星光閃爍。

文昀愣了一瞬,他沒想道她會這麼說。

也沒想到這個睚眥必報的姑娘,竟也有如此暖心的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