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是人?
薑蘅有點意外。
她一直以為這座山隻有她一個“人”,至少在這幾天的時間裡,她沒有見到自己以外的其他人形生物。
難道這個人也是被送來的祭品?
似乎不像,至少對方看著比她從容多了……
猜不中來人的身份,薑蘅不敢放鬆警惕。她繼續躲在神像後麵,極力打起精神,目不轉睛地注視那人走近。
黑暗中,燈籠隨風搖曳,散發出淡淡的橘色光暈。
提燈人越來越近,很快走進神廟。
薑蘅下意識屏息凝神。
之前距離久,四周又太黑,即使對方提著燈籠,她也隻能勉強看清他的身形。現在進了廟,她才發現此人的另一隻手還提著一個食盒,食盒蓋得嚴嚴實實,裡麵似乎裝了不少吃食。
仔細一聞,隱約還能聞到點心的甜香。
好餓,好想吃……
好不容易壓下的饑餓感又被勾了上來。薑蘅不自覺咽了下口水,肚子控製不住地發出一聲異響。
“咕——”
這聲異響在寂靜的黑暗中分外清晰。
薑蘅心裡一驚,連忙按住肚子。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站在祭台前的提燈人轉身看了過來。
“有人?”
他的聲音清冽柔和,語氣平靜,令薑蘅想起夜色下的潭水。
透澈、空清、波瀾不驚。
剛才發出的聲音太明顯,薑蘅知道自己藏不住了。
她沉默幾秒,深吸一口氣,剛要擺出防禦姿態,一盞微微搖晃的燈籠突然舉至她上方。
薑蘅猝不及防抬頭,來人的麵孔隨之映入眼簾。
這是個麵容清雅、眉目柔和的青年。
他看起來很年輕,最多二十出頭。他的鼻梁高挺,下頜鋒利優美,膚色在朦朧的光暈中透出冷玉般的質感,眉骨疏朗,淺淡的眼眸像琉璃一樣剔透。
薑蘅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
好看到仿佛他才是黑暗中的光源,而自己隻是這皎皎輝光中的一粒塵埃。
薑蘅不由愣住,與此同時,青年眼中也閃過一絲訝異。
空氣在他們對視的瞬間靜止,顯然他們對於彼此的出現都很意外。
這份靜止並未持續太久,很快,青年率先打斷沉默。
“你還好嗎?”
和剛才相比,他的語氣多了一分好奇與關切。薑蘅旋即回神,短短一刹,她明白了對方為什麼會問出這句話。
因為她的臉色看上去實在太差了。
她連續五天吃的很少。沒有得到很好的清理。沒有可以換洗的衣服。沒有舒適乾淨的落腳處。
在旁人眼裡,她和橋洞下的乞丐大概沒什麼區彆。
薑蘅往後縮了縮,小聲道:“不太好……”
青年聞言,臉上關切之色更顯。他將燈籠舉高一些,放下食盒,然後朝薑蘅伸出一隻手,輕聲道:“先出來吧。”
他的手也很好看,手指修長、細白,骨節精致分明,青藍色血管在昏暗的光線中若隱若現。
如同名師雕刻而成的藝術品。
薑蘅看著這隻手,內心猶豫一番,還是將自己的手覆了上去。
從剛才的反應來看,這個青年應該不是壞人。就算是壞人,她現在的狀態也打不過對方,還不如老實一點,這樣也能少受點罪。
薑蘅一向明白“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所以當青年虛握住她的手時,她並沒有露出任何不當的表情。
他的手很涼,比她的手還涼。
是外麵的溫度太低了嗎?
這麼冷卻隻身來到這座破廟,而且是在寂寥無人的深夜,他究竟是什麼人?
薑蘅按下心中疑惑,跟著青年走到祭台前的空地。
青年目光微掃,很快發現牆邊的茅草。他將薑蘅扶到茅草堆坐下,輕聲叮囑她彆亂動,然後提燈折返到神像後麵,熟稔地將蠟燭和打火石掏了出來。
薑蘅頓時了然。
原來那些蠟燭和打火石就是他放的。
青年將蠟燭插在燭台上,點燃它們,昏暗的神廟瞬間明亮許多。
“這裡經常有走獸光顧。”青年溫聲道,“它們很喜歡吃貢品,偶爾也會咬蠟燭。”
薑蘅不知道他看沒看出那些蠟燭有被自己用過的痕跡。
“你餓了吧?”
青年將食盒提到薑蘅麵前,打開上麵的蓋子,一陣誘人的香甜氣味撲鼻而來。
“這是我做的點心,雖然已經涼了……你可以先墊墊肚子。”
薑蘅等的就是這句話。
她看著食盒裡琳琅滿目的精美點心,肚子再次不爭氣地叫了起來。
“我可以吃嗎?”她咽了咽口水,“這些應該也是貢品吧……”
她知道什麼是基本的禮儀,也知道什麼樣的表現更容易獲取陌生人的好感。
“放心,”青年臉上浮現溫和友善的笑意,“即使你不吃,也會有其他動物來吃掉的。”
——其他動物。
在他眼裡,難道她也是動物的一種嗎?
薑蘅覺得這個想法……也挺合理。
她也是動物,還是一隻命不久矣的動物。
她低聲道了聲謝,從食盒上層拿起一塊方形糕點,不顧形象地吃了起來。
糕點非常軟糯細膩,一口咬下去,桂花的淡淡清香在口腔中充斥彌漫,甜而不膩,唇齒留香,令人回味無窮。
可以說,這是薑蘅自來到這個世界以來,吃過的最美味的東西。
她突然心裡發酸,眼眶一熱,連忙又拿起一塊糕點塞進嘴裡,以此壓下心頭的酸澀感。
“抱歉,沒有帶茶水。”青年歉意地看著她,“是不是很渴?我出去尋些水吧。”
“不用!”薑蘅連連搖頭,“我不渴,不能再麻煩你……”
話未說完,她被嗓子裡的糕點嗆到,頓時不受控製地咳了起來。
青年見狀,立刻抬手輕拍她後背:“慢點吃。”
薑蘅被嗆得發不出聲音,隻能邊咳嗽邊點頭。青年的手仍然在她背上輕拍,一下一下,節奏舒緩而平和,溫柔得讓人昏昏欲睡。
薑蘅漸漸放鬆,嗆咳也漸漸平複。
她隨手擦掉眼尾的生理性淚水,側頭看向青年,濕潤的眼神充滿感激。
“……謝謝你。”
少女的眼尾泛紅,目光真誠,怯弱得令人憐惜。
然而隻有薑蘅自己知道,麵對眼前這個突然出現的青年,她依然沒有完全放鬆警惕。
“嗯。”青年應了一聲,眼眸清透,注視她的目光似乎多了一絲笑意。
薑蘅懷疑他看穿了自己的小把戲。
她抿了抿唇,斟酌著開口:“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薑蘅,你呢?”
“溫岐。”青年打開食盒第二層,拿出一張雪白的帕子遞給她,“溫良恭儉的溫,岐山鳴鳳的岐。”
溫岐。
薑蘅接過帕子,在心中默默將這二字過了一遍,仔細回憶,確認自己沒有在陳五叔或其他人口中聽過這個名字。
“你好像很熟悉這裡。”她繼續道。
“我自小在這裡長大。”溫岐耐心回答,“山上隻有我一個人,每年這個時候,我都會過來打掃祭台,順便給神像上供。”
薑蘅很驚訝。
如果他說的是事實,那他也是祭品的可能性就很低了。畢竟從村裡人的態度來看,沒有祭品能在山上安然無恙地活到現在,除非這座山上根本沒有吃人的妖獸。
這個推斷令人狂喜,她的心裡重新燃起希望。
“你真的是在這座山上長大的嗎?”薑蘅小心翼翼地問,“那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溫岐微微側頭,注視的目光落在她臉上,語氣依然溫和且充滿耐心。
薑蘅覺得他可能確實常年一個人生活,而且很可能幾乎沒怎麼和彆人打過交道。
他看人的目光太專注、太直白了,雖然沒有任何侵略性,但對一個初次相識的陌生人來說,這樣的眼神很難招架。
薑蘅狀似無意地垂下視線,捏緊手心,用隻有他們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問道:“你知道這山上……有一隻會吃人的上古妖獸嗎?”
“妖獸?”溫岐眨了下眼,“什麼樣的?”
薑蘅形容不出來。
她沒有見過那隻妖獸,也沒有聽村裡人的口中得到有關妖獸外形的描述,除了知道這隻妖獸非常嗜血殘暴,她對其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就是……”薑蘅思索片刻,挫敗地垂下腦袋,“我也不知道。”
“它有什麼特征嗎?”溫岐循循善誘,“比如體型很大、叫聲獨特之類的。”
“不知道。”薑蘅搖搖頭,“把我送過來的人什麼都沒告訴我,我隻知道它會吃人。”
“吃人啊……”溫岐略一沉吟,語調平緩而肯定,“那應該是沒有的。”
薑蘅抬頭:“……你確定?”
“我說過的吧?我在這座山上長大。”溫岐輕輕撥動燈籠,讓溫暖的燭火更靠近薑蘅,“雖然山上的飛禽走獸很多,但吃人的野獸……我的確沒見過。”
“你所說的上古妖獸,應該隻是外人編撰的奇聞吧。”
薑蘅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
她相信陳五叔和常嫂,相信村裡的所有人,最後下場是被當成祭品送上神山等死。
如果她繼續選擇相信彆人,這次的下場又會是什麼?
薑蘅抱緊雙臂,側頭看向溫岐。
他安靜地坐在旁邊,燭火微微搖曳,在他臉上勾勒出半明半晦的幽影。他和煦地注視她,單手托腮,眸子像春水一樣清潤見底。
他的身上仿佛有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這麼說……”薑蘅謹慎道,“我現在安全了?”
“當然。”溫岐眼睛微彎,笑意柔和,“你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