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回答,薑蘅突然鬆了一口氣。
就像一根緊繃的弦終於鬆開,雖然仍舊橫亙在腦子裡,但起碼沒有之前那麼窒息了。
她已經在這個鬼地方待了足足五天。
她感到饑餓、孤獨、恐懼,每一種情緒都像深不見底的黑水,隨時將她淹沒。
所以,即便她還無法完全信任溫岐,也不妨礙她對他產生久違的安全感。
“謝謝你。”薑蘅誠懇地看著溫岐,“你人真好,做的點心也好吃。”
“我可以再吃一塊嗎?”
溫岐被她渴望的表情逗笑了。
“吃吧。”他隨和地說,“不夠我再回去拿。”
薑蘅點點頭,拿起糕點一聲不吭地吃了起來。
其實她的問題還有很多,但她現在有點振奮,需要先冷靜一下。
吃完這塊糕點後,薑蘅用帕子擦拭手上的碎屑,默默思索該詢問哪些問題。
廟裡一時陷入寂靜。
過了一會兒,薑蘅重新抬起眼睫,試探性地開口:“你在這裡生活了這麼久……知道怎麼離開這裡嗎?”
“離開?”溫岐有點訝異,“你是說,下山?”
薑蘅連連點頭,看向他的目光充滿期待。
溫岐沒有立即回答。他思忖了幾秒,輕聲問道:“你有嘗試過嗎?”
“有。”薑蘅臉上閃過一絲沮喪,“然後就被一道看不見的屏障擊暈了。”
“那是結界。”
“結界?”薑蘅疑惑。
溫岐微微頷首:“很多年前,為了震懾外來者,一群修士在此處布下了這道結界。”
“不是沒有上古妖獸嗎?”薑蘅沒明白,“那些修士為什麼要布結界?”
“因為這裡曾是某位山神的閉關之地。”
山神?還真讓她蒙對了?
薑蘅不由想起自己這幾日吃餅前對著空氣發表的那番言論。
溫岐耐心講解給她聽:“據傳幾百年前,有位山神在這裡構建洞府,閉關修行。後來山神隕落,留下大量法寶,引來無數修士上山尋寶。”
薑蘅頓悟:“這尊神像就是為那位山神打造的?”
溫岐含笑點頭。
“那……”薑蘅不由朝神像瞄了一眼,“這位山神真的存在嗎?”
“這我就不知曉了。”溫岐輕輕搖頭,“我隻聽說那些修士為了奪寶,爭得頭破血流,死傷無數。他們中的幾位大能見事態失控,便將剩下的人驅逐下山,之後布下這道結界,禁止任何人再進出此地。”
薑蘅心想,這幾位修士大能還是太歹毒了。你們想阻止彆人上山,也應該布下一道雙向攔截的結界,現在這個隻準進不準出的單向結界是怎麼回事,專門用來禍害她的嗎?
“也就是說,我和你都不能下山?”薑蘅有點絕望。
溫岐微微歪頭,麵容在燈光下瑩潤如玉,表情半是無奈半是同情。
“那有什麼人會解除這個結界嗎?”薑蘅不死心,“畢竟是人為的,應該總有解除的方法吧……”
“那幾位大能應該能解除結界,但他們至今是否健在,就不得而知了。”
溫岐的目光落到無頭神像上,話語裡的含義不言而喻。
薑蘅明白他的意思。
那道結界已經存在幾百年,就算當初布下結界的那些人還沒離世,也不可能為了她這種無名小卒解除結界。
更何況,除了送她上來的那些村民,又有誰會知道這座山上還有活人呢?
想到這裡,薑蘅忍不住又對溫岐產生了一絲懷疑。
既然結界幾百年前就存在了,而他又是從哪兒來的?以他對這裡的了解程度,顯然不是和她一樣被迫上山的倒黴蛋。
似乎是看出薑蘅心中的疑惑,溫岐輕笑了笑:“我是守山人,一輩子都要在山上的。”
“守山人?”薑蘅第一次聽到這種名稱,“是做什麼的?”
“據說以前是為那位山神管理山上的日常雜務,現在嘛……”溫岐眨了下眼,那張清麗俊雅的臉上竟然浮現出孩童般的俏皮,“不過是一介山野村夫罷了。”
薑蘅沒有出聲。
她想,溫岐一定沒有見過真正的山野村夫,否則他絕對說不出這樣的話。
沒有山野村夫會長成他這般驚為天人的模樣。
蠟燭越燒越少,廟裡的溫度漸漸低了下去。薑蘅吃完食盒裡的點心,困意後知後覺地湧了上來。
她抬手掩唇,小小地打了個哈欠。
注意到她的動作,溫岐關切地問:“要休息了嗎?”
薑蘅其實已經很困了。她恨不得倒頭就睡,但廟裡太冷了,而且溫岐還沒走,這讓她有點猶豫。
“我等白天再睡吧……”薑蘅有些為難地說,“反正也沒事乾,什麼時候睡都一樣。”
因為畏冷,她習慣性縮成一團,蒼白的下頜在燭光下顯得格外小巧清瘦,烏發攏著半張臉,隻露出通紅的一點鼻尖。
溫岐靜靜看著她,輕聲提議:“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去我那裡休息……”
薑蘅聞言,抬眸與他對視。
他的目光仍然溫和平靜,像琉璃一樣乾淨得沒有一絲雜質。
她相信,他在提出這個建議時,絕對沒有任何不懷好意的想法。
但她也忍不住懷疑,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就算對方吐露的是可怕的殺人宣言,恐怕自己也察覺不到任何惡意。
一瞬間,薑蘅幾乎要當場答應。
但她很快又恢複警惕。
不能再輕易相信彆人了,即使對方表現得再友善也不行。
“我不介意……隻是不想再麻煩你。”薑蘅極力讓自己看起來非常誠懇,“而且待在這裡也挺好的,周邊很安全,取水也很方便……”
溫岐耐心地聽她說完,臉上沒有流露一點慍色。
“那我明日再帶食物過來吧。”他沒有多說什麼,體貼地將空食盒收好,然後不緊不慢地起身。
薑蘅見他提起食盒要走,以為他是生氣了,連忙伸手拉住他的袖口:“等一下!”
溫岐被她拉住,配合地沒有再動。他低頭看她,雖然沒出聲,但眼神卻略帶疑惑,似乎在問“怎麼了”。
薑蘅試圖解釋:“我……”
她有點後悔。她應該說得更委婉點,至少不能讓對方感受到明確的拒絕。
但話已經說出口了,再解釋更多反而顯得矯揉造作。
她對上溫岐平和的目光,想了想,將麵前的燈籠提起來,遞到他手邊。
“你忘了這個。”
溫岐的神色有些微意外,但很快又恢複平靜。
“不用,我記得回去的路。”他笑了笑,“留給你吧。”
說完,他提起食盒,轉身緩步離去。
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薑蘅輕輕歎氣,說不出是慶幸還是失落更多一點。
雖然溫岐說了明天會再帶食物過來,但這是否隻是一句維持體麵的客套話,隻有他自己知曉。
他明天可能不會來,以後也不會再來了。
就在薑蘅回味著那些點心的美味時,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溫岐好像自始至終都沒有問過她是從哪兒來的。
是不感興趣,還是不需要問?
*
次日,薑蘅被鳥鳴聲吵醒。
蠟燭已經燃儘了,燈籠仍然擺放在昨晚的位置,廟外天色大亮,鳥群在樹枝上聒噪個不停。
薑蘅心情很好。
這是她來到山上後,第一次不是被餓醒。
起來後,她先去廟外轉了一圈。
沒有人。溫岐果然沒有來。
薑蘅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結果。她將燈籠和打火石收好,然後離開破廟,向那條溪流所在的方位走去。
雖然不能洗澡,但她受不了臟兮兮的自己,所以每天都會用溪水簡單擦拭身體。使用溪水的不止她一個,偶爾也會有其他動物在這裡飲水。
今天來這裡飲水的是一隻狐狸。
薑蘅已經收拾完,見狐狸警惕地東張西望,索性坐遠點觀察它。她擅打獵,也擅在野外隱藏自己,狐狸沒有發現她,喝完便鑽進了不遠處的樹林。
薑蘅沒有出聲,輕悄敏捷地跟了上去。
這隻狐狸長得很肥美,在它的生活區域估計有不少野雞野兔。
前幾天她餓得沒力氣捕獵,今天終於吃飽了,或許能試著捉一兩隻充當儲備糧。
畢竟昨晚吃的糕點支撐不了太久。如果獲取不到新的食物,她很快就會再度體力不支,到時候可就不一定再有昨晚的好運氣了。
確定目標後,薑蘅開始全身心地投入追蹤。
一路草木幽深茂密,她跟著疾奔的狐狸,一邊在途徑的樹上做標記,一邊與它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
她很謹慎、細心,專注力不亞於狩獵中的貓科動物。
然而即便如此,那隻狐狸還是在她做標記的間隙跑掉了。等她一轉頭,狐狸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薑蘅沒想到山上的狐狸這麼狡猾。
她不死心地想再找找,忽然發現地上有一串小小的爪印。爪印一直向前延伸,薑蘅沿著爪印往前走,很快止步停下。
前麵沒路了。
她走到了一處懸崖邊,爪印到這裡消失了。
難道那隻狐狸跳了下去?
薑蘅探身往下看了一眼。
懸崖不算高,下麵長滿了密密麻麻的樹。樹葉層層疊疊地遮蓋在一起,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阻擋了探索的視線。
薑蘅有點遺憾。
無論狐狸有沒有下去,今天都不可能再碰到了,她的儲備糧計劃隻能泡湯。
她輕歎一聲,轉身準備原路返回。
就在這時,灌木叢簌簌作響,一隻黃棕色的活物倏地竄出,閃電般朝她爆衝過來。
是那隻消失的狐狸!
薑蘅當即反應過來,連忙側身躲避。然而狐狸的速度太快了,饒是她反應再迅速,還是被狐狸撞到了小腿,身體隨之失衡——
她從懸崖邊掉了下去。
伴隨著呼嘯的風聲、嘩啦啦的樹葉聲,她於急墜中落地,激起無數落葉紛飛。
*
薑蘅差點以為自己死了。
全身骨頭幾乎散架,腦袋裡麵嗡嗡作響,眼前短暫地變成一片漆黑。
她艱難地呼吸,以此平緩無處不在的痛意。
過了很久,她才勉強爬站起來。
還好,懸崖不算高,加上有樹枝和草叢做緩衝,沒有受內傷。但右腳踝的部位很疼,走動的時候牽拉感尤其強烈,應該是扭到了。
……自己居然被一隻狐狸算計了。
薑蘅不由苦笑。
她沒有急著查看腳踝,而是先觀察四周的情況。
和在懸崖邊看到的一樣,這裡樹木繁多,雜草叢生,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腐臭味,粗壯的藤蔓盤根錯節地穿插在草叢裡,處處透出荒涼危險的氣息。
薑蘅本能地想儘快離開這裡。
她撿起一根趁手的樹枝,慢慢摸索回去的路。有了剛才的前車之鑒,這次她非常小心,每走幾步就用樹枝在地上戳一戳,確認無誤再往前走,以防又踩到什麼隱藏的陷阱。
就這樣走了數十米,樹枝突然戳到一個硬硬的東西。
薑蘅停下腳步,低頭,用樹枝撥開雜亂的草叢,一截灰褐色的骨頭顯露出來。
……哪來的骨頭?
薑蘅感到不妙,立馬往後退了退,然後用樹枝依次撥動周圍一圈的草葉。
頭骨、肋骨、腿骨……
一具散亂的屍骨逐漸拚湊完整。
薑蘅下意識屏住呼吸。
她盯著這些骨頭足足有半分鐘,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查看起來。
她不懂屍體鑒定,但也能看出這具屍骨已經風化了很長時間。
屍骨呈現出腐爛的灰褐色,上麵布滿大大小小的孔洞,可能是被蟲蛀了,也可能是被某種動物用利齒洞穿。大部分骨頭殘缺不全,散發出難聞的、令人作嘔的氣味,如同被螞蟻掏空的老樹根。
薑蘅第一時間想起在她之前的那些“祭品”。
緊接著她便看到一串蒙滿灰塵的手鏈。
這串手鏈嵌在一根收攏的手骨裡,看得出來此人生前應該攥得很緊,直到現在也沒有丟失。
薑蘅拿起鏈子,輕輕擦去上麵的灰塵,露出圓潤翠綠的玉石。
在看清這串玉石的瞬間,她的瞳孔微微收縮。
這是馮婆的手鏈。
她絕不會認錯。因為馮婆曾經不止一次對原身說過,等原身嫁人了,就把這串家傳的玉石手鏈陪給她,給她撐麵子、做嫁妝。
也就是說,這是馮婆的屍骨。
沒想到她們最後相遇的地方竟會是在這裡。
薑蘅忽然覺得胸口有點悶。
她深深呼吸,把手鏈放回原處,然後將馮婆的屍骨就地埋葬。之後,她抬頭看了一眼天色,一瘸一拐,繼續往前走。
即使這裡沒有妖獸,馮婆還是死了。
她甚至不知道馮婆是死於墜崖,還是死於某種動物的襲擊。但不管是什麼死因,馮婆走得都很痛苦。
經過今天這場意外,薑蘅不得不承認,她把一切想得都太簡單了。
原本她以為上古妖獸就是這座山上最大的威脅,隻要沒有妖獸,她便能安全地活著,像在村裡一樣,自給自足、豐衣足食。
然而現在她才明白,即使沒有上古妖獸,這裡的危險仍然無處不在。
惡劣的天氣、複雜的地形、狡猾的野獸……
還有最重要、也最致命的一點——匱乏的食物。
僅憑她自己,很難在這座山上順利地活下去。
她必須尋求彆人的幫助。
而溫岐——就是那個唯一的“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