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蘅再次睜眼時,天色已經亮了。
她倒在冰涼的草地上,四肢酸痛,周圍空無一人,隻有蒼翠茂盛的樹木花草,還有一眼望不到頭的濕潤霧氣。
她……還沒死?
薑蘅艱難地坐起來,環抱雙臂,警惕地環顧四周。
周圍都是樹,除此之外沒有人,也沒有動物,草葉沒有被踩踏過的痕跡,上麵沾著大大小小的透明露珠。
看來夜裡隻有她一個人在這裡度過。
薑蘅暫時鬆了一口氣。
餓了一天一夜的肚子發出陣陣異響,薑蘅這才想起自己還沒進食。這裡隻有各種說不出名字的植物,連一顆野果都看不到,薑蘅隻考慮了半秒,便在自己剛躺過的草葉裡翻找起來。
很快,她從草葉裡找到了陳五叔丟給她的那塊餅。
這餅是用玉米麵做的,金黃厚實,一看就是常嫂的手藝。由於放得太久,麵餅變得像石頭一樣硬,上麵還粘了不少泥,根本無從下口。
換做平時,薑蘅會把這塊餅拿去喂雞,但現在卻不能這麼做了。
這是她唯一的食物。
薑蘅盯著這塊還沒臉大的麵餅看了一會兒,先拂去上麵的泥點,然後將其掰成四小塊,三塊收進口袋,剩下一塊剛要送到嘴邊,突然停下了動作。
如果這座山上真的有上古妖獸,那它現在會不會正在某個地方窺視自己?
想起昨晚那道無形的屏障,薑蘅不由打了個寒顫,放鬆的後背也一下子挺直了。
她過去一直是堅定的無神論者,從來不信什麼鬼怪之說,但在經曆這一個月的遭遇後,她也無法確定了。
……也許這座山上真的有妖獸,昨晚那道屏障就是佐證。
思及此處,薑蘅拿餅的手垂了下去,她忍住饑餓,慢慢站起來。
這裡霧氣很重,樹木又茂密,陽光透不進來,很難判斷現在的具體時間。目前來看似乎沒有危險,但也隻是“似乎”而已。
薑蘅看向身後,在距離她不到一米的地方,一道極淺的透明水紋在霧中一閃而過。
那道屏障。
和她猜得一樣,這東西依然存在。
有了昨晚的前車之鑒,薑蘅已經不敢輕易嘗試了。
她想了想,從地上撿起一根小樹枝,試探性地向屏障慢慢伸去——
如同被撥動的水麵,一道淺金色的光芒突然攀上樹枝,薑蘅眼疾手快,立即扔出去,下一刻,樹枝發出清脆的“哢嚓”聲,在掉落草地的瞬間四分五裂。
薑蘅:“……”
連一根樹枝都不放過,這玩意兒也太危險了。
她心有餘悸地後退幾步,暫時放棄了突破屏障的念頭。
肚子再次咕咕叫起來,薑蘅看著手裡四分之一的麵餅,艱難地咽了下口水。
雖然現在逃不掉,但她也不想就這樣等死。這是她的第二次生命,就算隻能多活一天,她也要苟完這一天。
薑蘅思索幾秒,抬頭看向上空,神情怯懦,恭敬中帶著惶恐。
“……山神大人,您在看嗎?”
她不知道妖獸有沒有名字,陳五叔他們也沒告訴她妖獸的名諱,但既然這裡是人家的地盤,“妖”這個字眼定是萬萬不能說出口的。
姿態也要恭順卑微,要讓妖獸知道她足夠弱小,不會對它產生任何威脅。
問完這句後,薑蘅姿態不變,屏息靜候。
天色朦朧,霧氣在空中緩慢流動,微風輕拂,回應她的隻有樹葉的沙沙聲。
可能妖獸還沒醒……?
薑蘅不敢輕舉妄動。她又等了一會兒,確定沒有其他動靜,才將掰成四塊的麵餅儘數取出,恭恭敬敬地舉過頭頂,如同向祭台前的神像虔誠上供。
“山神大人,這是陳五叔留給我的口糧,我不知道這算不算貢品,但味道還湊合。”
其實這餅口感並不算好,又被風吹了一夜,現在估計和鞋底一樣硬……但薑蘅肯定不能實話實說。
不然會顯得她很沒誠意。
更何況她現在餓得前胸貼後背,彆說是像鞋底了,就算是真的鞋底,撒點孜然也能吃下去。
忐忑不安地等了片刻,回應她的仍然隻有樹葉簌簌之聲。
“既然您不感興趣,那我就自己吃了……”
薑蘅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拿起餅,試探性地舉到嘴邊,見四下無聲,終於將餅塞入口中。
和她想得一樣,這餅已經變得又乾又硬,香味也所剩無幾,說是味同嚼蠟也不過如此。
唯一的優點大概就是實在。
吃完這一小塊麵餅後,薑蘅勉強恢複了些力氣。她摸了摸發酸的腮幫子,開始考慮接下來的打算。
妖獸目前沒出現,可能是沒睡醒,可能是在忙其他事,也可能隻是在欣賞獵物恐懼無措的狀態。
不管真實情況是什麼,她都不能在這等死。
況且就算沒有妖獸,這座山上也很可能有其他野獸。而且山上的夜晚非常寒冷,此處尤甚,如果繼續待在原地,恐怕還沒等妖獸出現,她就先凍死在這裡了。
得先找到一個能遮風擋雨的地方才行。
薑蘅打定主意,拍了拍衣擺上的草屑,向樹林深處走去。
*
這座山遠比肉眼可見的還要廣袤。
薑蘅找了一下午,走的腿都酸了,也沒找到一處能棲身的地方。山上除了樹還是樹,偶爾看見幾隻兔子,不等薑蘅反應過來便竄遠了,速度快得甚至能掠出殘影。
不愧是能和上古妖獸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的兔子,這敏捷度都點滿了……
薑蘅累得氣喘籲籲,眼看天光漸暗,隻歇息片刻,便又動身尋找。
所幸,在天色徹底轉黑之前,她終於找到一座廢棄的神廟。
這座廟掩映在霧靄密林之中,不大,周圍又沒有其他標識,若不是薑蘅眼見,實在很難發現。
薑蘅剛一走進去,就被漂浮的灰塵嗆到了。
看來這座廟應該很久沒人來過了。
這讓薑蘅又安心了些。她掩住口鼻,輕手輕腳地走到祭台前,借著昏暗的天光,抬頭看向麵前的石像。
這座石像早已斑駁脫落,腦袋不知掉到了何處,層層疊疊的蛛網掛在上麵,大量灰塵覆蓋堆疊,說不出的破敗淒涼。
雖然很破……但至少能遮風擋雨,總比睡在外麵要好多了。
薑蘅對這個地方很滿意。
她在廟裡轉了一圈,在神像後麵找到幾根殘缺的蠟燭和一塊點火石,又去廟外弄了些樹枝和茅草,將廟裡粗略打掃一番,然後鋪好茅草,點亮蠟燭,倚靠在牆邊輕輕坐下。
茅草並不算軟,但和她昨晚昏迷的地方相比,已經舒適很多。
薑蘅疲憊地靠著牆,看著廟外的漆黑夜色,橘色燭火在她的瞳孔上無聲晃動,搖曳不定。
今天結束了。
明天能活下來嗎?
*
天光漸亮,蜷縮在茅草堆上的薑蘅眼睫微動,如同受驚一般,倏然睜開眼。
旁邊的蠟燭已經燃儘,霧氣從廟外絲絲縷縷地透進來,有種深入骨骸的濕冷。
薑蘅立馬坐起來,警惕地觀察周圍,確認破廟裡的陳設與睡前沒有變化後,才重新放鬆下來。
看到蠟燭燃儘,她眉頭微鎖,有些懊悔地歎了口氣。
昨晚實在太累了,連蠟燭都沒熄滅就睡了過去,白白浪費了這半根蠟燭。
接下來得更細心才行——如果還有接下來的話。
薑蘅站起身,將剩下的蠟燭和打火石藏回神像後麵,接著走出破廟,深深呼吸。
她又餓了。
不僅是餓,還很渴,嗓子乾澀得說不出話,每一次吞咽都像酷刑。
必須儘快找到水源。
其實昨天在尋找棲身地的時候,她有隱隱約約聽到潺潺的水流聲。但當時天色黯淡,她急著找可以落腳的地方,便沒有深入探究。
現在可以摸過去看看。
薑蘅的行動力很強。她一邊回憶昨天走過的大致路徑,一邊循著自己留下的腳印,小心謹慎地往前走。
功夫不負有心人,她很快找到了那處水源。
這是一條蜿蜒狹窄的溪流,溪水冰涼清澈,像蛇一樣穿過灌木和怪石,將兩側的花草澆灌得生機蓬勃。
薑蘅的眼睛瞬間亮了。
她快步走到溪邊跪下,伸手鞠起一捧水,如同沙漠中的旅人見到綠洲,迫不及待地喝了起來。
冰涼清甜的溪水進入口中,滋潤了她乾澀的喉嚨,也讓她的大腦很快重歸冷靜。
她這樣不打招呼就喝了山上的水,那位妖獸大人看到會不會不高興?
正常人應該都不會,但對方可不是正常人,而是一隻喜歡吃人的妖……
想起陳五叔說的那些話,薑蘅剛找到水源的喜悅登時被衝散大半。
她心有餘悸地環顧四周,再次小心翼翼開口:“山神大人,我隻是太渴了,不是故意要偷喝您的水。”
和昨天一樣,周圍隻有鳥叫蟲鳴和風吹樹葉的簌簌聲,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人回應她。
薑蘅放心了,不由又鞠起一捧水,垂首慢慢品嘗。
返回時,薑蘅用樹葉做成一個簡陋的裝水容器,裡麵裝滿水,然後一路捧了回去。
廟裡有一對玉石酒杯,應該是前人上供所用,雖然已經殘缺不全,但隻要清洗乾淨,用來裝水還是可以的。
這樣住處和飲用水的問題都解決了,就算麵餅吃完,也能再支撐幾天。
可惜手邊沒有弓箭,否則隻要打幾隻山雞野兔,就能夠她吃一個月。
這是陳五叔教給原身的生存技能,如今她也學會了。
想起陳五叔離去時的惶恐狼狽,薑蘅不由深思。
她見過陳五叔打獵時的樣子。這個中年男人雖然惡毒無恥,但打了這麼多年獵,膽識還是有的。
她尤記得在原身還小的時候,曾經有一隻老虎在林中襲擊了他們。當時一同打獵的其他村民都嚇得驚惶失措,四處躲藏,隻有陳五叔將原身護在身後,抬手射出一箭,正中老虎的喉嚨。
這也是陳五叔在村裡聲望最高的原因。因為他最有能力,實力也最強,村裡從上到下、從大到小沒有人敢不聽他的話。
這樣的人,居然會怕一隻傳聞中的妖獸——這隻妖獸究竟有多可怕?
看來隻能活一天算一天了。薑蘅惆悵地想。
*
捱到第五天,薑蘅漸漸撐不住了。
麵餅到昨天就剩下最後一塊,她舍不得吃,隻好掰成更小的兩塊,實在餓得不行就睡覺,一覺醒來天昏地暗,分不清是天黑還是她眼黑。
即便如此,還是無法填補胃裡的空虛感。
薑蘅餓得眼冒金星,渾身無力,覺也睡不著了,隻能靠牆軟軟坐著,以此減緩胃裡的不適。
夜幕降臨,廟裡一片烏黑。她在黑暗中緩慢呼吸,頭腦昏沉,身上止不住發冷。
她身上的熱量太低了。再這樣下去,都不用等妖獸現身,自己很可能撐不過今晚……
薑蘅艱難起身,挪到神像後方。正要掏出蠟燭和打火石,餘光忽然捕捉到一絲微弱的亮光。
她還沒有點燃蠟燭,這裡又沒有其他人,哪來的亮光?
薑蘅瞬間警覺,伏身躲在神像後麵藏好,屏息向廟外望去——
漆黑幽靜的樹影間,萬籟俱寂,唯有一線燭光在風中搖曳,忽明忽滅,猶如黑暗中的零星螢火。
一道修長身影正穿過夜色,提燈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