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來小憐的屍身已在地下掩埋了兩日,竟沒有絲毫腫脹腐爛的跡象,死的時候是什麼模樣,埋了兩日還是什麼模樣,連傷痕也一絲不差。
見狀,在場眾人無不震驚:“這屍首怎會如此新鮮?”
“不像是在地下埋了兩日的,倒像是才埋下去的。”
驗屍的仵作查驗了屍首,從包裹屍身的被子和死者所穿的衣物來看,確實埋了有兩日了,然而屍首本身卻無絲毫變化,不看身子發涼發硬,還以為是個活人。
眾人都覺得怪異。
仵作不禁道:“好怪啊,衣襟上的血跡已乾硬發黑,屍身卻一絲不腐,這是有多大的怨氣才有如此異狀?我驗了一輩子的屍,頭一次見著這樣的,回頭拿柚子葉燒個洗澡水,齋戒幾日散散陰氣。”
說著,用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平安符,這是專門去廟裡求來護身的,如他這一行與死屍打交道的,多是求了平安符護身,圖個心理安慰。
摸到平安符還在,仵作悄悄鬆了口氣,隻是背上還有些毛毛的,情不自禁往後退了幾步,不願與如此怪異的屍首過多接觸。
崔文許聽說了異狀,親自來看,越看越是心驚:雖說死者的麵容已被撞得不成樣子,他卻認得出來這人正是小憐,照那些下人交代,小憐已死了兩日,為何屍首還不腐敗?
他把那兩個護院喚來,叫他們仔細看過,再度問道:“這可是你們當日處置的屍首?”
兩人還沒察覺出有什麼不對,齊聲說:“是她,是她!”
崔文許又問:“既然兩日前就將她埋了,為何這屍首既不曾腐敗,也沒有蟲蟻啃噬的痕跡,莫不是在本官麵前扯了謊,實話交代,不然本官的眼睛認得人,衙門的板子卻認不得人!”
兩個護院再次把屍首看了看。
一個說:“是呀,死了兩日,為何不腐敗?”
另一個跟著說:“是呀,死了兩日,為何不腐敗?”
兩人對視一眼,忽然翻著白眼,軟綿綿往後一倒,竟是活生生嚇暈了過去。
崔文許見了,肚內尋思:看他們嚇得如此厲害,倒不像是在說假話。
叫左右:“把他兩個弄醒說話。”
一個衙役端來一碗水,往嘴裡灌上一口,“噗”地噴到兩人臉上。
護院悠悠醒轉,都半瘋不癲的,嘴裡胡亂嚷著“有鬼”,“有鬼”,再想問話卻是不能夠了。
見到兩人瘋瘋癲癲的模樣,在場的官差也跟著害怕起來:“莫非當真是鬼?”
“她不是鬼,屍首為何不曾變化?”
“我在衙門當了半輩子的差,從不曾見過這樣的異事。”
“大抵是她死得淒慘,所以屍首含怨不腐。”
“據說死不瞑目者,怨氣成祟,化作僵屍,要食人肉,飲人血!”
“噫!”眾人齊齊往後退去,心中都害怕,都對死者退避三舍,要不是還有上官在場,早已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崔文許卻始終不信:我為官多年,見過多少死得比她更淒慘,更冤枉的,從不見半個鬼影子,難不成就她能變厲鬼?所謂鬼神,不過是些虛妄之談,隻是她這屍身不腐,不知究竟是個什麼緣故。
崔文許冥思苦想,死活想不明白。
孟婆婆聽說小憐的屍首找到了,拄著拐杖摸索過來,要“見一見”她的孫女。
有個嘴快的衙役說:“老婆婆,你那孫女有些邪性,埋了整整兩日,莫說屍身沒有變化,連蟲子都不敢咬她,你也一把年紀了,還是不要見為好,萬一沾了邪祟,染上病痛,不是害了你麼?”
孟婆婆聽了,滴下淚來:“想是她不能瞑目,所以才有此異狀。我這孫女自來是個心善的人,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便是化作了厲鬼,也該去找害她的凶手索命,斷然不會遷怒無辜,你們不要把她當作惡鬼凶煞。”
她眼盲看不見,扔下拐杖,雙手一寸寸摸過孫女的麵容,摸到傷處,淚如雨下:“小憐,我的兒,那歹人把你害得好慘,你既然做了鬼,不要放過他,就叫他給你償命!”
孟婆婆捶胸頓足,哀哭聲不絕於耳。
旁觀者見了,害怕之餘,多有覺得心酸。
崔文許心中頗為憐憫,暗想:孟婆婆眼盲,如今失了孫女,後半輩子卻以何人為依靠,無論如何我也該還她個公道才是。
然而不待他再審理案子,知州卻派人傳他。
宿州知州是個奇人,你若說他是個貪官,他從不主動搜刮民脂民膏,你若說他是個清官,倘若民脂民膏送到麵前,他也從不推辭,說他懶惰怠政,朝廷的政令其實也認真執行,說他勤肯有為,下值後天塌了也莫想他留在衙門做事,說他與人沆瀣一氣殘害百姓,他沒有這個愛好,說他是個為民請命的大青天,又遠沒有到那個程度。
簡而言之,賀知州是個官場中的混子,一輩子做著他那中不溜丟的混子官兒。
原本他將糧稅水利交給了李同知,將司法治安交給了崔判官,平日也不大愛過問公事,隻要不捅出婁子,樂得享他的清閒。
可聽聞崔文許把尚書的侄兒抓了,賀知州大驚失色,不得不出麵乾涉。
崔文許一路行到後衙,一個機靈的門子為他開了門,一路將他引到書房,說:“崔大人,老爺等你多時了。”
崔文許掀開簾子,步入房內,賀知州果然等候已久。
崔文許拱手行禮:“不知大人傳喚下官,所為何事?”
賀知州直言相問:“聽說你把吏部尚書的侄兒抓了?”
崔文許皺眉道:“這人強搶民女,鬨出了人命官司,所以要傳他問話。”
賀知州皮笑肉不笑道:“你這個官兒做得比我還威風,我尚且不敢抓他,你倒把人抓了回來。”
崔文許正色道:“憑他是什麼人,犯了罪就該伏法。”
賀知州聽他這樣說,心道:他又不是個傻的,如何聽不出我話裡的意思,隻是不肯鬆口罷了,若由得他把那王官人治了,我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原來賀知州的考評還捏在王尚書手裡,因此不肯輕易得罪對方,生怕弄了人家的侄兒惹得人家不喜,那王尚書可不會細究是他底下的判官乾的事,隻會把賬算在他這個主官頭上。
賀知州心電急轉,笑道:“這個案子你斷錯了。我聽說仵作驗了屍,那小娘子是新喪,不是王官人兩日前打死的,凶手應當另有其人。”
崔文許眉頭緊鎖,道:“他府中下人都承認是他打死的。”
賀知州反問:“苦主的屍身又作何解釋?你再好生查驗,切莫判了冤案。”
崔文許也確實不願判了冤案,他拜彆上官,再審涉案人員,這些人卻又轉變了說辭,眾口一詞道:“當日那孟小娘子發了急病,小官人命人將她帶下去好生醫治,誰知那對兄弟見色起意,把她藏在家裡,欲行不軌之事,後來見官府追查得緊,兄弟倆擔心露了馬腳,便心生歹意殺害了她,又栽贓到小官人頭上。”
這番話編得圓,可若真是如此,當初這些下人為何要說是他們主人殺的人?
崔文許已有猜測:必然有人教他們串了供!
他將這些人分彆關押,又嚴加看管,就是為了防止串供,套出實話,可眼皮子底下依舊出了差錯,不是內鬼所為,又是何人所為?
崔文許在衙門也有幾分威信,底下的人不會輕易陽奉陰違,能指使得動他們的,唯有……
崔文許苦笑不已,待要不顧上官顏麵再查,賀知州卻強行結了案,斷了王禮一個無罪釋放,隻把那對護院兄弟認作凶手,要治兩人的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