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崔判(1 / 1)

自打被咬掉了耳朵,王禮便在家中養傷,因疼痛難忍,兼之失了一隻耳,性情十分暴躁,動輒對仆婢喊打喊殺,近身伺候者無不噤若寒蟬。

這一日他正在家裡打罵兩個小丫頭出氣,管家卻忽然忙忙奔進來,見了他,叫道:“不好了,那賊婆子竟去衙門告了官,如今官府來人,要拿小主人前去問話。”

王禮渾然不懼,叫囂道:“是哪個不識時務的糊塗蟲叫人來拿我?”

管家道:“是一個姓崔的判官。”

王禮譏諷道:“他家裡沒米下鍋了,來敲我的竹杠?也罷,胡亂拿些銀子把他打發了,免得鬨到京裡,叫我大伯得知又是多少麻煩。”

管家為難道:“聽說那姓崔的不好買通。”

王禮不耐煩道:“他胃口就這般大?”

管家擺手道:“不是他胃口大,是他有些清高,輕易不肯收錢。”

“胡說!”王禮決不肯信,“哪有貓兒不吃腥,哪有公人不愛錢,不肯收定是嫌少了,你多拿幾個錢暫且敷衍過去,回頭我再慢慢料理此事,叫他有命拿,沒命花!”

管家依言領命而去。

崔文許傳喚了當日動手擄人的張來財一乾人,以及背後的主使者王禮,卻隻見張來財與管家等人到場,不由十分不快:“被告王禮為何不到?”

管家花言巧語道:“我家主人臥病在床,起不來身,因此叫小人前來聽審。”

崔文許不置可否,問管家的話:“據原告孟婆婆所說,本月初六,你家主人指使了張來財等人,去她家裡搶走了她孫女小憐,可有此事?”

張來財叫屈道:“大人不要聽這婆子胡說,王官人給了她家上千兩銀子,就是個金娃娃也該買下來了,如何談得上搶字?定是這婆子貪得無厭,看王官人出手大方,所以生出這些事,要賺他的錢。”

孟婆婆指天發誓:“我若要賺王官人的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那千兩銀子老婆子著實一文也不曾見過,隻收到些點心彩帛,現今都放在家裡,一毫不曾動過,情願把那些東西都還給他,隻要把我孫女還來。”

然而張來財一口咬定:“銀子是我親自交到你手裡,我這幾個兄弟都可以做個見證,豈是你說不認就不認的?”

當日挑擔的小廝,抬轎的轎夫紛紛作證:“我們親眼所見,絕無虛假。”

孟婆婆隻生了一張嘴,怎麼辯得過這許多人,一時間又是焦急,又是氣憤。

崔文許問那管家:“你家主人當真給了一千兩銀子,從孟婆婆手裡買了她孫女小憐?”

管家信誓旦旦道:“確是如此。”

崔文許立馬變了臉色,疾言厲色道:“孟婆婆的孫女是個良民,你們買良為賤,真是罪該萬死!”

一乾人唬了一跳。

管家連忙改口:“錯了,不是買,是聘,立的是聘她為妾的文書,現有憑據在此,她們婆孫二人都在上頭按了指印的,兩廂情願,並無逼迫。”

說著,他從懷裡掏出契書,夾帶了兩張一百兩的銀票,賠著笑臉一並遞了上去。

見崔文許接過銀票,不禁有些把他看輕,心道:小官人果然不曾說錯,世上哪有不愛錢的官兒?隻要舍得下本錢,哪怕是閻王爺也買得通。

孰料崔文許冷笑一聲,把那銀票摜在地上,絲毫不容情麵:“好大的狗膽,竟敢當堂行賄,拿下去,打他二十棍殺威棒,再傳上來問話。”

管家大驚失色,連忙求饒,卻是為時晚矣。

二十棍殺威棒下來,管家已如死狗一般,張來財等人見了,一個個噤若寒蟬,哪裡還有先前的氣焰。

崔文許繼續問道:“既然孟婆婆說人是被搶走的,你又說人是被聘走的,何不傳當事人上堂回話?”

管家忍著疼,狡辯道:“大人不知,那孟娘子當天就跑了,我們也不知道她在哪裡。”

崔文許喝道:“你口口聲聲說她跑了,為何左鄰右舍無人瞧見?”

管家道:“她是從後門跑的,所以無人瞧見。”

崔文許沉思片刻,再問:“你是說,她一個柔弱女子,一路從主院跑出來,穿過三個偏院,兩條門廊,並一間花廳,一個園子,一路跑到後門,期間闔府的丫鬟、小廝、護院,以及看門的家丁都攔她不住,任由她跑出去了?”

管家不料他對府中格局如此明了,竟叫他問得啞口無言。

崔文許厲聲道:“滿口謊言,拖下去,把姓王的主犯以及府中丫鬟小廝給我拿來,不信問不出實話!”

聽了這番吩咐,底下的經曆、主簿、推官、孔目一齊上來勸說:“崔大人,不要動怒,那王官人輕易得罪不得,既然他報了病,何必非要傳他?”

崔文許見眾人都畏懼王家的權勢,無一人以法度公道為念,心中滋味複雜難言。

他也不責怪同僚軟弱無能,隻說:“若有什麼罪責,本官一力承擔。”

他打定了主意要拿人,任憑多少人相勸也勸不動。

王禮打發了管家去衙門應承,自以為高枕無憂,沒想到崔文許鐵麵無私,竟然還是把他拿到了衙門。

王禮怒火中燒,叫囂道:“姓崔的,須知我親大伯是吏部尚書,天子近臣,你敢傷我一絲一毫,怕不是等著去見閻王老子!”

崔文許從容不懼:“莫說你親大伯是吏部尚書,他便是閻王老子本人,我今日該拿你還是要拿你!”

為免這些人當庭串供,崔文許想了個主意,將一乾下人分開關押,再分彆叫他們交代小憐的下落。

然而審了好幾遍,竟無一人說得出來。

崔文許尋思:倘若孟小娘子被他們藏了起來,總該有人交代才是,既然審不出,要麼不知道,要麼不敢說。

他心中一沉,猜測小憐凶多吉少。

崔文許拿話詐唬那些下人:“據某某交代,你家官人吩咐你動手,將那孟小娘子打死了,你是行凶的凶手,該治你個死罪。”

如此連嚇帶騙,果然有人扛不住,說了實話:“那小娘子不是我打死的,是我家主人掐死的。”

崔文許的猜測得到了證實,心中卻並無一絲喜悅。

他再次逼問:“既然人死了,總該有個屍首,若沒有屍首,還當是你打死的。”

下人們將處置屍首的兩個護院供了出來。

兩個護院本來就害怕,甚至不敢抵賴,一問話便直說了:“那小娘子確實被掐死了,也是我們兄弟處置的屍首。”

把王禮如何吩咐他們拿屍首喂狗,他們又如何將屍首裹起來帶到彆院,結果籠子裡的狗不敢下嘴這些話一一交代了。

矮個護院道:“恐怕是她死得淒慘,怨氣太重,化作了厲鬼,所以連狗也不敢動她,因見了心裡害怕,我們便將她扔到了亂葬崗,蓋了一層薄土掩埋。”

崔文許聽了,忙叫一隊衙役去亂葬崗掘屍,果然找到了小憐的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