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孟婆終究沒聽鄰居勸告,拄著拐杖去王家索要孫女。
她一個瞎眼老婆婆,一路上不知曆經了多少艱辛才尋到地方。
看門的家丁見到她,不耐煩地驅趕道:“哪來的瞎婆子,去去去,不要在這裡搗亂。”
孟婆婆說:“我不是來搗亂的,我是來尋我孫女的。”
家丁問她:“你孫女是哪個?”
孟婆婆說:“我孫女名叫小憐,你家小官人把她強聘了去,至今不叫她歸家,所以我來尋她。”
家丁如何不知道自家主人乾的好事,自然要遮掩:“這裡沒有你要找的人。”
孟婆婆執意要人:“分明你家小官人把她搶了去,不在這裡又在哪裡?”
家丁罵道:“這個老婆子,明說了沒有,還在這裡纏人,再不走啊,少不得一頓好打!”
找不到孫女,孟婆婆如何肯走,一口咬定了要她的孫女。
一來二去,幾個家丁好不耐煩,惡聲惡氣道:“好言好語講不聽,這婆子定是瘋癲了,不要同她客氣,隻管大棒子攆出去。”
果真拿起大棒子呼呼喝喝攆人。
孟婆婆眼盲看不見,叫人拿大棒子一趕,非但沒能尋回孫女,反倒失了拐杖,傷了腿腳。
恰有兩三個得過她接濟的小叫花在附近要飯,見到她倒在街邊,忙合力將她攙扶回去,又替她尋拐杖,請郎中。
孟婆婆並不掛心自己的傷勢,隻一心惦記著要尋回孫女。
有個小叫花替她出了個主意:“孟婆婆,你上門去要人,人家看你勢單力孤,定然不把你放在眼裡,不如寫個狀紙去衙門告上一狀,或許官老爺做主,他就肯放人了。”
孟婆婆彆無他法,便拿了銀錢去請訟師寫狀紙,然而人家一聽她要告的是吏部尚書的侄兒,王家的小官人,沒有一個肯應,還說:“你自家尋死便罷了,何苦連累其他人,王官人要是知道我替你寫狀紙告他,豈能饒過我?”
或者說:“我做個好事,勸你一句,不要拿雞蛋去碰石頭,就當你孫女死了,莫把自己也陷在裡頭。”
孟婆婆自己不會寫字,又請不來人替她寫狀紙,隻得空著手去衙門告官。
衙門裡接訴狀的書辦說:“沒有狀紙如何告得了官?且去尋個訟師寫份訴狀來。”
孟婆婆垂淚道:“那些訟師不肯替我寫哩。”
書辦納悶道:“怎會不肯替你寫,莫非你沒有銀錢酬謝他?”
看她年老眼盲,那書辦難得發了個善心:“你若沒錢,我借你幾個,拿去請訟師寫了狀紙再遞來。”
孟婆婆抹淚道:“不是沒錢,是有錢人家也不肯寫。”
她向書辦訴說了來龍去脈:“我孫女被王家的小官人搶去了,我上門去討人,他卻不肯還我,還把我打了一頓,我要尋個訟師寫份訴狀告他一狀,那些人都怕得罪他,因此不肯寫。”
書辦聽了,吃了一驚:“你真個要告那王家的小官人?”
孟婆婆說:“他把我孫女還來,我就不告他,若不還,死也要告。”
書辦先前還好聲好氣同她說話,這時卻變了臉色,罵道:“這婆子不知吃了幾斤黃湯,到衙門裡撒起酒瘋來,快去,不要討打!”
當即不容分說,叫兩個差人把孟婆婆一路趕出衙門。
孟婆婆無處申冤,當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扶著拐杖坐在街邊痛哭:“老天爺,人家青天白日到家裡搶人,我等良民竟連個申冤的地方都沒有,這世間哪裡還有天理,哪裡還有王法!”
哀哭聲十分淒切,真真兒聞者落淚,見者傷心。
崔文許下值回家時,正巧聽見街邊有人在哭,不由奇怪:“什麼人哭得這樣傷心,莫非是有天大的冤情?”
他撥馬循聲而去,見一個老婆婆坐在街邊痛哭。
再仔細一看,這個老婆婆不正是碼頭上賣湯的瞎眼老婆婆?
崔文許下馬上前,問道:“老婆婆,你為甚事哭得這樣傷心?說出來我替你做主。”
孟婆婆已忘了這個人,聞言說道:“隻怕你做不得主。”
崔文許奇道:“為何說我做不得主?”
孟婆婆說:“衙門裡的官老爺都做不得主,你怎麼做得了主?”
“豈有此理!”崔文許斷然反駁,“天底下哪有衙門做不了主的事,便是天王老子,也要服律法的管!”
孟婆婆舉袖拭淚:“他縱然不是天王老子,也跟天王老子差不多,聽到我說要告他,衙門裡的官老爺把我攆出來,不許我告。”
崔文許大怒:“哪個天王老子有如此大的威風?”
孟婆婆說出一個人來:“便是那姓王的天王老子。”
她把一夥人闖進家裡,逼迫婆孫倆按下指印,把孫女小憐強擄了去,自己上門要人被打,要告狀卻無人敢寫狀紙,到了衙門還被人攆出來這些事一一說了。
又道:“善心人,你是一片好意,我卻不願害你,衙門裡的官老爺都不敢管,你又怎麼能引火上身。”
崔文許聽得怒上心頭,道:“彆的官老爺不敢管,我卻要管一管!老婆婆,你隨我來,我親自替你寫狀紙。”
孟婆婆悲喜交加:“縱然寫了狀紙,隻怕衙門不肯接。”
崔文許道:“本官寫的狀紙,自然本官來接。”
聞言,孟婆婆翻身跪地,沒命磕頭:“原來是個青天大老爺,老婆子眼盲心瞎,不識泰山,若能救得回孫女,便是重生父母,再長爺娘,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崔文許看她年紀大,不敢受禮,連忙將她攙扶起來,道:“老婆婆不要多禮,此事落在本官身上,必然還你一個孫女。”
孟婆婆千恩萬謝。
見崔文許又把孟婆婆領進衙門,先前那個書辦,他是在刑房做事的,正服崔文許的管。
書辦驚道:“崔大人,你怎麼把這個瘋婆子帶進來了?”
崔文許道:“方才是你接待的她?”
書辦悻悻承認了。
崔文許斥道:“人家既然來告官,為何要將人攆出去?”
書辦叫了聲苦,跺著腳說:“崔爺爺,崔祖宗,哪裡是我要將人攆出去,你可知道這婆子要告的是哪個?她要告的可是王尚書的親侄兒!莫說我,就是知州大人來了,也不敢接她的狀紙,我攆她出去,既是為了她好,也是一片維護大人之心,這等燙手山芋誰敢接手?”
崔文許冷笑道:“我今日倒要嘗一嘗這燙手山芋的滋味!”
叫:“拿紙筆來,我親自為這老婆婆寫一份狀紙,看看天王老子動不動得!”
書辦苦苦相勸,崔判官哪裡肯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