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1 / 1)

“我知道你沒吃過人,你怎麼可能吃過人呢?你都打不過他們。”小山已經穿上了厚重的裘衣,他慢慢蹲下來,卻仍然是俯視的角度,“你得幫幫我,不然就會是我被他們獻祭了。”

謝宮秋一愣,盯上小山的麵龐。

那分明是小孩子的模樣,雖然不甚清晰,但隱隱有著奸詐狠心。

江羽的聲音已然乾涸,但還是掙紮著說道:“手足相殘,仙人會降罰。”

“那隻是一頭羊,沒有人能拒絕那碗羊湯誘惑,我們那麼多條人命比一頭羊珍貴得多,哪裡來的手足相殘呢。”似乎被戳中了痛點,小山麵龐扭曲,他一步一步逼近:“神山上的仙人,早就放棄我們啦,我們不過是自救。”

他低低的嘲弄,仿佛帶著恨意的尖刺,想要擊碎少年眼眸中的澄澈,殘忍地劃開真相:“其實我們都知道不是你吃了我妹妹,我們知道你是清白的。”

“但你看,現在有哪位仙人,能來救你呢。”

“你是低賤的妖啊,生來就是替人類去死的。”

明明小山臉朝向的方向,隻消再抬頭幾寸,便能看見那在場唯一能算得上踏入仙人行列險些登臨白玉京的謝劍。

但就如同他所說的那樣,仙人隻是默默旁觀,完全看不出情感變化,甚至她的眼眸究竟有沒有在看人都不得而知。

反觀初入修真界的謝宮秋一臉震撼與幾欲作嘔,差點咬到舌頭:“所以說……靠!”

小山起身,身上堆積的雪隨著動作落回地麵:“我隻是好意提醒你一下,你有什麼未完成的願望可以儘快了結,不過你應當沒什麼願望吧。”

厚厚積雪被足履踩踏的聲音一步步遠去,院內的江羽忽然輕輕出聲,“我真想見見仙人。”

“仙人,仙人!”小山不耐煩地回答,“仙人早就放棄我們了。你還真和那癡傻的黛娘一個德行,不過幸好她死了,不然村裡還得多一張嘴……嗬嗬說不定是多一口糧。”

“說起黛娘,倒還真得謝謝她,要不是她養大你,你怕是早被活活打死了,我們也過不去這個冬日。”

待那來砍藤蔓當柴火燒的那兩人走了,謝宮秋一步一步挪到小江羽邊上,正是因為他看不見自己,她才會蹲坐在他邊上,認真仔細打量一番。

這也算是她無趣被困生活中的勉強樂趣。

而這麼一簇綠油油的江羽……不過現在是灰色的就是了。

此時的年紀看上去也不過是十來歲孩童的稚氣模樣,樣貌與現實生活中頗像,不難估計也許這就是沒幾年前發生過的事情。

或許是因為半妖的緣故,皮膚比起尋常人來更偏白,薄薄的嘴唇因失血而泛青,睫毛細長濃密,而睫毛下的眼眸仍若琉璃,隻是光澤暗淡。

藤蔓被砍斷的橫截麵還在滲出紅又綠的汁液,染在他皮膚衣服上到處都是,流下來的又彙聚成了個小小水泊。

赤紅墨綠。

不似人,卻像是林中月下鬼魅幼子。

“照這樣下去最多再活兩日。”謝宮秋心態已經佛係很多了,幻境不過是複現的過去,既然現實裡他人還活得挺健康,那就證明轉機會在這幾日裡發生。

眼前的江羽因痛苦緊閉雙眸,她便一根根數起他長長的睫毛。

“真是搞不懂,都遭遇過這樣的經曆了,你是怎麼做到現在仍是一朵純良小白花的,不會是天生腦袋就缺根筋吧,在這種世界能活到現在真是奇跡。”

“不過謝謝你了。”謝宮秋隔空拍拍他的腦門,雖然拍不到,“這危機四伏裡怎麼說你都算唯一一個真心想幫我的,雖然每次都是幫倒忙。”

反正他也聽不到看不見自己,再不說話她都快悶死了,隻是巧合,江羽的眼皮微動正好睜開了半扇,擦過他純真懵懂的目光時,謝宮秋有些莫名其妙,移開了視線。

“……又沒真的罵你什麼。”

隆——

平地驚雷炸響,謝宮秋一個激靈,條件反射地望向遠處。

烏雲不知何時翻滾於天穹,而烏雲之下,依稀看得出是幾個身著仙袍弟子,周遭金光彌漫。

江羽的目光遲鈍片刻後也旋即轉去,他血跡乾涸的唇翕張,輕若飄羽般的話語吐出:“……仙人。”

謝宮秋已經有些對天雷的ptsd了。

……怎麼修真界到處都是天雷啊!雖然這場雷雲明顯沒有穿到原身身上那日來的恐怖。

但還是卷起風雪。在烈風加持下,柔軟的雪已經無異於恐怖的冰刀。

仿佛感受到風雪的力量,此刻幻境也動蕩不穩。謝宮秋匆忙轉頭,果然這場心魔幻境的主人,小小的江羽已經逐漸呼吸不穩意識朦朧。

最終毫無懸念地、隨著江羽的倒下,幻境崩碎。

謝宮秋站在虛無裡撓了撓頭發,剛想出口詢問,就見到謝劍虛影將手指豎在唇前,示意她側耳傾聽。

“神山……”

模糊的聲音像是老式破落的收音機,信號極差還有刺啦刺啦的雪花。

那虛影裡的謝劍手掐法決,喑啞的音質總算是清楚了些。

“神山上的仙人,他們會助良善的人渡過苦厄。”

沒有回音。

那個聲音繼續悠悠說著:“羽兒,你不要隨你的父親,太冷漠,也不要隨你的母親,嫉妒心太強,做個良善的人,仙人自會來救你的……”

透過模糊的回憶裡,她隱約看見一隻手伸來,鴉金色的紋路流轉在那隻手手背上,明明是異常低調的配色,卻鮮明奪目。

謝宮秋隱隱覺得眼熟,細細思索一番卻實在認不出來,她應當是沒見過的,不然這種特殊地方特殊的紋路,總會留下印象。

在那隻手伸來後,心魔幻境再次跌宕,謝宮秋一回生二回熟地大步站在謝劍身側,自然因為她身邊最穩當安全,不用擔心腳下的實地突然變成玻璃碎開。

謝劍一動未動,像是默許,又像是在神遊,她貌似自從聽到仙人後就有些不在狀態。莫非是這位反派想起自己曾是正道魁首仙風道骨的往事了?

不過謝宮秋不知道也不敢問。

這次的回憶鏡頭清晰了許多,甚至謝宮秋覺著濾鏡都是陽光明媚的。

按照心情決定景色定律,對於江羽來說,這段回憶應當是相當美好的一段吧。

最先印入眼簾的,是幾位身著白衣長袍的,看裝束打扮,貌似都是仙門修士,長輩帶著有些吵鬨不悅的小輩。

“他就是我們新的師弟嗎?”

“乾什麼都來看望這個人,憑什麼。”

“住嘴,很不禮貌。”

他們的神色是和藹可親與平易近人,吵吵鬨鬨的氛圍,就連一旁的謝宮秋都感覺到了溫馨。懵懂的少年從床榻上悠悠轉醒,眨了眨眼睛,纖長的睫毛抖動。

不再被疼痛束縛的感覺,江羽異常輕盈地就從床上起身,順利程度讓他本人有些愣神。

“你們救了我嗎,謝謝。”許久未能說話,然而他的嗓子竟也不啞。隻需一想,便也能知道他們將自己照料得頗好。

這種被人關照的感覺他有些受寵若驚,便像隻小動物一樣呆滯住了。

謝宮秋隔空戳了戳他的臉頰肉。

為首的男人有些沉痛:“抱歉,我們來到村子的時候,已經隻剩下你一個活人了。”

江羽的眸光也隨之黯淡。

謝宮秋:……他們欺負你這麼狠,死了不是正好麼,小白花放末世裡會第一個死的。

總算放下心來的同時,她就升起了些許偷窺彆人過往隱私的尷尬,在愉快輕鬆的氛圍裡開始擔憂等會兒怎麼麵對對方。

江羽低垂的眼簾不知在神傷什麼,他問道:“你們會渡他們入輪回嗎?”

看眼前男人雖然訝異,但又點點頭,他沉默了片刻,才輕而又輕地問出了下一句話:“你們是……仙人嗎?”

一些類似於希冀的碎光在少年澄澈的瞳孔裡流轉。

眼前的男人點點頭。

霎那間風聲起。

巨大的血洞一瞬間出現在他的喉嚨上。

他的神色、表情,甚至是整個溫馨的氛圍都還維持著上一秒的模樣。

謝宮秋頭皮發麻,下意識手往烏玄探去。

卻毫無意料地摸了個空!

愣神間,血洞便已經出現在眼前每個人的喉嚨。

似乎出現了一根細線,無形的空間被撕破。

錚然之聲——在那柄劍劍尖沒過牆壁的倏然間響起。

那柄劍……

分明就是烏玄!!!

謝宮秋頭皮一炸猛然回頭,她見到那仙風道骨的人放下了捏決的手。

那人朦朧在虛幻裡,向來都是看不清楚的,無關於離得多近,相處多久。

果不其然是她出的手。

感受到被投以詢問的目光,謝劍垂眸卻輕聲解釋了:“心魔在其中,一個個探查太麻煩。”

“怎麼感覺我倆比心魔更像是心魔一點。”烏玄歸鞘腰間,夾帶濃重血腥味的風,謝宮秋勉強笑了笑,認命似的重複了一遍謝劍說過的話:“不過是複現的過去,捅了就捅了,至少總算能出去了。”

她似是有些在寬慰自己:“不過心魔到底不是好東西啊,竟附身在一些好人身上。”

謝宮秋猛然想起了什麼:“……等等他不會記得這一幕吧?”那等會兒眼對眼碰上麵還挺尷尬。

謝劍搖頭,“不會。這段心魔幻境裡的回憶隻有你記得,對他來說,大概隻是做了個模糊的噩夢。”

心魔幻境被破,謝劍作為道投影,也自然開始分解。

眼前的那群人被捅後一點一點消散湮滅,直到一乾二淨後,她默默放下了下意識擋在江羽眼眸前的手,即便是明知在心魔幻境裡這隻是徒勞。

手心似乎還留存他纖長睫毛癢癢的觸感,因為一些內疚,謝宮秋沒敢回頭看他。

那對不再有希冀的澄澈眼眸,忽然有好奇閃動。

原來你就是……謝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