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柳枝被風吹的隨意搖擺,有那麼一兩根枝條,不經意的擦過宿白硯的臉頰。
柔柔的柳枝散發著一股草木的清香,並不難聞,宿白硯沒有躲避,他甚至連眼神都沒有飄忽一下。
柳枝的觸碰給他帶來了些許的癢意,他沒有任何反應。
黎糖在等著小師妹的回答,她看見,樹下,蘇白硯忽的動了,那萬年不變的臉上,忽的微微笑了笑,隻是那笑充滿了苦澀,還隱隱帶了點淡淡的失望。
她看見她抬起頭,定定地看向自己。
“師姐……說笑了,我怎麼可能會有靈力呢?這隻不過是我請一個好心的師弟幫忙灌入的。
師姐把我當成什麼了?原來在師姐心裡我就是這般處處欺瞞的人嗎?白硯隻想知道,我這樣做,對我有什麼好處嗎?”
這人說的情真意切,目光中透露著純潔的悲哀,讓人不信也難。
甚至說到最後半句,蘇白硯竟然眼眸中隱隱含了淚光,那副可憐至極的模樣,讓黎塘見了都覺得自己不是在與她好好說話,而是在質問她,欺辱她。
那是對她的不信任,這是對她言語上乃至人格上的侮辱。
黎糖一下子被她唬住,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有些慌了神。
“啊?沒有……沒有啊,我就是隨便問問,隻是好奇而已,沒有懷疑你的意思的,你彆,彆難過……”
她真的也隻是隨口一問,沒想到小師妹反應這麼大。
看來她是真的冤枉她了,這種身世淒苦的女孩子,自尊心是很強的。
在她的視角下,蘇白硯腦袋低垂下一個好看的弧度,微微側過半張臉,不經意間展露了最敏感脆弱的樣子。
那個角度仿佛被丈量過一般,是最為好看的,配上徐徐清風吹拂鬢邊的兩縷發絲,烏黑的發輕輕地飄在她的臉側,陽光打在她柔美的臉上,幾乎給她鍍了一層淡淡的佛光,黎塘險些看呆了。
反應過來,黎糖急忙轉過頭,臉色有些微紅。
這時,旁邊的宿白硯語氣中帶著些許的難堪。
“是嗎?那真是讓師姐見怪了,我從小不受彆人待見,哪怕沒有家破人亡,家裡最臟最累的活兒也都是我在做,難免敏感了些。
我知道師姐對我沒有那方麵的意思,實在抱歉了,是我多想。”
他整個人身上仿佛有一種清冷的破碎感,黎糖頓時就覺得,自己剛才是做了多麼天理難容的事情啊,這麼美麗無辜善良淒慘的小師妹,她居然還懷疑她?
真是不應該啊。
蘇白硯給出的理由很充分,黎糖沒過多久就全盤相信了,畢竟她長得這麼漂亮,與旁人說一句,旁人未必不會幫她。
先前是她沒想到,好奇之下才問了這麼一個蠢問題,現下興許還影響到了她們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革命師姐妹情。
哦,革命這個詞語也是二師姐教的。
“哎呀,師妹你,彆難過!我真的沒有懷疑你的意思,我就是單純問問!”
蘇白硯半張臉隱在柳樹投射的陰影之下,她怯怯地抬眼望向黎糖,又飛快的低垂下去,從嗓子裡悶悶的吐出一個哦字。
那尾音拖的很長,有氣無力,尾稍處還帶了一絲輕顫,似乎是隱在她喉頭的哽咽之聲,看著好像馬上就要哭了。
美人垂淚是最富有殺傷力的,黎糖看她這樣,總覺得自己好像乾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
唔……一個不折不扣的大壞蛋。
她急忙上前挽住蘇白硯的手腕,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你彆難過,小師妹,今日這事是我不對,但我沒有不相信你,你要相信我,我真的隻是隨便問問!”
她覺得,她現在像小時候二師姐故事裡那些個出軌渣男。
“嗯,我明白的,師姐,你對我的好,我一直都銘記在心,師姐安心就是,我騙誰都不可能騙你。”
黎糖聞言,心下更不是滋味了,她緩緩鬆開環抱著蘇白硯的手,改挽著她,一起朝著自家山頭的位置走去。
心中不由暗暗決定,要送給小師妹的丹藥和小法器,一定要儘快煉製好,算見麵禮,也算給她的安慰和賠禮。
說話也是一門藝術,她今日沒掌握那門藝術就脫口而出,現在想想這話確實有些懷疑的滋味。
黎糖有些懊惱,說出去了,肯定在小師妹心裡的形象有損,這可不是一個當師姐的想要的結果。
不過……還不知道小師妹喜歡什麼樣的東西呢,不好做法器,要不,旁敲側擊的問一問吧,就現在?
打定主意,黎糖沒有停下腳步,隻是緩緩看向蘇白硯,認真的問:“師妹,你喜歡什麼樣的東西呀?還有你喜歡的顏色之類的,方才仔細思考後我這才發現,對你好像還一無所知呢。”
她問的其實也算是直白了,就差貼著臉問他想要什麼了。
那邊,小師妹緩緩低下頭,兩頰上溢出一絲淡淡的紅暈:“我沒有什麼特彆的偏好,至於顏色的話,我比較喜歡天青色。”
天青色啊,很好,是很樸素靜雅的顏色,不愧是她如謫仙一般的小師妹,喜歡的顏色也這麼素靜。
還不等她想出要送蘇白硯一個怎樣的見麵禮,就聽旁邊人忽的停下腳步,麵色含笑的看著自己反問。
“師姐呢,你最喜歡什麼東西,以及顏色?”
黎糖有些愣愣的,她不知道話題什麼時候就轉變到了她身上:“我?我的話,我比較喜歡鈴鐺,長的好看,聲音也好聽。
最重要的是,我先前聽人說,強大的丹修出門喜歡搖鈴,雖然我現在很弱,但我有信心,將來一定會成為一頂一的絕世丹神!
至於顏色嘛……我就喜歡銀白色。”
曾經好像也有一個人問過她這樣的問題,那是她百知百解的全能二師姐。
黎糖當時的答案也是鈴鐺和銀白色,為此二師姐還嘲笑了她半天,說她土狗。
口中還喃喃自語說什麼“難怪現在的服化道做的像白事一樣,合著真的有人喜歡這種啊”類似這樣的話。
當時她還有些不太懂土狗是什麼意思,以為是被罵了,氣的哇哇大哭。
後來才明白,這更像是一種調侃。
不過話說回來,她隻是單純覺得銀白色看著很乾淨,就像冬天下的雪一樣,現在也像小師妹一樣。
鈴鐺,銀白色。
宿白硯笑了笑:“我知道了。”
“彆說我了,說說你吧,你既然沒有什麼特彆的偏好,那總有順手的武器吧,在外多年,肯定是用來防身必不可少的。
就比如鞭子,劍,大刀,弓這些。”
宿白硯袖口下的手指輕輕摩挲著衣料,那雙總是含笑的眼睛並沒有流露出什麼強烈的情緒。
她像是思索良久,這才重新將視線轉過去:“若是這樣的話,我倒是比較常用樹枝或者匕首。”
黎糖錯愣:“樹枝?”這東西能乾嘛?也打不死人的呀。
“是,流浪這麼多年,在遇見無霜師尊之前,我經常獨自一人生活在山裡,山裡很冷,樹枝也多,用來取暖和基本的自保沒多大問題。
我還可以把樹枝做成各種各樣的陷阱機關。”
他的話半真半假。
黎糖:“可是山上有老虎,有狼,還有很多蟲子和蛇,普通人界的山裡,動物們多半沒有開靈智,是很喜歡吃人的,住在那裡,你不怕嗎?”
宿白硯的眼中泛起點點脆弱之色:“狼和老虎倒是不怕,隻要不往深山裡去就是了。
其實我也不想,隻是一介孤女,出了山恐會遭受賊人惦記……苦楚良多,不得已而為之罷了。”
黎糖麵露心疼之色:“原來是這樣。”
山裡日子肯定不好過,動物們都很機靈,不好抓,師妹一定饑一頓飽一頓的,看胸口的發育情況就能看得出來。
黎糖眼中的神色逐漸變得更加憐愛起來,她甚至摸了摸自家小師妹的腦袋。
宿白硯冷不丁被她一摸,雞皮疙瘩都激起了不少,下意識偏頭躲開。
黎糖被他的動作弄的有些愣神,半晌,尷尬的想要收回手,眼神剛移開,手中觸感又一變。
——小師妹又把她的腦袋重新塞回了黎糖手裡,還左右輕輕蹭了蹭她的手掌。
黎糖低下頭,心裡平白湧起一股暖意。
她唇角悄悄向上彎了彎,又很快平複。
內心雀躍的小兔子蹦蹦跳跳。
裝作無事發生一樣收回手,她刻意的咳嗽兩聲,雙眼直視前方,想起來一件正經事。
“那個,師妹,你有什麼特彆想要的嗎?我過些時日不是要去密境嘛,到時候給你順路帶回來。”
想要的……
宿白硯玩味的視線落在她頭頂,那裡有個可愛的發旋。
想了想,他緩緩俯下身子,將薄唇靠近黎糖的頸窩:“我想要……”
“想要師姐。”
???
黎糖猛地轉頭,瞪大眼睛看她。
動作突兀又迅速,淬不及防脖子貼上一個溫潤的物什,兩人皆是一愣。
宿白硯反應過來,垂下眼,麵上的神色沒有太多變化,他緩緩退後半步,不再逗她。
一陣輕笑聲在耳邊響起。
看向少女逐漸泛紅的耳垂,宿白硯的眼神帶著說不出的戲謔。
他緩了片刻,慢悠悠的補充了下半句。
“想要師姐好好的,平平安安的回來見我。”
黎糖此刻已然成了一隻煮熟的蝦,從小到大,沒人和她挨得這麼近過,嘴巴貼上來……
她猛地甩了甩頭,覺得脖子癢的很。
轉過身,背對著小師妹,她聽見自己的聲音——
“僅此而已?”
身後,少女清冷的嗓音響起,仿佛貼在她耳廓一樣清晰的令人發指。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