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金宗滅門一事委實蹊蹺,我近來無事可做,就來探個究竟。”楚寧煞有其事道。
司徒道清臉色蒼白,眼窩深陷,帶著幾分病態的憔悴。
他問:“哪裡蹊蹺?”
“攬金宗乃上遊宗門,並非小門小派,我想不出何方勢力能毫無征兆地覆滅這樣一個宗門。”
楚寧深吸一口氣:“若是魔族所為,那我們日後將不得安寧!”
“明知危險還帶著徒弟來,不像你。”
他乾脆越過楚寧,看著洛塵冰,“幻境是誰破開的?”
司徒道清精明到這種程度了?居然繞過她問洛塵冰。
“不知道。”楚寧立刻搖頭,“我們也是剛來。”
“大師兄,這究竟是什麼幻境?可以把人變成貓貓狗狗,非但不能施展法術,身體裡的靈力也消失了。”
“師妹,雖然我不認為你能破開這裡的幻境,但你搶答的行為過於刻意了。”
楚寧詫異,“可我對幻境一竅不通。”
“當然不是你。”司徒道清受幻境影響變成金蟬,蛻皮蛻一半就從幻境解脫了,現在渾身不適,頭痛欲裂。
“所以沒問你。瞎對號入座什麼,你想搶彆人的功勞也要有那方麵的實力。”
楚寧啞然,裝過頭了。
司徒道清直接點名:“洛塵冰,你來說。”
洛塵冰沒拆穿楚寧,隻道:“我們剛來。”
“你們剛來,幻境就破開了?”
少年看也不看他,俊俏的臉半邊都在石室的陰影裡,眼底不見喜怒。
“懷疑我做的?”
“師伯睜著眼睛吧,也知道這種事不能瞎對號入座,看清楚彆人的實力再開口,很難嗎?若是眼睛能用,應當不難。”
哈哈哈哈!反彈了一把,還罵他睜眼瞎。
楚寧心裡快笑瘋了,這就是找對隊友的重要性,好歹毒的一張嘴,還怪有禮貌的。
首次見識洛塵冰的說話方式,衝擊不是一般的大,司徒道清忍著發怒,揉太陽穴。
“你們倒是師徒同心。”
他二人都是金丹巔峰,洛塵冰在陣法、幻境方麵多有涉獵,是最有可能破陣之人。
洛塵冰否認,那多半是與他們無關。
司徒道清傷勢未愈,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咽喉的撕裂感很重,像是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這人慣會裝穩重,單手握拳,堵住嘴唇,指縫裡咳出了血,也不拿衣袖擦擦。
楚寧看不過眼,遞出一張帕子,“大師兄不是在養傷嗎?為何會來攬金宗?”
司徒道清沒有接,身子隨著咳嗽震顫。
洛塵冰盯著楚寧手中的帕子,又看了眼吐著血的司徒道清,白色的睫羽細微顫動,眼底不見光,全身唯一玄黑的眼珠,映著手帕的那一抹白。
咳嗽聲吵醒了地上的人。
幾名攬金宗弟子從昏迷中醒來。
“我們這是在哪兒?”
這裡是地下煉丹房,隻有攬金宗的少部分弟子。
李思明叫醒身邊其他人。
醒來的人迷茫地環顧四周,沒過多久便發現他們的儲物袋和法器都不見了。
楚寧三人,立刻成了他們的首要懷疑對象。
“你們是何人?”
“你們拿了我的東西?”
“我儲物袋裡沒有寶貝,過幾日我要參加靈植師考核,能不能把那幾本破書給我?”
“我的法器還我,不然死。”穿著攬金宗校服的少年,凶神惡煞地盯緊他們,眼神幽綠,像一匹野生的狼。
楚寧看他有點眼熟。
“紹白癡,他們是醉月劍尊門下親傳,能看上你那點東西?”
李思雨身子虛弱,站不起來,被李思明環著才勉強起身,肩頭的長發被夾住,煩躁地反手打了李思明一巴掌,在他臉上留下鮮紅的巴掌印。
“你是乾什麼吃的,夾到我頭發了。”
“我的錯,請師妹責罰。”李思明全身顫栗,說話時夾著斷斷續續的雜音,好似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說出這句話。
李思雨目光如炬,端瞧人群中最顯眼的白發少年,突然轉走視線,看向他身旁的人,遲疑地辨認:“楚寧?”
楚寧莞爾道:“認識我?”
“真的是你!”少女發出一聲驚喜的呼喊,帶著難以掩飾的激動。
“我要告訴師妹們,我見到活的楚寧了!”
“你還見過死的我?”
楚寧笑著打趣,和司徒道清對視一眼,感覺和這人沒有共同語言可聊,默默轉頭看洛塵冰。
“我……我認識你很久了,我小時候就聽說過你。”
楚寧正在思索哪裡出了變故,整出這麼一個前世沒有出現過的女孩。
難道因為來早了?
還有是怎麼認出她的?
她沒有穿萬劍宗的衣服,即便認出了司徒道清,也聯想不到她是楚寧吧,畢竟他們關係那麼差,同行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楚寧左右看了看身邊的人,目光定在洛塵冰身上。
白發,俊美,少年,金丹。
仿佛頭上頂著萬劍宗清越峰最小親傳弟子的名號。
李思雨見著真人,越說越激動:“你是劍尊座下唯一的女弟子,聽說醉月劍尊為了你大辦收徒典禮,各大仙門無一敢缺席。”
“我爹說劍尊那是有意和你結道侶,結果你人都沒來。我還下注了,我賭你一萬年。”
“一萬年都不會拜倒在劍尊的道袍下!”
楚寧都覺得羞恥,抬手遮臉。
每次在她能接受修真界習俗的時候,這個世界總是能給她新的驚喜。
“小聲點。”楚寧悶聲道。
李思雨臉紅撲撲的,她太激動了,沒聽清楚寧說的話。
其他人嘀嘀咕咕吵個不停,還在爭論東西是不是萬劍宗這幾人偷的。
李思雨頓時就爆發了:“都閉嘴!”
“你們做豬做久了,不動腦子嗎?不認得其他人,總該記得楚寧吧?她走進客棧之後,我們就回來了,就是她救了我們!”
“萬劍宗的人救了我們?”
“好像是,進客棧了,她用刀挾持客棧老板。”
“怎麼隻有她是人?”
“相由心生?”
“你才是豬!”
“我變成了狗!我們煉器的就是要起早貪黑,起的比狗早,睡得比狗晚!”
“你為什麼變成豬,心裡沒點底嗎?”
“林紹白還像野狼呢,我怎麼沒看見狼,說明不準!”
“他像雜毛狐狸!”
“狼!”
“狐狸!”
“狼!”
……
對上司徒道清充滿質疑的目光,楚寧眨了眨眼睛。
壞了,根據以往的經驗,殺死大boss最好的辦法,是出其不意,否則很容易造成大麵積傷亡。
這就暴露了?
司徒道清總算變聰明了。
也不能這麼說,司徒道清從來都不蠢,隻是習慣輕視她而已。
楚寧脊背挺直,眼神逐漸犀利。
司徒道清沉聲道:“彆動歪心思,不是你的功勞不要冒領,我們清越峰的人不稀罕這點功績。”
楚寧忽然放鬆脊背,懶洋洋地抱住佩劍。
收回前言,她的大師兄還在穩定發揮!
“好的,我聽大師兄的。”
司徒道清看她順眼了一點,猛然發覺不對勁。
她真想過冒領?
楚寧於幻陣幻術一道一竅不通,倘若攬金宗掌門有心試探,勢必戳穿她的謊言。屆時,楚寧和他的臉都要被丟光。
司徒道清見攬金宗的人衣衫襤褸,個個虛脫無力的樣子,從袖中取出藥瓶交給李思明。
“這是清越峰的回元丹,可助你們恢複靈力和元氣。”
司徒道清路過楚寧身邊,低聲警告:“鬨歸鬨,出門在外應當行得正坐得端,記住這裡不是萬劍宗,沒有第二個師尊護你。”
楚寧扯了扯唇角,不鹹不淡地點頭:“好。”
說完,她又笑了起來。
司徒道清抬起眼,目光與楚寧漫不經心彎起的眼眸相遇。楚寧身後的鐵門被打開,清新的風拂過側臉,帶來一陣迷迭花香。
司徒道清心跳快了幾拍,恍惚以為時光倒流,回到了初見楚寧的那一天。
十五歲的楚寧站在葡萄架下麵,手裡提著一串葡萄,漫不經心地朝他看過來,漂亮的眼眸彎起。
那一刻,時間是靜止的,風是甜的。
葡萄藤在微風中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
司徒道清想過去打招呼,卻看見她身後走來熟悉的身影,眼係白紗的戚尋接過葡萄,很自然地牽她的手,由她引路。
那麼的親密無間。
他呆站在原地,看著少女拉著戚尋走遠。
同一天,他嘗到了葡萄籽的苦味。
“門開了,出去看看。”
楚寧的聲音拉回了司徒道清的思緒,他斜眼瞧向抱著劍沒個正行的楚寧,眉頭微蹙。
一百年的變化可真夠大的。
*
幻境的核心被打破,籠罩攬金宗的迷霧隨之消散。山間的風帶著幾分涼意,吹散了殘餘的魔氣。
攬金宗的大殿前,弟子們陸續從昏睡中醒來。他們經曆了漫長的饑荒,如今都瘦脫了相。
李掌門是最早醒來的一批,他扶著石柱,顫巍巍地行走,一路行至地下,望著熟悉又陌生的景象,眼含淚水。
“……攬金宗,沒變,這裡,這裡,皆沒有變。”他喃喃自語,聲音含糊不清,“攬金宗還在,還在……”
地下煉丹房裡其他弟子也相繼醒來,互相攙扶著,步履蹣跚地走向李掌門,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疲憊。
“我們被困了多久?”
“……”
沒人能給出準確的回複。
李思雨扶住李掌門,看向楚寧。
司徒道清擋住她的視線,說道:“半個月。”
“半個月?”
李思雨拍打李思明,“師兄,你變成了什麼?還記得度過幾日嗎?”
李思明攥起拳頭,“我記得我做了七日的蛇。”
“我也感覺好像是六七日,外麵竟然都過去半個月了。”
“時間流速不一樣。”
“都回去休整,這件事不會就此結束。”李掌門衣袍上沾滿塵土和血跡,聲音有些虛弱,卻透著不容質疑的威嚴。
他走向司徒道清,眼底滿是感激與敬意,“多謝真君相救。”
“李掌門不必多禮,出手之人並非我等。”司徒道清神色淡淡,平穩的聲音有種安撫人心的力量,“若有需要,我們可以幫忙調查。”
攬金宗修士目下形容憔悴,像風乾的肉片,隻有萬劍宗這三人靈力尚在,皮嫩得能掐出水來。
修真界沒幾個傻子,也沒有人做好事不留名。李掌門心想,大抵真不是他們。
他看了看司徒道清,秉持禮多人不怪的原則,李掌門再次拱手,鄭重道:“真君高義,李某銘記於心。”
“李某這便先行一步,安置本門弟子。招待不周,請勿見怪,待安排完宗門雜事,必設宴招待各位。”
李掌門走後,洛塵冰笑出了聲,非人悅耳的嗓音,似山間的清泉在流淌,潺潺而清越。
“師尊,蛇能精確記住時間嗎?”
司徒道清開口道:“為何不能?蛇的記憶或許不如人,但它們也有自己的感知方式。”
洛塵冰不笑了,目光轉向他。
司徒道清也看著他。
不可否認,白發少年的長相極美,說是雪中仙靈都不為過,但雙眼凝結著一層無形的寒霜,不嗔不怒,冷得像一塊冰。
片刻,少年說道:“你想做我的師尊?抱歉,我不願意。”
司徒道清:“……”怎麼教的?
司徒道清納悶,一個兩個都能把徒弟教歪。
楚寧明白洛塵冰想說什麼,那人瞧著唯唯諾諾,卻有很大問題。
攬金宗的幻境與人性掛鉤,蛇天性冷血,變成蛇的人不見得是壞人,但必定噬主。
本來不想多管閒事了,鑒於洛塵冰懟的是司徒道清,她勉為其難接了話茬。
“蛇能通過溫度、濕度,以及周圍生物的動靜,模糊感知到時間流逝,可也未必精確。幻境裡的人被魔氣侵染,很難記住準確的時間。”
白發少年嘴角上揚,笑容中帶著一絲侵略性,像一隻蟄伏已久的野獸,終於露出了獠牙。
“他說,他記得做了七日的蛇。”
“他怎麼能記得那般清楚?”
楚寧沒有說話,看著他,想起很久以前百度到的一件事。
——貓一般不會吃蛇,如果貓咪過度饑餓,又剛好把蛇打死的話,會吃。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