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情況下,師尊不會在意我去哪裡,要做什麼,因為師尊根本不想收我這個徒弟。”
洛塵冰輕緩地,毫無感情的聲音說道:“給師尊最後一次機會,告訴我真話,為何突然之間關心我?”
洛塵冰素來有自己的決斷,當前這番話沒留餘地。
楚寧心知糊弄不過去,麵上沒表露太多,笑著說道:“我可以給你兩個答案,看你信哪個。”
“你說。”
“為師近日夜觀星象,算出吾徒命犯凶禍,大劫將至,我不願看見我唯一的徒兒落入險境,讓你跟著,也是想助你避過此劫。”
洛塵冰看著她,楚寧彎起的眼眸裡一派不正經的調笑,說出口的話沒有半點說服力。
“若當真如此,師尊為何不一見麵就表態,突然說我有大劫,叫人如何信服?”
“知道你不信,你可以當作沒聽見。”楚寧撫著船舷挪步,“不如聽聽我第二種解釋?”
當作沒聽見,她再換種解釋?世人皆如此,便不會有那麼多後悔的人了。
洛塵冰眸色幽暗,想將楚寧的心思剖開,看個透徹。
“我在聽,師尊。”
薄霧在靈舟間流動,蒙上一層朦朧的輕紗,微風拂過,帶來濕潤的涼意。
“我的大師兄司徒道清恨天恨地恨自己,他不知用了什麼法子,一夜之間,天地靈氣儘數枯竭,魔物橫行,生靈塗炭。他斷了所有人的生路,包括他自己。”
腦海重現那段不見天日的過往,楚寧的笑容淡了幾分,聲音輕得一陣風就能吹散。
“我本該在那場浩劫中死去,但你用禁咒返生我,送我回到三百年前。你當時狀態不佳,不知怎麼想的挑中我,死活不換人。”
洛塵冰的瞳孔一縮。
“什麼禁咒?”
“返生禁咒。”
返生禁咒的描述隻在古籍裡出現過,每一次現世都能掀起腥風血雨,楚寧一語帶過,轉移話題,“總之,是你求我回來,求我幫你的。”
白發少年身形挺拔如鬆,沉默良久,末了淡淡地看她一眼,轉身離去。
楚寧收斂笑容。
她知道洛塵冰不相信她的話,但也明白,有些事必須說清楚。
一無所知的洛塵冰永遠是旁觀者,隻有和她站在同一個認知水平線上的洛塵冰,才可能成為她的夥伴。
她相信不惜用生命返生她的人,不會眼睜睜看著司徒道清滅世,卻什麼都不做。
楚寧的靈舟非同一般,船身通體由上等靈木打造,雕梁畫棟,處處彰顯著奢華。船內設有多個內間,布置脫俗雅致,且都設有隔音陣法確保私密性。
洛塵冰踏入其中一個內間。
四周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他手指落在儲物袋的邊緣,從袋中摸出半塊殘破的木片。
木片上布滿刀痕,邊緣參差不齊,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幾行血淋淋的字跡,“返生禁咒”四個字清晰地躍入眼簾。
母親臨終前把木片交給他,逼他發誓不練殘片上的法術,才解開他身上的繩索。
古籍記載,返生禁咒是一種極其危險的法術,能夠逆轉生死,但代價極為慘重。
他不知道身為凡人的母親為何會與這種禁咒扯上關係,也不知道剩下半塊木片在何處,這種東西一朝現世,便能引來滅頂之災。
他從未將木片展示給任何人。
楚寧為何知曉?
難道她說的浩劫將至是真的,他在三百年後用返生禁咒複活了她?
洛塵冰攥緊木片,像抓住唯一的浮木,心臟瘋狂悸動著。
楚寧找到他,是要與他合作嗎?
不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他注定和楚寧同生共死,哪怕她不喜歡。
白發少年抱住膝蓋,遮掩著探入手掌,耳根浮上一片潮紅,白色睫毛像顫抖的蝶翼,輕輕掃過眼尾的淚痣。
換做是他,他也會選這樣的結局,把自己的命送給楚寧,她再活一遍,再看他一遍……
這般,他死了也是特殊的。
*
靈舟在雲海中穿行,忽地一陣劇烈的晃動打破了靜謐。
楚寧站在船頭,此時靈舟遠離清越峰,巍峨的山峰變成了一抹青影。
雷劫的餘威尚未散儘,天空殘留著閃電的痕跡。萬劍宗的護山大陣在雷劫過後重新開啟,金色的光幕儼如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將整個宗門籠罩其中。
往日裡,護山大陣會自動為她敞開一條通道,而今卻擋住她的去路。
她的令牌作用僅次於戚尋親自出場,她都走不出萬劍山,其他人更不可能出去。
出什麼事了?
戚尋竟親自下令封鎖山門。
洛塵冰走出來,一眼便注意到楚寧神色不對。
“掌門為何攔你?”
楚寧心底掠過不解。
大家都是被困的,怎麼就是攔她了?
少年耳廓的潮紅未散,轉過頭避免對視,低聲道:“要回頭嗎?”
楚寧想也沒想,“也許是宗門裡出了變故,我回去看看。”
“師尊這一回去,怕是就走不掉了。”洛塵冰神情淡然,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楚寧耳中。
“何出此言?”
“不久前掌門建議我離開萬劍山,出去尋找機緣。護山大陣的目標不是我。”
戚尋一向言出必行,允許洛塵冰離開,就絕不會攔他。
她沒有急著反駁。
“把你的想法展開說說。”
“師尊知道養在籠子裡的金絲雀嗎?”
洛塵冰的聲音清澈,有種非人的悅耳質感,說出來的話卻不怎麼好聽。
“飼養者高興了就由著它在身邊飛舞,不高興了,就用一頂漂亮的籠子關著。發現它有了逃離的念頭,便給籠子加鎖,一輩子囚禁起來。”
楚寧暗自“嘖”了一聲,口出什麼狂言?
我要是金絲雀,你就是金絲雀她徒弟,小金絲猴!
“你過去試試。”
洛塵冰禦劍飛出,毫無阻礙地穿過護山大陣,又禦劍飛回,落在楚寧身側。
他神態自若地回視,眼神裡仿佛都在說“你看吧,我沒說謊騙你”。
楚寧看得快氣笑了,把洛塵冰的身份令牌丟還給他。
洛塵冰接住身份令牌,眉眼間的少年肆意頓時收斂,見楚寧沒說話,垂眸收起令牌。
“我不適應走出宗門時不帶身份令牌,師尊不必因此生氣。”
楚寧倒不是氣洛塵冰明明可以自由離開,卻偏偏向她索要身份令牌,她巴不得洛塵冰是發自內心地跟著她,也少了諸多麻煩。
她氣的是戚尋。
她拉著戚尋揭穿司徒道清的魔族身份,本以為能動員戚尋除掉司徒道清,結果打草驚了蛇,還招惹到這麼大的攔路虎。
有點後悔,不,是非常後悔,戚尋也是司徒道清的師父,她怎麼就沒有懷疑過戚尋會徇私?
“你是不是……”拿了我的傳訊玉符?楚寧的話剛說出口,便戛然而止。
現在聯係戚尋,戚尋也不一定放她走。
戚尋能乾出叫她侍寢的事,可見不是真心在乎她這個徒弟,她在戚尋心裡的地位多半不如司徒道清。
洛塵冰有一句話說的對。
發現她有了逃離的念頭,戚尋指不定真給籠子加鎖,一輩子囚著她,防止她把司徒道清的秘密說出去。
靈舟停在護山大陣邊緣。
楚寧深吸一口氣,隻能另想辦法出萬劍宗,想著,目光鎖定能隨意進出的洛塵冰。
“你帶我出去。”
“你確定?”
洛塵冰沒明說,但楚寧聽出來了,她就是變成一隻蒼蠅躲進洛塵冰衣服裡,護山大陣都能給她篩出來。
楚寧還真不信這個邪,“試試。”
……
暮色四合,彤雲向晚。
楚寧站在護山大陣前,眉頭緊鎖。
她嘗試了十幾次,護山大陣宛如長了眼睛,精準地識彆出她,毫不留情地把她擋在外麵。
在楚寧和護山大陣杠上,嘗試用第二十種方式出去的時候,洛塵冰終於開口,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師尊在掌門那邊留有靈識,護山大陣是掌門獨創陣法,自能識彆師尊的氣息。”
“什麼靈識?”楚寧轉頭看向他,神情疑惑,“魂燈嗎?可是我沒點。”
戚尋給她點過魂燈,但點不亮。
“等等,你的身份令牌給我。”楚寧從儲物袋裡扒拉出自己的身份令牌,和洛塵冰交換。
“師尊要逐一排查身上的物品?”
他聽說過楚寧以前的事跡,以戚尋對她的重視,恐怕大到法器小到發繩,都是戚尋準備的。
洛塵冰碾了碾手指,掌心和指腹掐出密密的指甲印。
楚寧嗤笑:“我身上就這一件東西是師父給的。”
這一次,護山大陣沒有彈開楚寧,她順利地通過屏障,站在大陣的另一側。
楚寧低頭看著掌心的身份令牌,一陣無語。
洛塵冰的身份令牌可以使用,那麼其他弟子的也能使用,戚尋獨獨禁用了她一個人的身份令牌!
楚寧過了憧憬戚尋的年紀,沒有期待就不會失望,不動聲色地把令牌掛回腰間,等洛塵冰過來。
白發少年握著青玉令牌,遲遲沒有動作。
“過不去。”
楚寧看懂他的口型,當即說道:“丟掉手裡的令牌。”
楚寧的身份令牌雕刻繁複的符文,周邊散發淡淡的金光。洛塵冰抬起手,高高拋起,令牌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在暮色裡閃爍微光,從萬丈高空掉落下去。
洛塵冰操控靈舟飛向護山大陣,順利地穿過大陣。
楚寧飛身下來。
“真不容易。”她發出一聲感慨,抱著劍,走進靈舟的通道,劍鞘與衣袖摩擦發出輕微的聲響。
身後的白發少年俯視身份令牌遺棄的方向,淡緋色的唇線勾著,散發著幽幽的惡意。
遺棄,他喜歡這個詞。
儲物袋亮起白光,洛塵冰唇角往下壓,暢快的心情頃刻間跌到穀底。
他取出傳訊玉符。
“師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