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掌心捧著足底,避開傷處,動作輕柔地為她附加一層愈傷的術法。
絲毫不敢疏忽大意的模樣,莫名得讓楚寧動都不敢動,受傷的地方好像更疼,更不適了。
幾輩子加起來,向她下跪的人不多,但也不少。那些人中從來沒有洛塵冰。
同樣是大乘期,他境界比她凝實。
聽聞,洛塵冰去過很多危險的秘境,彆人修煉為了長生,他為了修煉可以不要命。
七世返生,楚寧不是沒懷疑過洛塵冰喜歡她。
就算是現在,她也有這種錯覺。
楚寧垂著臉打量少年,心一橫,道:“我是簷上三寸雪,你是人間驚鴻客。”
少年怔然,抬頭看她。
楚寧一眼便看出他沒聽明白。
“咳。”她輕咳一聲,厚著臉皮說道,“洛塵冰,千萬不要喜歡我。”
楚寧的發絲拂過少年麵頰,洛塵冰表情出現一瞬間的空白,驀地笑了下。
“師尊自作多情的本事跟誰學的?我與師尊都不熟悉,怎麼能想到我喜歡師尊?”
楚寧也很尷尬,看著洛塵冰那張精美高清、卻始終帶著幾分稚嫩的臉龐,“你跪我乾嘛?”
“徒弟討好師尊,要麼是有所求,要麼是遭脅迫,師尊以為我是什麼?”少年沒有起身,將手搭在膝頭,言辭犀利,神色冷峻。
“我出宗有事辦,特來向師尊辭行。”
原來是來向她索要身份令牌的?
“身份令牌不能給你。”
洛塵冰清淩淩的目光注視著她,抬動指腹,眼裡像浸了墨,暗沉的眸光在中間流轉,“為何不能給我?”
楚寧不答反問:“你出宗要去何處?”
“無可奉……”
楚寧身上的儲物袋閃過兩陣微光,她在司徒道清身上留了追蹤術法,眼下司徒道清已經到了攬金宗。戚尋說禁足,就是禁一分鐘的足嗎?
不等洛塵冰說了一半的話,拉起他便走。
“我這裡有一件性命攸關的大事,拜托你陪我走一趟。”
洛塵冰的視線落在那隻泛光的儲物袋上。
癢意劃過喉頭,偷瞄的眼睛被針紮一般刺痛。
他想起身上那枚屬於戚尋和楚寧的傳訊玉符,傳訊時也會亮起白光。
嘴上說著不喜歡戚尋,卻時時刻刻報備對方的位置?
不用低頭查看信息,也無需再度確認,這般篤定又急切的神態舉止,沒有曠日持久的磨合做不出來。
真默契。
洛塵冰嘴唇發白,凝眉抓住絞痛的腹部,眼珠黑得發沉,眉頭緊鎖地低下頭,摒除心底瘋長的念頭。
可咽喉極不爭氣地泛疼,帶著尖銳的疼痛不受控地上下滑動。
楚寧不喜歡他,他很久以前就知道。
他本可以繼續忍受忽視,可以回避聽到的、看到的那些,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恒久地放逐自己。
但楚寧拿走了他的身份令牌。
丟給他一顆幻想的種子,逗著他去懷疑、去期盼,直至忍不住渴求,然後滿盆冰水澆下來,逼他認清現實。
心底落下的那顆永遠看不到光的種子在腐爛發臭,變成瘋長的嫉恨。
他嫉妒戚尋,痛恨楚寧。
他該恨楚寧。
如果不這樣,他怕自己重蹈六年前的覆轍,打斷了腿也要爬到她身邊,卑賤得像一條搖尾乞憐的狗。
撕心的痛楚遍及全身,洛塵冰腳步頓了頓。
腹部詭異地陣痛,仿佛有萬根灼熱的利刃在體內肆虐,疼痛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襲來。
有什麼東西在他身體裡發狂,震得經脈都在共鳴。
他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調動體內的靈力,沿著奇經八脈運轉,尋找疼痛的根源。
靈力彙聚到丹田附近,就在這時,他看到一團淺白色的靈氣光團。
光團緊挨著丹田,有生命般,規律地閃爍著。每一次亮起,都會散發濃鬱的冰屬性靈力。
洛塵冰凝神細看。
光團中的靈力是楚寧和自己的氣息交織而成的。他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念頭,卻無法理清頭緒。
光團轉過來,小小的身體飄離丹田,圍著洛塵冰的神識打轉,它顯得有些無精打采,還是親昵地蹭了蹭洛塵冰。
腹部傳來微弱的踢動。
表明它是個活物。
洛塵冰的臉上閃過一抹錯愕。
這是什麼?
少年的手掌僵硬到無法彎曲,手指上的溫度仿佛也被抽離,隻剩下冰冷。
楚寧有所察覺,低下頭瞥視他冷寒的手,回首看向身後的人。
洛塵冰捂著腹部,臉色蒼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楚寧開口詢問:“肚子疼嗎?”
洛塵冰抿緊薄唇,沒有回應她,隻是用力地掙脫了楚寧的手,魂不守舍地轉身離開。
能逼得死都不吭聲的複生之父一步三晃,痛感至少達到了分娩的級彆,還捂著肚子,像極她前世來大姨媽的慘樣。
彆說,還真有點像。
修士的靈根也在肚子裡,洛塵冰的靈根奇奇怪怪,不會是靈根出問題了吧?
楚寧跟了幾步,“你師祖雖然隻能算半個醫修,但他修為高,沒有他看不了的病,我請他過來給你看看吧。”
洛塵冰的臉色更差了。
他一回眸,楚寧就感覺到自己說錯了話。
少年的嘴唇泛白乾裂,白色睫羽覆蓋的眼角輕微漾紅。
他注視著楚寧,一張臉蒼白無血色,泛紅的雙眼成了全身色彩最鮮明的部分。
毫無笑意的一張臉,眼底如缺失月亮的夜晚,藏著難以捉摸的負麵情緒。
生氣了。楚寧心裡確定著。
“不勞費心。”
洛塵冰收回按著腹部的手,看起來沒什麼大礙了,但仔細觀察就能發現他的呼吸很亂。
幾個月後洛塵冰便換上了黑袍,也是以此為起點,楚寧再也沒看過他露臉。
搞不好就是最近這段時間出的事。
心裡想了很多,楚寧反應卻不遲鈍,清晰地感知到少年的不快來自她口中的師祖,避重就輕道:“萬劍山還有其他醫修,諱疾忌醫要不得,當務之急是請醫修仔細看看,你的臉色看起來真的很差。”
“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用不著彆人操心。”
楚寧清楚洛塵冰在萬劍山的人際關係如何,想到什麼,道:“你還沒有及冠,除非你能在萬劍山找到一個可以看護你的人,否則我就有職責照顧你。”
洛塵冰不管她,縱身躍上長劍,青鋒破空,帶起一陣清嘯。
楚寧也禦劍上空,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
倘若洛塵冰向戚尋報備一聲,出了萬劍宗,分分鐘就能讓她白乾一場。
師父尾隨徒弟,怎麼看都是爆炸新聞。
好在附近沒人。
楚寧看著少年的背影,漫不經心地拉開距離,隨手翻找儲物袋,思索用隱身符好還是追蹤符好。
她不想讓宗內弟子看到自己,丟不起這個人。
用符籙會不會過於冒犯了?楚寧分出神心想。
飛在前麵的洛塵冰突然停下,長劍歸鞘,動作行雲流水,透著一股說不出的乾淨利落。
劍鞘“錚”的一聲,餘音未消,人已穩穩站在地上。
白色睫毛覆蓋的雙眼斜睨著楚寧,一張口便豎起滿身紮人的刺:“師尊有話直說,能彆玩我嗎?”
楚寧心虛地撤回一道追蹤符,笑著攤了攤手,笑容不太自然。
“那我直說了,我要去攬金宗調查一件事的真相,人手不足,我需要你的幫助。”
“去找彆人,我沒空。”
“我隻有你一個徒弟。”楚寧打苦情牌,“你看看他們,出門在外身邊都跟著徒弟,三三倆倆好不熱鬨。”
少年冷聲,“你喜歡熱鬨,便多收幾個徒弟。”
楚寧道:“踩過一次坑,不敢踩第二次。”
拜一次師能惹那麼多麻煩,給她整自閉幾年。要是收到一個不省心的徒弟,可沒有後悔藥吃,要知道,修真界的師徒規矩不止於異性師徒。
不如不收。
洛塵冰卻誤會了,以為楚寧在說他,臉色微沉,語氣更冷:“我不會幫忙,還會拖師尊的後腿,即便如此,師尊也要帶上我嗎?”
楚寧的笑容漸漸收斂,認真地看著洛塵冰。
“我相信你不會拖後腿。”
“相信我?”洛塵冰心底那股無法自抑的冰冷情緒,幾乎要被楚寧一句話融化殆儘,體內的靈團陡然安靜。
他微啟雙唇,試圖提醒楚寧,他們的師徒關係比紙還薄,宗門裡能幫楚寧的人很多,沒到非他不可的地步。
“是大師姐!”幾名弟子路過這裡,互相推搡著,時不時瞅一眼楚寧,猶豫要不要上前打招呼。
為首的青年一襲白衣,沿著石徑上行,神情間帶著幾分拘謹,持劍行禮,低聲道:“見過大師姐。”
楚寧頷首,注意到他們來的方向,“你們是要去劍峰練劍?”
幾名弟子鼓起勇氣,結結巴巴地回答:“回……回大師姐,門中正在招納新弟子,我們過去幫忙。”
“那便快去吧,若是修煉上遇到困難,隨時可以來找我。”
弟子們聞言,臉上露出欣喜之色,忙不迭應道:“多謝大師姐!”
楚寧目送他們遠去。
洛塵冰看了幾人一眼,又看了看楚寧,倒映著人影的眼瞳壓低。
骨節分明的手指緊攥起,又在身前張開,掌心微微向上。
“要什麼?”國際友好手勢?楚寧抬眼看他,有些驚訝道,“你這是同意跟我走了?”
她怕他反悔,當即伸手握住,洛塵冰的手如同冬日裡被冰雪覆蓋的岩石,自帶寒氣。
可他不是火靈根嗎?她記得洛塵冰有一雙溫暖的手掌,而不是現在這般冰寒刺骨。
楚寧驚訝的點偏移。
她握了握,還是很冷,壓下困惑,輕笑一聲道:“合作愉快。”
洛塵冰:“令牌。”
楚寧嘴角微僵,彎起眼眸,“要令牌乾嘛呀?”
她臉上寫著“給你身份令牌讓你跑嗎”,揶揄的表情不帶半分遮掩。
“既然是一起走,肯定要一起回的。難道我們不順路?”
“師尊能讓我不順路嗎?”洛塵冰輕嗤,似有不屑,沒抬眼看她,“不考慮再收一個?”
“收什麼?”
“徒弟,看得出來你很喜歡他們。”
“也不是喜歡,客套話而已。非親非故的,他們也不好意思來找我指導。說些大家都高興的話,也沒什麼。”
兩人並肩行走,陽光透過樹梢灑在身上,驅散了些許寒意。
楚寧側過頭看洛塵冰,見他臉色恢複正常,除了嘴唇發乾,沒有其他異狀。
“你還疼嗎?”
洛塵冰的神識掃過丹田旁的靈團,“隻是靈氣運轉時出了一點岔子,不礙事。”
楚寧笑了出來:“我剛修煉的時候也經常這樣,後來睡覺做夢都能自行修煉了。”
少年神色微妙,眼睛裡還透著幾分迷茫。
楚寧心中一緊,知道他一貫擅長忍痛,從儲物中取出一瓶丹藥,遞給他,“身體不舒服就請醫修看看,不可硬撐。”
洛塵冰接過,並未立即服下,發散的目光遊離不定,虛虛地落在前麵的空氣裡。
他們的對話不多,卻漸漸有了一種微妙的同調。
十幾歲的少年骨骼尚未完全長開,步履穩健從容,不緊不慢的步子和楚寧的步伐出奇一致,連邁的左右腿都是一樣的。
楚寧敏感肌發作,換掉邁出的左腿。
踏上靈舟後,洛塵冰停下腳步,目光緊盯楚寧的後背,“弟子不明白,師尊今日為何這般關心我?”
“我是你師父,不該關心你嗎?”楚寧說得隨意。
靈舟上沒有其他人,洛塵冰一言不發地走過去。
眼前突然擠進一張臉,蒼白失色,帶來寒涼洇濕的壓迫感,就算再漂亮,也夠嚇人的。
楚寧倒吸一口涼氣,手指輕輕摩挲著靈舟的船舷,指尖傳來木質的冰涼觸感,洛塵冰的臉很白很白,白得快要透明了。
“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