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寧心情愉悅。
倘若第二世或者更早之前提前蘇醒,她可能會對睡了洛塵冰這件事耿耿於懷,愧疚不安到內耗自己。
而今睡了七次,過程看不清楚,但不該碰的不該探尋的都做了個遍。
她不是初進大觀園的劉姥姥了,便是洛塵冰當麵諷刺,她也能臉不紅心不跳地杵著。
之所以高興,與洛塵冰這個人無關,僅僅因為千篇一律的開局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一個不一樣的序幕,對她來說是好的開端。
亂雲澗布滿禁製,禁止飛行。
楚寧哼著歌離開法陣範圍,一道傳訊玉符淩空飛來,她施法攔下,醉月劍尊的訊息接連亮起。
“去了何處?”
“為何不在升靈塔修煉?”
“過幾日便是宗門選拔新人的日子,可要收幾名弟子入門?”
“你大師兄自泣魂窟歸來,有空去看看他。”
“……”
“不要靠近秦昧,他瘋了。”
玉符裡傳出清朗而帶有寒意的聲音,楚寧當機立斷,禦劍前往清越峰。
這輩子說什麼也不當萬劍宗掌門,誰當誰是狗!
想起那段被活活耗死的黑暗過往,顧不得洶湧而來的困意,抬手掐訣回了一道簡訊。
“師父,在何處?我找你。”
醉月劍尊隕落後,她眾望所歸成為掌門人,既要操心萬劍山存亡,又要操心滅世危機,把數以萬計生命的重擔扛在自己肩上。
真當自己是救世主了。
楚寧心中喟歎,手指撥弄著洛塵冰的身份令牌,光滑的玉料溫熱,其上還殘留著令牌主人的火屬性氣息。
七世掙紮她方才醒悟,一腔孤勇救不了世,這個世界也不該由她一個普通人來救。
*
炎炎烈日的光籠罩全身,楚寧不適地眯了眯眼,往陰冷的地域飛行,順道抓住兩名眼熟的灑掃弟子,詢問醉月劍尊的去向。
“我們也不知掌門去了何處,掌門這幾日神出鬼沒的,行蹤不定。”
“我數日前看見掌門在長留靜院,可能在等大師姐。大師姐沒遇見掌門嗎?”
兩名弟子麵麵相覷,眼神交流了一會兒,再看氣質有所變化的楚寧,明白了什麼似的說道:“魚歡院的荷花開得正盛,大師姐去瞧瞧,興許能碰上掌門。”
“是啊是啊,大師姐過去,掌門定然開心。”
楚寧抿直唇縫。
魚歡院的名字取自魚水之歡,意思不言而喻。
師徒成歡,比比皆是,在這個糟糕的大染缸裡,醉月劍尊也不能幸免。
她前麵本來還有不少師姐,聽說在爭寵中死光了。除了“二師兄”徐嫿,其餘都是男弟子。
醉月劍尊初時收她為徒,她還不知曉“師徒規矩”,鬨了好大一場笑話。
所幸她這師父凡事講究你情我願,沒有喪心病狂搞強的,否則楚寧決計不會留在萬劍宗。
“聽聞大師兄回來了,你們可知大師兄在何處?”
萬劍宗上下皆知,楚寧是醉月劍尊認定的繼任者,唯一的“大師姐”。
為避嫌,他們不稱司徒道清為“大師兄”。
“真君尚在閉關。”
楚寧若有所思地垂下眸子,忽然勾起唇角。
好消息,司徒道清還在閉關。
何不趁他病,取他命?
祖龍血脈覺醒後,楚寧眼角浮現細微的鱗相,精美度堪比靈石水晶磨碎而成的精粉,顰笑間泛起璀璨奪魄的光暈。
兩名弟子失神地望著她,等人走沒影了,才後知後覺地捂住心臟。
“無怪乎掌門那般喜愛大師姐,我心跳得厲害,我也喜歡上大師姐了可如何是好?”
“把妄想收一收,三界最強者都沒排上號,哪輪得到我們?”
***
魚歡院裡。
三界最強者此時正盤膝發呆,清冷俊美的臉低垂,身邊橫懸一柄出鞘的靈劍,吞吐靈光,恍若星河流轉。
楚寧氣息接近的那一刻,戚尋同步抬眸,側臉看向院門口。
楚寧太想乾掉司徒道清了,興衝衝地跑來找醉月劍尊,一落地便要跨入魚歡院,前腳抵上門檻,突然心跳驟停。
她生硬地收回右腿,鬼使神差地環顧四周。
還好,沒人看見。
楚寧的名聲和她的名字南轅北轍。她年少輕狂,把醉月劍尊睡弟子的事情鬨得沸沸揚揚。
他們笑話、批判的不是醉月劍尊,而是醉月劍尊座下不懂規矩的黃毛丫頭楚寧。
收異性弟子,要麼留著做雙修道侶,要麼用來暖床玩樂,在修真界這是約定俗成的“師徒規矩”,也就半路出家的楚寧渾然不知。
修真界如今談論醉月劍尊,少不得提她的名字,賭她何時拜倒在劍尊的道袍下。
“進。”戚尋的聲音傳來。
楚寧對著無人的空氣執了個弟子禮,“弟子前來,是想詢問師弟秦昧之事。”
“進來說。”
楚寧有點喪:“……”非進不可嗎?您就不能出來?
她用餘光仔細觀察附近,偷感十足地溜進去。
楚寧穿越竹林,往魚歡院深處走去,不消片刻,眼前出現彌漫的水霧。
戚尋半靠水潭,長發披散肩頭,眼邊掛著半透明的白色布綾,紅唇似抿非抿。
褪去刺骨冷冽的戚尋,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劍尊,卻給人觸手可及、手可撈月的錯覺。
不得不說,戚尋有被人爭得頭破血流的資本。
白色道袍垂掛岸邊,淩亂不堪,不複整潔,透著糜爛墮落的蠱惑。
若非親眼所見戚尋清心寡欲了上百年,楚寧還以為這裡經曆過一場不可描述的混戰。
銀白長劍飄過來,熟稔地靠近她,像是在表達喜悅,泛出陣陣溫和的靈光。
“緋月。”楚寧撫摸劍身,目光在如夢似幻的花紋上流連。
“你許久不來看它,它想你了,方才耍脾氣不起來。”
“也沒有很久吧。”
楚寧還沒摸夠,戚尋便將劍收了回去。
他道:“你隻是不想它。”
楚寧訕訕地縮回手,握住自己的劍。
來見緋月,不就等於來見戚尋嗎?
她穿來這裡第一個遇見的便是戚尋,把他當最知心的朋友、最好的師父,乃至最信任之人,直到被戚尋點名侍寢,她的世界觀受到衝擊,堪稱史詩級災難般的毀滅。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她覺得戚尋收她為徒就是為了方便睡她,她對戚尋失去信任,無法用從前的目光看待他,加之修真界傳出的賭局,對他更是敬而遠之。
前世甚至不知道他是怎麼死的。
楚寧過了憋屈的年歲,是今一想,她乾嘛要活在彆人的陰影裡,身正還能影子歪呢。
純潔的師徒情一去不複返,那就努力搭建戰友情,拋開感情不談,戚尋的實力的確值得期待。
醉月劍尊這樣的強者,才是最合適的救世主人選!
戚尋看了她一眼,“你和洛塵冰交.媾了多久?”
楚寧:“???”
啊啊啊!你用詞怎麼這麼粗暴啊!
楚寧腦海警鈴大作,催促她趕快把戚尋引到司徒道清那裡,結束眼前羞恥的話題。
“師父在玉符裡說秦昧瘋了,出了何事?”
“楚寧,你為何不問問徐嫿?”
在山腰問司徒道清,過來問秦昧,再湊個徐嫿,被楚寧遺忘的便隻有他這個師父。
戚尋說完,發覺身體某部分刺冷發麻,以致喪失了感覺。
楚寧一怔,為什麼要問徐嫿?
記憶裡,戚尋死了徐嫿都好好的,戚尋都死了,徐嫿能有什麼危險,挺安全的啊。
“她也遭遇了不測?”
戚尋望著她的臉,冷若冰霜地站起身,水滴濕答答地濺上白皙的腳踝。
他不回答也不說話,拿起外袍披上。
楚寧估摸著自己就是受不了這個氣氛,才沒對戚尋動心。
根據穿越定律,她第一眼看到的男人十有八九會成為男朋友,到她這,定律完全被打破。
她把這個世界所有的臉都丟在戚尋身上了,戚尋跟她的黑曆史一個級彆。
“師父,秦昧他……”
“有關秦昧的事你去問司徒道清,本尊不想提他。”
就等你這句話了。
“大師兄在閉關,不知何時才能出關。”楚寧說道,“我想去看看秦昧,師父可否告訴我他去了何處?”
楚寧和秦昧年齡相仿,關係比其他弟子近些,戚尋不疑有他,麵露冷然道:“他瘋了,你莫要去見他。”
“那我隻能等大師兄出關嗎?”
司徒道清與秦昧一同從泣魂窟出來,隻有他清楚秦昧身上發生的事。
戚尋表情冷了冷。
“大師兄為何一回來便閉關,他是突破還是受傷?”楚寧適時提出疑惑,表達對這位滅世者的關心,“秦昧瘋了,大師兄可有出事?”
戚尋正臉對著楚寧,白綾遮目。
片晌,古井無波道:“本尊送你去見你大師兄。”
楚寧長舒一口氣,抱著劍等戚尋帶路。
戚尋說出口的話絕不往回收,說不提秦昧,便絕口不提秦昧,哪怕中間會兜一個很大的圈子,哪怕“他自身不願意提及、卻要親自帶她去問司徒道清”有多離譜。
這些再離譜,也離譜不過戚尋把掌門之位給她,費儘心思、想方設法讓全宗上下承認她,彌留之際還對她寄予厚望。
楚寧打心底認為自己就一普通人,到這裡也沒什麼不一樣。
變異冰靈根、祖龍血脈、先天破魔體,附加萬中無一的穿越,也曾讓楚寧希冀自己是主角,能在危急時刻爆發出石破天驚的潛力,驚掉所有人的下巴。
然而她不是。
在這個混亂的修真時代,變異靈根多如狗。三個東方麵孔,必出一個祖龍血脈。
先天破魔體更是雞肋,接觸魔族會被短暫同化,外表變異一下然後屁用沒有,修真界多的是探查魔族的法器。
眼下倒是有點作用。楚寧心想,司徒道清身負重傷,難以隱藏魔氣,她當著戚尋的麵暴露他,司徒道清就完蛋了。
“你擔心司徒道清?”戚尋還在盯視楚寧。
“畢竟是我的大師兄,怎麼了?”楚寧心知他看不出自己內心的小九九,但被白綾後的眼睛盯住,那種強烈的被洞悉的窒息感非常不好受。
“沒什麼,走吧。”戚尋收回視線,率先往外走。
楚寧不自覺擰緊的眉頭一鬆。
她和司徒道清鬥了七世,回回傷痕累累,次次不得安生,第八幕第一回合便要打出完美結局了嗎?
“你今日有些不一樣,心情變好了?”戚尋發出一聲輕笑,以朋友聊天的語氣探討,和初見楚寧時一樣可親。
楚寧疏離的態度稍緩,正要開口回答,卻聽他道:“急急忙忙的。你身上的火靈快溢出了。”
楚寧試圖勸阻他:“師父,不禦劍嗎?”
戚尋捏了捏鼻根,“等你吸收完元陽。”
他考慮楚寧靦腆的性子,語重心長地解釋清楚:“司徒道清閉關之所不清淨,人多眼雜,難免傳出一些風言風語,你不會喜歡。”
知道你看出來了,非要說出來麼!
楚寧木著滾燙的臉,竭儘全力閉耳塞聽,腦海循環陳粒的《走馬》。
世界孤立我
任它奚落
我隻保持我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