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 1)

這幾日林旌秉承著待客之道,一直帶著他們在都陽城四處遊玩。

林樂生雖然看不慣“娶了仙女姐姐的癩蛤蟆”,但是他卻很喜歡和仙女姐姐一起玩,總是跟在夏桃身後,一口一個“桃姐姐”地叫著,兩人很快便熟悉了起來。

二人單獨相處時,他也願意和她說些心裡話。

“……小睿哥哥覺得芷姨偏心我和大哥,其實是他一葉障目了。芷姨對我們是不錯,但是我知道,她心裡最愛的其實還是小睿哥哥和珠珠妹妹……隻不過繼室難做,為了求得個好名聲,不得不表現出對我們更好的樣子來……其實很多好東西她還是私下留給了自己的孩子。”

“不過這也沒什麼稀奇的,母親更偏心自己的親生兒女又不是什麼錯……”林樂生嘀咕道,“隻是有時候,我還是會有點想我娘。”

小姮娥好奇道:“樂生的娘親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林樂生搖了搖頭:“不知道,我出生後沒多久她就血崩離世了……我從沒見過我娘親。但是長輩們都說我娘年輕的時候,是名動天下的大美人,說她溫柔又善良,對誰都很好,見過她的人都很喜歡她。”

“我曾經在父親的書房裡看見過我娘的畫像,她穿著一件繡著綠竹紋的白裙,笑盈盈地望著我,看起來美極了!”林樂生眼睛亮亮地望著她,“就和桃姐姐一樣溫柔又漂亮,像天上的仙女!”

夏桃望著林樂生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他為什麼這麼喜歡她。

他年紀還這麼小,還沒到開竅的時候,又從小沒有見過生母,對小仙女的好感來源大概不是男女之情,更多的應該是一種對“想象中完美母親形象”的情感投射。

因為在他心中,母親是一身白衣溫柔美麗的神女,所以同樣符合這個形象的小姮娥出現在他麵前時,他才會自然而然地生出親近之情。

夏桃有些感慨,但她並未說是什麼,隻是微微一笑,略過了這個話題。

……

三日後。

都陽城終於迎來了等待已久的喜事。

偃月樓在江湖勢力之大,就如林家在都陽城權勢之盛。

如今朝廷式微,林正清身為武林盟主,在江湖中的地位和皇帝也沒什麼分彆了,慶賀的宴席從林宅一路擺到了都陽湖畔,街邊的酒樓、巷尾的茶室、湖中的畫舫,到處都掛滿了紅彤彤的燈籠。

夜幕降臨,整個都陽城都被映成了一片喜慶的紅。

主宴的設宴地自然還是在林家府邸,這不是無名之輩可以涉足的地方,能來的人無一不是江湖中的英雄豪傑。

宴席上燈火煌煌,宛如白晝,桌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美味珍饈,輕靈動人的絲竹之聲不絕於耳,眾人推杯換盞,大聲談笑。

高坐主位的男人,自然就是武林盟主林正清了。

或許是內力深厚的緣故,林正清看起來十分年輕,半點不像四十歲的男人,他生得一副清俊端正的麵容,可以想見年輕時定然也是個溫文爾雅的美男子,隻不過如今權勢漸盛,氣場逐漸變得威嚴了起來。

升龍觀觀主多年前就與林正清相識,見他如此,不由笑道:“年輕時我就最不愛和林兄待在一塊,每次行俠仗義,明明是我救下的漂亮姑娘,怎麼全都含羞帶怯地要對林兄以身相許?如今我都快成糟老頭子了,林兄的風姿氣度卻是不減當年。”

“你這臭道士年紀一把了花花腸子倒是不少!”一旁青焰坊的長老姚恒笑罵道,“人家姑娘就算看上你了又如何?你這道士難道還能還俗娶彆人不成?”

升龍觀觀主嘻嘻笑道:“普通姑娘嘛,我自是不會還俗娶她,可若是芷夫人那般的絕世美人願意嫁我,這道士不做了又如何?可惜呀,當年芷姑娘對林兄一往情深,沒能看得上我。”

此話一出,有些人立刻微微變了臉色,他們都知道,他所說的“芷夫人”不是林正清現在的續弦陶芷嵐,而是他的原配夫人秦芷。

有人連忙打圓場:“哎,都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提它乾嘛?喝酒喝酒!”

然而升龍觀觀主卻不理會他,他又喝了口酒,接著道:“芷夫人什麼都好,就是看男人的眼光不行……若是當年選了我,也不至於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殞了不是?”

這句話,讓在場的人聲突然變得安靜。

林正清臉上的笑意淡了下來,他不鹹不淡地說:“明玄,你喝醉了。”

陶芷嵐不愧是賢妻,對丈夫的一切潛台詞都理解得十分透徹,聞言立刻讓侍女扶升龍觀觀主去客房歇息,似乎的確是喝醉了,傅明玄也並未反抗。

宴會上的氣氛重新變得其樂融融了起來。

選在這一年大辦壽宴,自然是有講究的。

這大概是林正清一生中最誌得意滿的時刻了,參悟多年,偃月樓祖傳的功法“偃月十四式”終於被他練至圓滿,神功大成,從此再沒人能威脅到他武林至尊的地位。

江湖上一呼百應、人人敬仰,家中又有嬌妻幼子相伴,長子林旌也如此聽話出息,日後必能承他衣缽,他的人生可以說是完美到了極點。

過去的一切早已過去,大好的日子,這種晦氣的小插曲不值得放在心上。

眾人繼續談天說地、飲酒作樂,說著說著,就說到了不久前千山派發生的慘案,對五大長老和刀聖的死,眾人自然是義憤填膺,說到動情之處更是痛斥蕭隨星那魔頭豬狗不如,恨不得現在就集結門派弟子前去討伐那賊子。

長輩們的話題,林樂生是不愛聽的。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便走動,眼神卻時不時望向大門,焦急地扯著林旌的衣袖:“哥,桃姐姐和那個癩蛤蟆怎麼還沒來?你沒告訴他們宴席在哪兒辦嗎?”

林旌也有點奇怪:“我說了……不過秦兄說他備了份大禮,可能會晚點來……看時辰,應該快到了吧。”

“大禮?”林樂生不屑,“他一個九流商戶,人能來就不錯了,還能備什麼大禮……”

話音剛落,一個輕飄飄的紙片突然砸在了林樂生頭上,隨即落在桌上。

林樂生“咦”了一聲,拿起這個圓圓的紙片翻看:“這是什麼?哪來的紙——”

想被扼住了喉嚨,他的聲音突然卡住了。

因為他發現,出現在他麵前的東西不是紙片。

而是一張慘白的、喪葬用的紙錢。

紙錢?這裡這麼會有紙錢?

宴席上接連響起疑惑的語氣詞,似乎也有東西飄到了旁人身上。

一陣幽風刮過,燭火搖曳,忽明忽暗。

無數慘白的紙錢從空中紛紛揚揚地墜下,刺目的白填滿了所有人的視野,這場喜氣洋洋的壽宴,似乎轉瞬間就變成了一場鬼氣森森的白事!

海神山鬼來座中,紙錢窸窣鳴旋風。

白色紙錢灑落一地,鬼燈一線,出現在眾人麵前的,是一個錦衣華服、眉目穠麗的俊美少年。

淒清恐怖的白色中,那少年望著高坐主位的林正清,微微笑道:“為給林前輩賀壽,晚輩特意備上了這份大禮,不知林前輩可還滿意?”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的臉都綠了。

古時忌諱眾多,特彆是壽辰這種大日子,恨不得出現的全是吉利事物,一點晦氣都不要沾,更何況是紙錢這種晦氣到家的東西?

用紙錢當壽禮……這哪裡是來賀壽的,這是來結仇的吧?

有脾氣爆的漢子立刻便摔掉了手中的酒杯,拔劍怒喝道:“豎子無禮!你這小兒簡直是膽大包天!你可知這是誰的壽宴?容得了你這樣放肆?!”

林旌看到這少年後也驚呆了,瞠目結舌道:“秦、秦兄?你……你這是做什麼?這些紙錢是……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那少年不回他的話,隻是轉頭瞥了他一眼,他嘴角仍掛著笑,卻不再是以往那樣的笑,而是一種淡淡的、譏誚的笑。

林正清倒是很沉得住氣,他麵色平靜,似乎並未因此動怒,隻是微微轉頭看向林旌,問道:“旌兒,這位小友是你請來的客人?”

“是、不是……”林旌也混亂了,“父親,秦兄他……我也不知他為何……”

少年低聲笑了起來,他打斷林旌的話:“林前輩真是貴人多忘事……但我想,你就算忘得再多,唯獨我,林前輩無論如何都不該忘的,是不是?”

林正清似乎被他的話所惑,他一動不動地望著眼前少年穠麗的眉眼,良久,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他的表情微微抽動了一下……但,這不可能,這根本不可能……他明明已經……

在場高手眾多,也有人早就沉不住氣了,揚聲道:“閣下是林公子請來的客人,既是林公子的朋友,想來也是一位英雄俠少。如今無故攪亂盟主壽宴,究竟所為何事?”

“在下並非有意打擾諸位慶賀。”少年彬彬有禮道,“隻不過在下覺得如今這個場合不好,配不上這樣盛大的喜事,想請諸位換個地點再繼續宴席。”

“換個地點?”那人嗤笑道,“閣下覺得,難道還有哪裡能比偃月樓更好嗎?”

“當然有。”

“何處?”

那少年很輕地歎了口氣,仿佛惡鬼吹滅燭火,他握住腰間早已嗡鳴不止的佩劍,緩緩將它拔了出來,刀光清冽,映出他笑意森森的側臉。

“陰曹地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