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殘酷的戰鬥已經開始,夏桃這裡,卻是一片歲月靜好的安寧景象。
今晚小仙女本應和他一同前去賀壽,但蕭隨星是去複仇的,又怎麼可能把她帶在身邊呢?
所以他點燃了一支安睡香,這種香對人體無害,卻有催眠作用,能讓她沉沉睡上四個時辰。
等小仙女醒來,一切清洗都已結束,她最多隻會懊惱自己貪睡錯過了熱鬨,不會知道這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真是用心良苦。
但很可惜,這種香對小姮娥或許有用,但對夏桃本人,是完全無用的。
她此刻正一邊吃著葡萄,一邊聽係統講蕭隨星的八卦。
見她這麼氣定神閒,小白兔忍不住問道:【你是從什麼時候猜到的?】
“猜到什麼?”
夏桃明知故問。
【猜到蕭隨星其實就是芷夫人的兒子。】
“不算早。”她也不賣關子,直截了當地說,“其實在看見‘芷姨’的那一刻我就覺得她有點眼熟,後來想想,她眉眼穠麗,和蕭隨星很有幾分相像。但蕭隨星又不可能是‘芷姨’的孩子,再結合他這一路以來奇怪的態度,他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咯。”
夏桃又吃了顆葡萄:“所以,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蕭隨星不是魔教教主的兒子嗎?怎麼又和芷夫人扯上關係了?他和林正清又是什麼關係?快讓我吃口瓜!”
【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
話是這樣講,但小白兔還是很簡潔地把整件事複述了一遍。
林旌說的倒也不算假,他的母親——也就是秦芷,的確和林正清是青梅竹馬的師兄妹,彼此之間感情深厚,但正因為從小一起長大,秦芷隻把林正清當哥哥,對他沒有“愛情”這方麵的情愫。
一次外出曆練,秦芷遇見了一名武功卓絕的少年俠客,兩人結伴同行,彼此暗生情愫,可就在雙方許下終生的時候,秦芷才知道,原來這名少年俠客的真實身份竟然是魔教教主蕭鴻。
偃月樓是名門正派,和魔教一向勢不兩立,秦芷一時難以接受愛人的欺瞞,恰逢父親病重的消息傳來,於是她不顧蕭鴻的苦苦挽留回了偃月樓,決定暫時分開冷靜一段時間。
父親病重時,秦芷一心一意侍疾,沒時間想彆的,可等到秦樓主病好之後,和戀人相處時的點點滴滴又浮現在了她的心頭,難以釋懷。
人能欺騙自己的大腦,卻很難欺騙自己的心,她就是喜歡蕭鴻,無論他是少年俠客也好,是魔教教主也好,她都喜歡他。
如果父親不反對,內心深處,她還是想和他在一起。
秦樓主對女兒一向溺愛,得知她的心思後雖然沉默了幾日,但最終還是鬆了口,讓她帶蕭鴻回來見見他。
如果事情就這樣繼續發展下去,也許就是“魔教教主愛上正道俠女最終決定改邪歸正”的經典套路,但是,有人顯然是無法接受這個套路的。
這個人就是林正清。
林正清從小被秦樓主收養,因為天賦卓絕,所有人都說他將來必定會繼承秦樓主的衣缽,迎娶小師妹。
雖然秦老先生沒有明說,但從小一起長大,他早就把小師妹視作自己的所有物、自己的未婚妻來對待,他怎麼可能接受秦芷投入彆的男人的懷抱?
更何況,秦樓主當初收養他,本來就是想給女兒找個依靠,如果秦芷嫁給了彆人,偃月樓還輪得到他來繼承嗎?
這是完全無法仔細探究的話題,但林正清卻想得很深。
所以不久後,他就和“千山五絕”聯手,秘密殺害秦老樓主並囚禁了秦芷,對外卻隻說秦老樓主是因病逝世,同時宣布了自己和秦芷的婚訊。
林正清當了這麼多年的大師兄,在偃月樓很有威望,在眾人看來他繼承樓主之位然後迎娶小師妹是順理成章的事,沒人會懷疑這其中是否有什麼貓膩。
而站在蕭鴻的視角看,就是心上人接受不了自己的身份,回了偃月樓,嫁給了青梅竹馬的大師兄,已經受過一次情傷的他同樣不會自找沒趣,再來偃月樓找秦芷求證。
林正清雖然殺了秦樓主,但他的確是喜歡秦芷的,可是感情之事強求不來,秦芷本就不喜歡他,如今他殺了她父親,她就更不可能喜歡他。
不久後林正清就發現,秦芷懷孕了。
那時他和秦芷還未成親,她懷的不可能是他的孩子,隻可能是蕭鴻那個魔頭的孽種。
一想到喜歡的女人肚子裡懷著彆的男人的孩子,林正清就感到一陣惡心,秦芷在他心裡立刻就從冰清玉潔的小師妹變成了不知廉恥的□□,他對這個□□情根深種,可這個□□卻罔顧他的情意,一心隻想著彆的男人。
他對秦芷的愛意,從此變成了恨。
秦芷的噩夢也由此開始了。
【你不是覺得蕭隨星身上的“噬心蠱”有懲戒的意味嗎?你猜對了。】係統說,【林正清把噬心蠱種到懷孕的秦芷身上,的確是為了懲戒她。因為隻要她還愛著蕭鴻,噬心蠱就會發作,她就會時刻感受到心臟被啃噬一般的痛楚。後來秦芷生下蕭隨星,噬心蠱的蠱蟲也有一部分進入了蕭隨星的體內,直到現在也無法祛除。】
為了懲戒心有所屬的秦芷,所以給她種下噬心蠱;為了懲罰她懷了彆的男人的孩子,所以不顧她體弱肆意作踐她;再時刻提醒她,她父親會有此下場全是她的錯,如果她不這麼水性楊花,秦樓主怎麼會死得不明不白?
因為秦芷選了蕭鴻沒有選他,林正清便深感恥辱,覺得自己輸給了另一個男人,覺得秦芷完全是在把他的臉麵放在地上狠狠踐踏。
被踐踏的臉麵當然要千倍百倍地找回來,雄競失敗的男人大多如此,沒能力挑戰同性,怒火就隻能對準女人。
秦芷表麵上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實際不過是他用來“找回男人尊嚴”的玩物罷了。
林正清對一起長大的小師妹都如此狠毒,更不用說對待蕭隨星這個“孽種”了。
為了拿孩子要挾秦芷,林正清沒有直接殺掉蕭隨星,而是想方設法地折磨他,蕭隨星從出生起就是林家的下人、沙包、出氣筒,任何人都可以隨便欺辱他,隻要不把他弄死,沒有人會過問。
蕭隨星就在這種地獄般的處境裡長大,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也沒有自己的名字,沒有人關心他也沒有人在乎他,他活得就像路邊的雜草,走過的人都能隨便踩他一腳。
蕭隨星七歲那年,秦芷難產離世,他徹底失去了要挾秦芷的作用,於是林正清決定除掉他。
但是,這個狠毒慣了的男人覺得就這樣殺掉他還是太便宜這個孽種了,於是他搜集了各種發作緩慢但卻能讓人痛不欲生的奇毒,把它們全都喂給他吃下,又讓下人把他扔到荒郊野外,想讓他在極度的痛苦折磨中慢慢死去。
或許是上天也覺得蕭隨星命不該絕,這幾種奇毒下在他體內,的確能讓人痛不欲生,但是最痛苦的一段時間過去後,這些毒互相克製,竟然達成了一種詭異的平衡,沒有真的要了他的命。
沒能死掉的小蕭隨星就此開啟了流浪的生活,他不敢讓偃月樓的人知道自己還活著,所以隻能往遠離益州的方向走,一邊流浪一邊乞討,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就這樣越走越遠,最後竟然陰差陽錯走到了魔教的地盤。
好在小蕭隨星長了一張和蕭鴻很像的臉,所以不久後他就被教眾發現帶回了魔教,結束了流浪乞討的生活。
“難怪見到林家人後他的態度那麼奇怪……”
夏桃若有所思。
害死了母親,還害得自己身中劇毒注定命短的仇人不但沒有得到任何報應,反而活得很好——不僅練成了神功,在江湖上更是美名遠揚人人敬仰的武林盟主,甚至他還找了肖似母親的替身來“彌補”自己年輕時的遺憾。
他活得太好了,好到故人早已化作塵土,可他看起來還是這麼神采奕奕,好像再活一百年也不成問題。
他看起來絲毫不曾愧疚,看起來從未做過噩夢,他活得太心安理得了,太權勢赫赫了。
秦芷是誰,恐怕早被他忘到九霄雲外了。
她要是蕭隨星,看到這樣的場麵,恨也要恨死了。
【糟糕……】小白兔突然麵色凝重,【桃桃,你的任務恐怕要失敗了!】
“啊?”
夏桃一臉問號。
【之前也說過了,這個世界的原型是正道和邪道對抗的武林群俠小說,蕭隨星就是那個代表邪道勢力的“魔教教主”。】
【故事正式開始於五年後,那個時候他已經是魔教教主了,正道的少俠們會集結起來對抗魔教——這是整個故事的根基。】
【但是現在,因為你攻略得過於成功,蕭隨星生出了和你一起隱退江湖的心思,他已經不想當這個魔教教主了!那不完蛋了嗎,整個故事直接沒了呀!】
小白兔急得團團轉:【雖然任務者可以改變劇情走向,但直接把整個故事徹底蝴蝶掉也是不行的!他如果真的不當這個魔教教主了,這個世界就會直接湮滅,到時候世界重啟需要付出的能量可以直接把你的積分扣成負數!一輩子都還不清的那種!】
夏桃:“這、這種事情不要啊!”
【趁他還沒回來,要不現在我們就消失吧!】小白兔開始出餿主意,【就讓他以為小仙女已經回月宮好了!我們直接跑路吧!】
“可是他的攻略進度現在才到百分之九十五,還有百分之五的積分沒拿呢!”
【那點積分就不要計較了吧!】
“不行!我可是攻略小達人!我不允許我完美的履曆上出現這種瑕疵!”
【那你說怎麼辦?】
夏桃沉思了一下,心念一轉,突然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這個主意,既能保證刷滿蕭隨星的好感度,又能保證他接下來會乖乖回去當他的魔教教主。
“不急。”她微微一笑,“跑路也是要講邏輯的……就讓他陪我再演最後一出好戲吧。”
……
就如同被籠罩在紅燈籠下的都陽城一般,整個林府,都變成了一片血色。
風聲獵獵,火光衝天。
無數黑煙在風中狂舞,像怨氣深重的鬼魂在不住地掙紮、嚎叫。
一切都結束了,在他用劍穿透仇人心臟的那一刻,一切就結束了,蕭隨星從未聽過這麼美妙的聲音,他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古時有妃子喜歡聽撕裂絹帛的聲音,血液從傷口噴濺而出的瞬間,不就正像絹帛被撕碎那一瞬發出的聲響麼?
人命也像是絹帛,無論此前織就得多美好,隻要被撕碎,就會變成毫無價值的廢品,從此隻能接受被人隨手丟棄的命運。
蕭隨星一步步行走在庭院中,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帶著血氣,觀眾隻有默默無言的屍骸,可他卻像是要登上王座,由屍山血海鑄成的王座。
想到這裡,他低聲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仿佛要驚動林中的飛鳥,他的人生再也沒有這樣痛快淋漓、縱情生死的時刻了,因為他教會了林正清一個道理——神功大成又如何?“偃月十四式”又如何?在他麵前這些所謂的神功所謂的天賦統統沒用!
武林盟主算什麼?魔教教主又算什麼?!他終於向全天下宣布了一個事實,隻有他才是真正的武林至尊!隻有他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他持劍佇立在血雨腥風中,一時想要狂笑……一時又想要痛哭。
他終於回到了這裡,終於把幼時地獄一般的地方變成了真正的地獄,其實他早就該來找林正清報仇了,但他特意讓他多活了幾天,因為他要等這一天——等他人生中最圓滿的一天,他要在這一天奪走他的一切,他的家人、朋友、名譽、聲望、地位——甚至他的生命。
滅門,然後殺掉一切和林正清有交情的人,清洗掉他在這世上存在過的所有痕跡——這才是複仇,這才是徹徹底底的複仇,為了這一天他已經忍耐了太久太久。
這麼多年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東西,身中劇毒還是活了下去,蠱蟲噬心還是活了下去,他的生命力頑強到不像人,像鬼,像仇恨孕育出來的惡鬼,像吸食母親性命、吸食兄弟姐妹性命活下去的惡鬼,他的人生隻有一件事,就是複仇,他隻為恨而活。
可是複仇成功後呢?
複仇成功後,他又該做什麼?
既是為恨而活,恨沒有了,那他接下來還能做什麼?
他還能做什麼?
他不知道。
胸口突然傳來一絲痛覺。
蕭隨星後知後覺地低下頭,望向心臟的位置。
他知道,那是噬心蠱發作的緣故。
暗淡的雙眸逐漸恢複如常。
曾經錐心的痛楚,如今卻成了救贖。
他突然想起,他已經不是孤家寡人了,即使沒有恨,接下來他還是有很多事可以做。
他還有很多事可以做。
屬下匆匆趕來向他彙報:“少主,已經清點完人頭了,但是沒看見林旌和林樂生的屍首,恐怕是被他們逃脫掉了……是否現在派人去找?”
蕭隨星恍若未聞,他沒回答,他甚至看也不看他。
蕭隨星是奔著滅門來的,他要殺掉所有和林正清有關的人,他並沒打算放過同母異父的弟弟妹妹,可此刻他卻隻想趕回客棧,無暇再分絲毫精力給旁人。
他跌跌撞撞地往外走,那裡還有小仙女在等他。
……
蕭隨星是打定主意要把“小星”這個角色扮演到底的,所以等他回到客棧時,他已經換下染血的衣袍,換上了乾淨的衣衫,重新變回了那個言笑晏晏、風流無暇的少年。
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他想,這次宴席沒帶她,等小仙女醒過來,一定會生氣地和他哭鬨,所以他特意買了些小禮物,準備拿來哄她開心。
可等他回到客棧時,卻發現一位白衣少女正站在桂花樹下等他。
那是本該還在睡夢中的小姮娥。
月色清冷,映在白衣少女身上,像冰涼的水。
蕭隨星呼吸一窒,很快又麵色如常,他主動湊上前去,笑眯眯地說:“終於醒了?我還以為你會睡到明天呢。”
他笑起來很好看,像貓咪一樣可愛又狡黠,一點不像殺人如麻的魔頭。
可是小仙女沒有笑。
她隻是望著他,用那雙澄金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良久,她輕聲道:“小星,你今晚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