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香蘭走了。
她沒有帶走詹紹元的屍首,也不敢提這個要求,在負心的情郎和自己的安危中,她到底還是選擇了後者。
她一向不是個聰明人,但好在還不算太蠢,知道為了男人賠上自己的性命一點也不值得。
何況,就算拚儘全力,她也未必是夏桃的對手。
算了。
就當這場荒唐的私奔從未發生過吧。
就當一切都隻是場血腥恐怖的夢。
夢醒了,她還是紅楓堡的二小姐,沒有遇到過詹紹元,也沒有進過那家詭異的醫館。
望著杜香蘭失魂落魄的身影,小白兔不滿地拱了拱夏桃:【難道就這樣放過她了?】
夏桃微笑:“這怎麼能叫放過她呢?等她回去,好戲才剛剛開始呢。”
杜香蘭和詹紹元私奔一事鬨得天下皆知,如今她一人回去,卻不見詹紹元的身影,飛鶴山莊一定會追問詹紹元的下落。
如果她閉口不言,選擇撒謊,飛鶴山莊絕不會善罷甘休;可如果她實話實說,飛鶴山莊又未必會信,就算信了,天高海闊,他們又要去哪裡找那位“夏姑娘”呢?
找不到罪魁禍首,飛鶴山莊的怒火最終還是隻能衝著紅楓堡去,這兩家的私怨,恐怕會升級成死仇。
而作為當事人之一的杜香蘭,可想而知,以後的日子絕對不會好過。
想到這裡,夏桃隻覺渾身一輕,靈魂深處那縷無辜慘死的怨氣,似乎也悄然散去了。
她低頭望著腳邊的屍體,正思考是處理掉還是直接離開,突然聽見了一道很輕的碎裂聲。
像是不小心踩在枯葉上發出的聲響。
夏桃一怔,循聲望去,看見楓林深處漏出的那抹灰步,轉而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來:“差點忘了……這裡還藏著隻小老鼠呢。”
楓林裡的“小老鼠”,自然就是尾隨詹紹元而來的吳鵬了。
吳鵬比杜香蘭來得還要早一些,可以說是完完整整地看完了全場戲,他震驚難言,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心中仙女般純潔溫柔的小美人,真麵目竟是如此凶狠毒辣,殺起人來毫不手軟。
見她發現了自己,吳鵬呼吸一滯,本能地生出了些許恐懼,但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的恐懼實在很沒必要。
這小美人的確手段毒辣,但她看起來最多不過十六七歲,年紀這麼小,武功再高又能高到哪裡去,能殺了詹紹元多半是仗著對方沒防備,這才一擊得手。
而他走南闖北這麼些年,早就練就了一番銅皮鐵骨的真功夫,真要打起來,她這點小聰明可不夠他看的。
她是毒婦不假,可他吳鵬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如今他目睹她殺了人,對方還是飛鶴山莊的三少爺,如果將此事宣揚出去,她一定會惹上個大麻煩,這對他來說是天賜的把柄,倒不如借此機會好好拿捏她一下——
心念一轉,吳鵬重新恢複了信心,他踏出楓林,含笑道:“碰巧路過此地,沒想到竟看了一出好戲。恕在下直言,姑娘似乎……惹上了一些‘麻煩’?啊,請彆誤會,在下沒有彆的意思,隻是姑娘弱女子一位,怎好沾染血腥?姑娘若是不嫌棄,在下願意替姑娘處理掉這個‘麻煩’。”
他的目光落在詹紹元染血的屍首上,顯然若有所指。
白衣少女冷冷看了他幾秒,隨即笑吟吟道:“你是誰呀?我好像沒有見過你。”
她本就生得美若天仙,不言不笑的時候氣質清冷孤傲,仿佛月宮仙子般高不可攀,可一旦笑起來,又有如濃桃豔李,唇角一抿,梨渦便讓人先醉了幾分。
哪怕明知她心性狠毒,被她這樣盈盈一望,吳鵬還是覺得骨頭瞬間酥麻了起來。
他飄飄然拱手道:“在下姓吳名鵬,乃震北鏢局鏢頭,不敢自稱風流俠少,但混跡江湖多年,在泉州這一帶還是略有點名氣……敢問姑娘芳名?”
白衣少女卻根本不回他的話,隻是歪了歪腦袋,似乎是在費力回想什麼,半晌後,才開口道:“吳鵬……?哪裡來的無名小卒,沒聽說過。”
她語氣淡淡,但內容實在說不上友好,反而透露出一絲輕蔑,這讓吳鵬的笑意直接僵在了臉上。
“行啦,管你是從哪兒來的癩蛤蟆,我一點都不關心。”白衣少女懶懶道,“好狗不擋道,滾吧。”
她這番話可以說是不客氣到了極點,吳鵬仗著震北鏢局作威作福了這麼多年,何時受過這種氣?
他立時就想發怒,但一見她花容月貌,就算罵人也那麼楚楚動人,他色心一起,怒意頓時又軟了三分。
他冷笑道:“我是從哪兒來的癩蛤蟆一點也不重要,但小美人你怕是惹上了一樁大麻煩。你可知你殺的這個人是誰?飛鶴山莊的三少爺。飛鶴山莊在江湖上雄踞一方,莊內高手如雲,可不是你這種小美人能得罪得起的。你說,若是他們知曉你殺了他家的三少爺,飛鶴山莊可會放過你?”
“你這是在威脅我?”
“恰恰相反,我這是在幫你。”吳鵬走近她,貪婪地望著那張芙蓉雪麵,“小美人,你生得如此美貌,可見生來就是要享福的,何苦去當那低賤的醫女,和毒藥病魔為伍?隻要你願意跟了我,不要說隻是處理一具屍體了,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吳鵬也能幫你摘下來。”
白衣少女冷眼看他,麵上卻仍舊笑盈盈:“可你幫了我,難道就不怕得罪飛鶴山莊?”
吳鵬含情脈脈地望著她:“這裡就隻你我二人,把這姓詹的用火一燒,等他化成灰,誰又知道他是怎麼死的?這會成為隻有我們兩人知道的秘密。”
“你說得好像有點道理……”白衣少女點頭認同,隨即又做作地噘了噘嘴,嬌氣道,“可是,你長得太醜啦,我這麼美,才不要和你這種醜人共享秘密呢。”
他廢了好一番口舌,見她如此油鹽不進,把他當猴一般耍,吳鵬眉宇間閃過一絲陰鷙,當即就決定用強的,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罰酒!小美人,既然你這麼不識抬舉,那就彆怪我不客氣了!”
白衣少女的臉色也瞬間冷了下來:“沒人讓你客氣!”
吳鵬不再猶豫,一把拔出隨身攜帶的大刀,當即便對著她砍了下去!
夏桃此前對功夫一竅不通,但她複刻的是蕭隨星的武功,她對武學的理解即是蕭隨星對武學的理解。
這在常人眼中無比凶狠的一招落在夏桃眼裡,突然成了電影中的慢鏡頭,隻覺得他下盤不穩、動作不夠利落、腕力又太弱,簡直渾身都是破綻。
蕭隨星武學天賦極高,學什麼都快,最初走的是海納百川博采眾長的路子,精通的功法秘籍洋洋灑灑不計其數。
後來大概是會的招數實在太多,他逐漸發現無論什麼功法,學到最後都是萬變不離其宗,內力深厚到一定程度,招式上的千變萬化不再重要,一劍破萬法才是武學的至高境界。
而他這人又不喜歡走尋常路,比起穩妥不出錯的招數,他更喜歡見招拆招,思考最快最巧的破題方法。
就像此時,見吳鵬劈頭一刀砍來,夏桃知道最穩妥的做法是撤步向後,先躲過這一刀,再趁他重心偏移掃他下盤,必然可以讓他摔個趔趄。
她知道這是不會出錯的應對方法,可有個少年突然在她耳畔笑道:“何必這麼麻煩?他這一刀過來,你先點他靈道穴,卸掉他武器,再趁勢握住他的手腕,從祁門穴沿心包經輸送真氣。此招四兩撥千斤,隻需一點內力,就足以震碎他的心脈,一擊斃命。”
他是這樣說的,她也是這樣做的。
於是,吳鵬隻能看見原本一動不動愣在原地,仿佛嚇傻了的少女突然抬眼向他望來——這一眼如月輝灑下,鋪天蓋地地向他襲來,幾乎要將他溺死在這抹月色之下。
他被這種迫人的美所攝,有一瞬間的恍惚,下一秒,他隻覺腕上一麻,長刀順勢脫手飛出!
吳鵬心中一驚,還未等他反應過來,手腕突然被她握住,他還沒能感受一下美人的“纖纖玉指”,祁門穴突然升起一絲熱意。
這股熱意沿著經脈直衝而上,仿佛一根小針順著血管刺入心臟,一陣劇痛自胸膛處爆裂開來,吳鵬“哇”地吐出一大口血來,當即便跌倒在地!
夏桃若有所思地望著自己的手。
這是她第一次用出這招,到底不是她自己練的功夫,使用起來有些生疏,最後隻震斷了吳鵬的經脈,沒有震碎他的心臟。
習武之人經脈破裂,將來就算能恢複,在武道上也絕沒有繼續精進的可能,這人算是廢了。
一點真氣就能達到這種效果,這四兩撥千斤的招式果然十分好用。
夏桃沒有隨意殺人的癖好,廢了吳鵬也就足夠了,她本想直接讓他滾,還沒開口,卻突然瞥見他眼裡閃過一陣狠色。
下一秒,吳鵬袖口一翻,兩枚藥丸直接衝她飛來!
夏桃眼疾手快接下一枚藥丸,但另一枚藥丸還沒觸碰到她,就化作一團粉霧炸開了。
她看了看手裡的淡青色藥丸。
“這是什麼東西?”
她在心裡問係統。
【你手上那枚青色的是失魂丹,服用之後會在短時間進入失智狀態,具體表現為任人擺布。】小白兔說,【剛才炸開的那枚粉色藥丸是迷情丹,通常是采花賊用在受害人身上的,作用嘛……顧名思義,應該也不用我過多介紹了。】
失魂丹和迷情丹,這倆玩意兒一組合,吳鵬打得什麼肮臟主意根本猜都不用猜。
他隨身攜帶這種東西,剛才還對她用得如此熟練,此前恐怕沒少使用,若站在這裡的不是她,而是其他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豈不是就要被他得逞?
想到這裡,夏桃心中驟然升起一股戾氣,原本三分的殺意瞬間變成了七分。
【蕭隨星回來了。】
係統的聲音突然在腦海中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
“這麼快?”
夏桃有一瞬間的驚訝,她當然想到了蕭隨星會回來找她,因為這本就在她的預料之中,隻是沒想到他回來的時間比她料想的還要早這麼多。
【嗯,他應該快到醫館了。】小白兔說,【要現在回去嗎?】
夏桃沉默不語。
以她現在的速度,處理完這兩人再趕回去,已經來不及了。
蕭隨星一到,就會發現她半夜不在醫館。
雖然她可以用其他借口糊弄過去,但是詹紹元的死瞞不住,最多十天半個月,他的死訊一定會傳遍江湖,如果到時候蕭隨星聯想起這晚她不在醫館,說不定會對小仙女心生懷疑……
她完美無瑕的仙女畫皮,恐怕會出現破綻。
這是她不能容忍的事。
她需要一個不在場證明。
夏桃原想直接動手殺了吳鵬,可事到如今,她心裡又冒出個更好的主意——吳鵬當然是要死的,但就這樣死,豈不是太浪費了?
道具都替她準備好了,這出戲沒有不演的道理。
思及此處,夏桃微微一笑,她蹲下身去,強行把失魂丹喂進了吳鵬嘴裡,微笑道:“你這條賤命,不如再發揮下餘熱,陪我演場‘英雄救美’的好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