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你有苦衷,但也是該死之人。”葉闖手握劍柄,眼中滿是殺氣。她聽完他的故事,覺得這劉齊天是個可憐人,然其可恨之處罄竹難書,不能讓人原諒。
劉齊天嗤笑一聲,正要說什麼,卻猛地捂住口鼻咳嗽起來。他的指縫間溢出黑血,不過片刻,青紫色便從脖子一路延伸到下巴處,他呼吸急促,卻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你就不好奇,我為何拉你的江公子入局嗎?”
“你以讓斷臂人恢複正常為由指使他殺掉我們,用我的身體來複活阿黃,用他的……”葉闖凝眉,遲疑地看向劉齊天,“來讓你恢複正常?”
劉齊天戲謔地鼓了鼓掌,“不錯。”
話音剛落,江破雲隻覺得眼前一黑,直接癱倒在地,竟噴出一口膿血。
“江破雲!”葉闖一個箭步衝去,托起他的手臂,想把他從地上扶起。江破雲安慰葉闖兩句,兩手勉強撐起上半身,肩肘處微微顫抖。
那血順著他的嘴角滑下,滴落到地麵,本極小的聲響在她耳中卻如晴天霹靂,一滴一滴,如催命般讓她慌了心神。
葉闖看到他因劇痛輕顫的睫毛,竟感覺自己呼吸都帶著血,顫聲道,“你疼不疼?”
江破雲搖搖頭,麵色蒼白地推開她,頭向牆壁靠去,氣若遊絲道:“葉闖,借屍肉骨之術無法獨自完成,劉齊天服下歸魂,說明他是陣中之人,便不可能再啟動一道陣法。”他抬眼,深深地看著她,仿佛在下一種重要的決定,“你把他殺掉,然後離開洛南,不要有片刻停留。聽到了嗎?”
葉闖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眼下她更在意江破雲的性命。
“你殺了我,他也得給我陪葬。”
葉闖聞聲抽劍飛身,不過眨眼工夫便落在劉齊天麵前,長劍直指他麵門。
那劍鋒離他眼珠隻有半指距離,稍有不慎,恐怕整個眼珠都會被剜去,劉齊天驚得大氣也不敢出,手靠案台,上半身懸在半空。
“什麼意思?”葉闖沉聲問,她周身的威壓如排山倒海般壓得劉齊天喘不過氣來,而她眼中殺意之銳,竟比得過那削鐵如泥的長劍。
劉齊天咬住上下打顫的門牙,不敢直視那一雙似魔煞般鬼厲的眼睛。他此前從未想到會在一個年輕女子身上感受到如此強烈的魄力和煞氣,方才是嫉惡如仇的少年遊俠,此時卻成了不怒自威的地獄鬼煞。
他偏過劍鋒,目光落到葉闖緊攥的拳頭上,自以為拿捏住葉闖的軟肋,輕蔑一笑,“想救他?先把劍放下,否則……”
未等他說完,葉闖將劍鋒下轉,猛然上挑,電光石火之間隻見一道寒光閃過,劍勢破空,鮮血四濺,一隻斷臂應聲落地。
劉齊天隻感到一陣劍氣自耳邊落下,還未反應過來,自己左臂連同肩膀一齊被削去。隻過片刻,失臂之痛猶如拔甲鑽心,讓他哀嚎連連。
葉闖甩去劍上的殘血,劍刃抵住劉齊天的咽喉。
劉齊天靠在案台上,護住斷處,額頭冒出豆大的冷汗,他緊盯著那利刃,忙求饒命:“彆、彆……我說,我說!”他自知壞事做儘,可他蟄伏二十三年來隻為這一刻,他不想死。
葉闖聞言,力道輕了幾分,劉齊天見狀,接著說道:“子時三刻,昆侖關前,她等著你。這是她布下的死局,隻有她才能救你的江公子,隻有她。”
“她?”
葉闖皺眉,卻被一聲慘叫打斷思路。她聞聲回頭,見江破雲半身跪地,護住左肩,頸間青筋暴起,露出的皮膚呈青紫色。
江破雲咬緊牙關,將喉中的毒血與哀鳴儘數吞下,“彆問,葉闖!”他隻覺五臟六腑似被攪碎一般的痛,竟比得過三年前那場大病。
葉闖錯愕,回身又將劍尖逼近幾分,咬牙道:“到底怎麼回事?”她明明沒有傷到江破雲,為什麼……
劉齊天眼中精光一閃,得意忘形地避開那道劍鋒,“這共生咒啊,一人傷、兩人痛,一人死、兩人亡。”他抹去脖子上的殘血,幽幽道,“葉闖,子時三刻陣法便開,屆時我恢複常身,他可就要歸西了。”
江破雲深知葉闖若是前去便凶多吉少,並未思及自身,執意阻攔,“彆去……葉闖,這是他們設下的圈套,你莫上當,他不敢殺我!”他的胸膛猛烈地起伏著,無力地靠著牆壁。
此時,堂外襲來一陣妖風,吹滅了殘燭弱火。銀鈴脆響,人影獵獵,蕩在暗夜昏光之中,有童聲唱道——
“院中圓,圓中圈,子時三刻來相見;
紅顏命,然命薄,昆侖關前紅燭落。”
“紅、燭、落。”
那枝頭鳥雀驚起,隻留淒厲之音於院內回響。濃雲蔽月,薄霧籠罩,即便是她這等好目力,也難辨真切。
葉闖立刻衝出門外,但隻聞其聲不見其人,自知是對方賣弄玄虛的把戲。她須在子時三刻趕到昆侖關,讓這共生咒解除,才能讓他安然無恙。
葉闖回身凝望,笑道:“放心,她也殺不了我。”
她一手背於身後,一手提劍,麵色凝重,衣袂翩飛,呈破空之勢。她明知有詐,卻也不怕,正相反,她倒是好奇這人三番五次地邀她單獨相見,不惜在江破雲身上動手腳,到底是有何意圖。
“我倒看看你有幾條命,敢來害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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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強弩之末的江破雲閉上眼,拿手帕擦去嘴邊的血漬,“劉齊天,你這個幫手不僅幫你物色人選、獵殺獵物,還要同時開啟衙門和昆侖關布下的兩道陣法。不僅如此,她把你從獄中救出、教你啟陣布陣、幫你複活妻子,你到底給了她什麼好處?”
劉齊天攤在太師椅上,已是難以呼吸,倒是還有力氣陰笑,“二十三年前我便一無所有了,她求什麼關我何事?我隻要我的阿黃回來。”
江破雲猛然一顫,隻見手心處的符文已然消失,他冷笑一聲:“你怕是被她騙了。”他眸中寒意凜冽,直直地盯著劉齊天,似在目視那做著春秋大夢的將死之人。
月下,竹影微晃,已快到子時三刻。
葉闖飛身至昆侖關前,四下環顧,見牌坊內十數台階順山勢向上蜿蜒,通向幽深之處,而關前數根紅燭星立,疊放的紙錢被石子壓在一邊,一陣夜風吹過,卷起風沙和餘燼,嗆得她咳嗽了兩聲。
她用袖口擋在臉前,緊盯著前方。
又是一陣陰風,關前紅燭儘數熄滅,紙錢四散,竟在地上圍成一個圓,將她圈在其中。
夜色甚濃,葉闖隻能借昏暗的月光辨物,敏銳如她,不稍時便認出這並非紙錢,而是“隱符”,隻需用特殊的鹿血書寫咒文,無論是寫在何處都有與符咒相同的效果,且無色無跡,不易被人察覺,是仙門人常用的手段。
此人用仙門之毒,精通仙門之術,看來並非什麼江湖雜碎。
葉闖知道來者不善不能輕敵,但一來二去地故弄玄虛,惹得葉闖也沒了耐心,她拔劍起勢,淩厲的劍氣破開符咒形成的圈套,但立刻又有不計其數的隱符飛起,形成一座金鐘,將她罩在其中。
“真是沒完沒了。”葉闖皺眉,左手兩指並起,從劍鍔一路撫下,竟有雷電順劍脊凝至劍尖,僅一指,凝成的雷電成光柱破開了隱符形成的鐘罩。
葉闖聚力將劍一揮,金鐘斷成兩半,而那餘下的劍勢將濃雲迸裂。圓月儘現,碎紙散落,照清了來人的真麵目。
隻見一紅衣女子站於牌坊之上,墨發高束,戴著紅色麵紗,腰間纏著龍骨鞭,雙手背於身後,正居高臨下地斜睨著葉闖。
葉闖何時被人這麼瞧過,氣不打一處來,劍指著來人,不爽道:“報上名來!”
紅衣女子一撇嘴,從牌坊上輕功落下,搖身一變,竟成了江破雲的模樣。
葉闖瞥見那雙含笑的桃花眼,竟愣了片刻,“乾、乾什麼?你以為變成江破雲,我就不收拾你了?”
紅衣女子將頭扭向一邊,隻眨眼的工夫便恢複了原貌,她步步逼近葉闖,頸側擦著劍鋒,站定在葉闖麵前,媚眼如狐,直勾勾地盯著她的眼睛,“小毛孩,聽我一句勸,行走江湖莫要招搖,不然很容易被人盯上。”
葉闖不明所以,抽刀抵住紅衣女子的下顎,一左一右,一劍一刀,牢牢鎖住了她的命脈,“就是你給他下的共生咒?”
紅衣女子不答,反問道:“你不認得我?”
“你想取我性命,為何牽扯旁人?”
紅衣女子無視脖子上架著的兩件利器,反倒作死般彈了一下葉闖的腦殼,“真不覺得我麵熟?”
葉闖怒火中燒,雙手同時發力,下手狠絕,成必殺之勢。
這女子又是輕飄飄地一晃,頓時閃身旁處。她悠哉悠哉,手指在半空比劃,“你這小毛孩,真是忘本又沒禮貌。”
葉闖嘖了一聲,這紅衣女子以江破雲的安危要挾她前來,本應立即出招,現在卻不緊不慢地同她嘮起了家常,實屬奇怪。葉闖摸不透她,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救出江破雲,她才沒閒心同她遊戲。
“我既然來了,你就應解開共生咒。”
紅衣女子看了她一眼,撇嘴道:“好吧,我解。”
兩人大眼瞪大眼,僵持在原地。
“你倒是解啊。”
“我解了啊。”
葉闖滿臉問號,質問道:“你根本沒動!”
紅衣女子兩手攤開,訕笑一聲:“我逗你的。”
葉闖右手執劍左手拿刀衝向前去,暗自發誓要拿此人當下酒菜。
此時,衙門內。
“你這是什麼意思?”劉齊天喉中一緊,已是呼吸不順,“她騙我什麼了!”
“那個女人言出必隨,她說葉闖不去我便死,而她去了,我便活著,”江破雲釋然道,麵上的青紫漸漸褪去,“我活著,就說明——她不是為你辦事的。”
“你說葉闖難逃一死,不錯,確實如此,但她最多是死過一回,”他咬牙站起,拔出藏在腰間的短刀,一步步向劉齊天走去,“不然,我也不會放她走。”
——昆侖關,生死門,逆輪回生重開,將死之人複生。這就是為什麼偏偏在昆侖關,又偏偏是借屍肉骨之術,偏偏是她。
這不是死局,這是起死回生的逆轉之局。
“葉闖不是你的生力,而你,才是她的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