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籠現世(1 / 1)

“你到底想怎樣?!”

葉闖已經與紅衣女子大戰了三百回合,每次都以她撲空為終。她額頭冒出了汗珠,喘著粗氣,兩手拿劍,刀已經收回腰間。她感覺對方有意戲弄自己,可就是無可奈何。

那紅衣女子麵容姣好,尚為年輕,精通無相之法,身手敏捷輕盈,行蹤難以預料,抓不住、砍不到、摸不透,甚至手中武器尚未出手便已讓她難以招架。葉闖自認為在同輩之間已無對手,卻還是頭一回遇到這般難纏的對手。

“怎樣?拿你一樣東西。”紅衣女子終於不再躲閃,兩掌合並接住了她的劍鋒,“你從未覺得自己與常人有何不同嗎?”

葉闖飛起一腳,女子側身躲過,葉闖回身收劍入鞘,掌中聚力,打向紅衣女子的心窩處。那女子以柔克剛,雙手交疊接住了這一記,掌心相合,將葉闖的掌力凝作一團,推回給她。

葉闖傾身向前躲過一擊,架住女子的雙臂,以肩肘為點猛然發力,將女子撞開一步的距離。她後退半步,一掌於前,一掌向後打開,兩腳開立,重心向後,隨女子的步調伺機而動。

“這是誰教你的拳法?”紅衣女子正色道,單手背後,一手並掌,抵在胸前。

葉闖冷哼一聲,“我爹,葉川。”

話罷,兩人同時衝去,雙肘相抵,餘力震得葉闖半身發麻,她並未猶豫分毫,揮掌直衝女子麵門,紅衣女子早有預料,頭微側,趁勢扼住葉闖的手腕,一招提腕反拿定住葉闖的攻勢,腳下一勾,將葉闖翻至半空。女子飛步而去,單肘直擊她的腹處。

如此強力的衝擊讓葉闖從半空直直落地,竟是擊破了石磚,半身嵌進了地裡。所幸劍柄護住了後腦,這才保住一命。而那女子遊刃有餘,從出招到現在僅用一手便讓葉闖難以招架。

葉闖吃痛,尚未從劇痛中回神,卻見紅衣女子劈下一腳,徑直衝向她的左胸。葉闖咬牙,腳下猛然一蹬,堪堪躲過一擊,再回頭,女子腳下一步徑內的石磚儘數碎裂,葉闖方才感受到地麵猛震,這一腳若是落在自己身上,怕不是早就命喪黃泉了。

葉闖自知不能與她再近戰,便輕功撤步,與她拉開一段距離。誰知剛落地的那一刹,葉闖就覺得頭暈目眩,兩腳一軟跪倒在地,她覺得右手腕有灼燒之感,擼起袖口查看,原是一道定身咒,她猛然回想起自己在與紅衣女子過招時,唯一被她的手觸碰的部位就是右手腕。

“你……”

“此拳名為雀不飛,剛柔並濟,陰陽調和,自成一派。”紅衣女子依舊是單手背後,一手指尖聚力,在空中劃出一道血紅色的弧度。

她慢慢行至葉闖麵前,抽出了她背後的那把劍,端詳片刻又放了回去,攤手道:“你的拳不行,太直;劍也不行,太硬;刀呢,又太痞,空有一身蠻橫的內力,卻不知變通。若遇到內力比你強千百倍的人,你怎麼辦?”她蹲身至葉闖麵前,抬起她的下巴,摘去麵紗,一張濃豔昳麗臉讓都月色暗淡幾分,她手肘撐膝,托腮道,“陣法已好,你我,緣儘。”

話音剛落,她放開葉闖,一指點入她的膻中穴。紅衣女子起身開勢,單手起陣,兩指衝向葉闖,十二道隱符便圍在葉闖周身,她咬破指尖又是一指,一道血圓將葉闖圈住,紅衣女子沉思片刻,又畫了一道圓。

葉闖雙耳轟鳴,隻覺全身氣血上湧,喉中一緊,噴出一口血來,意識模糊,隻得癱倒在地。她寧死不屈,隻狠狠地瞪著紅衣女子,雙手扣住地麵,卻再難爬起。

紅衣女子呦了一聲,很是驚喜,“小毛孩,你還活著呢?”

葉闖被喉嚨中的血嗆得連連咳嗽,她攥拳,重重地錘向地麵,咬牙從地上爬起,她努力彎起一條腿,再借力撐起自己的身體,經過三五次失敗後,竟然挺直了腰杆。

她心臟狂跳,眼前一片模糊,血絲順著嘴角滴落在地。即便是全身發顫,她也雙拳緊攥,怒目道:“死,倒也得站著死。”

“也好,你莫恨我!”紅衣女子目光一凜,雙手結印,動作快出了道道殘影,她雙手猛然合十,陣中十二道隱符化作金身羅漢,血圓升起,符文自其中向四周迅速延伸,將周遭燒成白色!十二羅漢合力從天上降下一道威壓,登時讓葉闖口吐鮮血,跪倒在地。天幕之上升起八道祥雲,八位巨身金仙出現,皆怒目此處。

“十二金仙,八大羅漢,心籠現世,諸神避退!”

紅衣女子手掌攤開,祭出一把發散煞氣的鎖,拍入葉闖胸膛。

葉闖隻覺得五雷轟頂,耳畔轟響,她聽到陰間厲鬼的嘶吼、飛禽走獸的啼叫、天下蒼生的哭嚎,驀然之間,她仿佛進入了另一個天地——雲階月地,天鏡玄通,洪荒四起,萬物混沌,唯一尊神佛立於其中。

神言——非此時也。

霎時間,玄境破碎,誅仙隱去,昆侖關轟然一震,陣法中斷,數道金光變成血紅的煞氣齊入紅衣女子體內,而葉闖也昏死過去。

紅衣女子噴出一口血,忍痛捂住胸口,“心籠反噬……葉川竟然給她下了九道禁製。也罷,我們來日再見,”她看向暈倒在地的葉闖,勾唇輕笑,“小毛孩,記住,我叫葉無雙。”數道紅色符文自她腳下升起,將她的身影撕扯殆儘。

此時,子時三刻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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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她是誰吧?”江破雲站至劉齊天麵前,抓住短刀的手微顫,遲遲不敢下手,“她是百年一遇的天才道修,是晁桀仙君的關門弟子,也是那二十三年前因偷盜秘術被逐出師門的……”他話未說完,卻被一道紅光席卷而去。

——“葉無雙。”她手指抵在唇前,噓了一聲。

調換了江破雲的位置的,正是那紅衣女子葉無雙。

“是……是你!”劉齊天雙眼血紅,氣已是隻出不進,“你為什麼在這……你不是應該開啟陣法嗎!阿黃,我的阿黃呢……她到底有沒有回來!”

“劉齊天,你可知禁術為何叫禁術?”葉無雙不答,手指輕輕一揮,反倒將十二具屍首攔腰截斷,她傾身直麵劉齊天,勾唇一笑,“就是威力大、效果好、人人發了瘋都想要,被仙門保管是法術,被偷盜了就成了禁術。因為永遠無法預測,人們可以用這道法術做什麼喪儘天良的事。你說對不對?”

劉齊天瞪著葉無雙,眼神如將其生吞活剝一般狠毒,他無法動彈,隻能嘶吼著發泄自己的憤恨。“我殺了王家,殺了縣令,殺了那麼多人,我不後悔!我隻要阿黃……我隻要她回來!”

葉無雙一聽來了興致,湊到他耳邊說道:“可你見不到她了,永遠永遠。”她搖搖頭,故作歎息,“可惜了,二十三年啊,你苦等了二十三年。”

劉齊天身靠椅背,渾不在意地自嘲一笑,“就算兩百年、三百年也等得。”他知道自己要命喪黃泉,而此刻,一個女子的身影卻在他腦海中越來越清晰——

“我呢,叫阿黃,彆問我為什麼叫狗的名字,”阿黃雙手環胸,掏了掏鼻孔,往巷口深處那家燒餅店一指,“我爹是賣燒餅的,我們家就靠賣燒餅過日子。”

“我聽說你跟王富秉那廝不對付?我跟你說,我小時候揍過那小子一頓,他左腳有點跛,下次他再來招惹你,你就狠命地揣他左腿,再不成就絆他、耍陰招,哼?”阿黃眉毛一挑,露出小孩子惡作劇一般的笑。

那爽朗的笑聲回蕩在這青瓦白牆之中,讓劉齊天的五臟六腑猛地一顫。

“阿黃……”

月上中天,劉齊天在屋內挑燈夜讀,正備考鄉試,不料屋裡燭火被一陣強風吹滅。梁上跳下來一人,直接給了劉齊天一榔頭。

“好啊,劉大才子忙著入秋闈,可是理都不理我是吧?”阿黃戳著他的腦袋,“好一個懸梁刺腚、廢寢忘吃的劉齊天,我這等肚子裡沒墨水的便不打擾了!”

劉齊天被她這散裝的成語逗得笑岔了氣,捂著肚子說道:“阿黃大俠不光武藝精通,連文墨也學得快,佩服佩服。”

劉齊天見阿黃惱羞成怒,彎腰一閃,兩腿倒騰得飛快,兩人圍著書案繞了十來圈,雙雙停下來休息。

哪知阿黃這招使的是兵不厭詐,她見劉齊天放鬆警惕,便跨到案上,出其不意地伸手一抓。人沒逮住,她的衣角卻把一個物什掃落在地。

她手疾眼快,搶先一步抓起那物件,在手中打量——這是一個巴掌大小的泥人,眼斜嘴歪,麵露凶色,臉上還被戳了幾個洞,正叉腰怒視著前方。

“哎喲,這誰啊,長得真砢磣。”

劉齊天尷尬地撓了撓頭,往後退了一步,“你啊。”

“我?我長這麼醜?!誰刻的,我弄他!”她雙手叉腰,怒視前方,倒與那泥人的模樣神似。

劉齊天後背一涼,已是做好了被揍得鼻青臉腫的準備,似英勇就義般閉上雙眼,站在原地。阿黃找到了“罪魁禍首”,摩拳擦掌地走到劉齊天麵前,抬手便打。

劉齊天隻感覺到臉邊一道掌風襲來,卻遲遲未聽到脆響,他疑惑地睜開眼,見阿黃目光呆滯,愣愣地看著他,手掌停在他臉頰半指處。

“我問你,”阿黃揪起他的衣領,湊近說道,“你刻我做什麼?”

劉齊天被這麼一問,緊張得說不出話,他看著她,半天才作言語,“因為······”

“因為什麼?”

他深呼吸一口氣,閉上眼大聲道:“因為我喜歡你,”末了,見她沒有反應,便睜開眼,小心翼翼地補充道,“喜歡得緊。”

他喜歡她的豪爽直率,喜歡她的不拘小節,喜歡她又黑又硬的頭發,喜歡她厚厚的手臂和後背,喜歡她肉肉的臉頰,喜歡她的腫眼皮,喜歡她的小眼睛,喜歡她那粗糙的皮膚,還有臉頰上冒出的痘痘。

人們或許不喜歡這個其貌不揚的女子,或許看不慣她大大咧咧的性格,或許瞧不起她的出身,但劉齊天不一樣,他喜歡她。

然造化弄人,他最終也沒能與她廝守。

“怪誰呢?怪你太蠢。”葉無雙眉開眼笑,仿佛彆人越痛苦,她就越高興,“你竟然從未想過我要什麼,就理所當然地接受我的幫助。”

“你到底想要什麼?隻要我有,我都給,”劉齊天渾身顫抖,黑血從他的口中噴濺,“隻要你啟動法陣,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葉無雙直起身,幸災樂禍地看著他,笑謔道:“劉齊天,這二十三年的世態輪回不過是我隨口胡謅的瞎話罷了,為的就是讓你多等、多怨、多恨幾年。等你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期待,我再親手掐滅你的希望,隻為你更加憤恨。”她劉齊天的腦門正中一點,從中吸取出源源不斷的黑氣。

劉齊天的氣已是隻進不出,他瞪著天花板,雙腿徒然地蹬著地麵。突然,他看到葉無雙的身後站著一個紅裝素裹的女子,正衝他盈盈一笑。

“劉齊天,又到春天了。我們家的燒餅鋪還開著嗎?隔壁小李家的二女兒出生沒有,長得漂不漂亮?對了,我還沒問你考沒考到功名,過得幸不幸福,有沒有另尋人家啊?”

“阿黃……”

“我還有一個秘密沒有告訴你呢。”阿黃含淚衝他一笑,轉眼間消失不見。

劉齊天瞪大眼睛,垂死掙紮,妄圖掙脫葉無雙的禁製。

——是什麼……是什麼,阿黃?

葉無雙像是能讀取他的意念似的,譏笑一聲,“就不告訴你。”

劉齊天憤然瞪向她,恨不得將這落井下石的葉無雙千刀萬剮、挫骨揚灰!

見他體內迸發出的黑氣愈加猛烈,葉無雙滿意地點點頭,“不錯,又收集了不少呢。”她反將手指一勾,將黑氣儘數聚在掌中,收在腰側的彆著的千鎖袋中。

葉無雙隔空一掌,將劉齊天打死在太師椅上。誰料,先前那被她攔腰斬斷的無頭屍體竟原地立起,拖著白花花的腸子向她走來!

她神色一慌,後撤一步,看著麵前無端走動的屍身,不寒而栗。

“師叔?”

“你的無相之術已練至九階,不錯,可惜仍未達到我的境界。”來者聲音尖細陰森,但內力雄厚,周身散發出強大的煞氣,“無相心法以萬物之眼,通眾生之事,你的行事永遠在我的監視之下,莫自作聰明。我知道你想強取心籠後用逆輪回生聚她魂魄,再用借屍肉骨塑她□□,這簡直是多此一舉!”

葉無雙忙跪倒在地,解釋道:“我來此本想收集惡念,卻在心鎖的指引下,找到了心籠的持有之人。但其已被人布下禁製,若從外界強行抽取必會讓心籠自毀,隻能等這九道禁製全部解除……”

“幾道?”那人沉聲問道,語氣間散發的威壓讓她全身戰栗。

“共九道,現已解除兩道。”

那人幽然一笑,拂袖消失在她眼前,屍身應聲倒地。周身陰氣森然,隻留下餘音回蕩——

“是生是死,看你表現。”